下雨了。

陈伯想要送他到山下，但莫宁拒绝了。

“我自己走就好，陈伯。”他勉强笑笑，“我想......冷静一下。”

陈伯表情担忧地看着他的背影淹没在黑暗中，天空中一道惊雷炸响，雨越来越大。

莫宁走了很久，直到到了某个界限，他被石块绊倒，猛地跌倒在地。雨下的很大，他抱着头坐在原地，不停地想着那一句话。

“不要害怕。”

他低声一遍又一遍地念着，直到自己足够冷静，足够再一次将空空如也的脑袋填入思绪。

其实也还好，虽然看起来很狼狈，但实际上，他除了有些难过，并没有特别极端的情绪。

莫宁仔细想了想那是为什么，他觉得可能是因为他本来就没有怎么和父母和姥姥住在一起过，所以就算失去，也依旧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而除此之外，就像他曾想到的，他有工作，有家人，有家，他并不会害怕没有庇佑无法在这个社会生存，因为他其实并没有失去什么。

他抹了把脸，从地上站起来，狂奔向山下。到了山下时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已经停止了，它来的快，去的也快，就像每一个人在旅途中都会碰到的小小意外一样。

深夜还有悬浮车在工作，莫宁上了车，才想起口袋里的手机。

他拨通了长官给他打的电话，接通第一时间两人都短暂沉默了许久。莫宁是没想好该怎么和长官说这一切，而赫利奥斯只是问他：“你在哪里？”

“我在......悬浮车上，是到六翼附近的那一站。”

“我去接你。”

说完那句话后，莫宁以为他就会这样挂断，但是并没有。莫宁能听到从听筒传来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平稳有力，令人安心。

“长官，我......”莫宁思考很久，才小声说，“我不是小孩子了。”

他其实自己都很惊讶自己今天的冷静，他望向窗外，悬浮车的航线是高空，因此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整个城市的景象，闪烁着组成河流的灯光。

这让他想到很早之前他的生日时，长官带着他看过不同角度的风景，然后长官问他，即使你看到最高处灿烂的景象，可那意味着你在平日看到的一切就不值一提吗？

那时候他说，不是，因为站在最高处看不到人流与喧嚣，会觉得孤独。但现在他发现已经无所谓了，在哪里都可以，对他而言现在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嗯，你不是小孩子了。”

悬浮车快速地到了站，莫宁下车，发现那里已经有人等候多时。莫宁其实想和他说，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所以长官可以不用每一次都来哄他，安慰他，觉得他很脆弱。

因为如果长官总是这样，他会觉得自己被惯坏了，会总是想要难过，想要抱怨什么，想要真的像个小孩子一样随心所欲的哭泣。但他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而长官也总是很忙。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赫利奥斯走了上来，牵住他的手。

“回家了。”他说。

他的掌心很温暖，暖的莫宁有些难过。他低声说：“长官......很忙的，不要总是为我而耽误时间。”

“可是，莫宁，对我而言，你很重要。”

莫宁把头埋得更低：“我......我没什么能让长官在意的......”

牵着他的人停下了脚步，赫利奥斯弯下腰，半跪在他面前。

“你的一切，我都很在意。”他说，“你是我独一无二的小星星。”

莫宁怔怔地看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昏暗的路灯照射下却显得更加透亮，那里蕴含的情感总是真挚的，也因此莫宁才更觉得心慌意乱。

“可是我......我不知道......就算长官解释过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究竟哪里好？

他并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至少盛致就很讨厌他，姥姥也觉得他很软弱。或许父母也认为他不堪大用，至少莫宁觉得盛夏比他厉害多了，盛夏能只身一人上到山上，而如果是他遇到那种情况，他只会茫然和不知所措。

他能接受这一次的失去，可失去的同时意味着，那些丢下他的人也并不需要他。

“那么，你喜欢我吗？”赫利奥斯问。

“当然！”莫宁急急道。过了一会儿他又小声说：“我......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不同。”赫利奥斯牵着他的手，“你记得吗？我总是在和你这样说。莫宁，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我对你的感情，就像你对我那样。如果你觉得我高不可攀，在我心里，你也像夜空中的星星，永远遥不可及。”

“可那是不对的。莫宁，你看看我。我就在这里，我不在天上，并不难以触碰，我牵着你的手，我就在你面前。”

雨后的深夜很安静，安静的莫宁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他的手被赫利奥斯轻轻地握着，那温柔的人抬起手臂，将莫宁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莫宁，我在这里。只要你想起我，我就一直在这里。”

这句话莫宁也听过，长官总是一遍遍地重复着很多同样的话。他张了张嘴，小声说：“今天，我......”

“我知道。”赫利奥斯说，“那么晚了，先回家好不好？”

莫宁的四肢有些僵硬，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多到再面对长官后，那一切都开始变得难以消化。他机械地点了点头，忽然感到被强有力的身躯所抱住，紧接着一阵旋转，他被赫利奥斯抱在了怀里。

“长、长官——！”

“嗯？”他的头搁在赫利奥斯的肩头，赫利奥斯扭头，和他呼吸交错。

莫宁差点晕过去：“我、您、我，我说了的，我不是小孩子！”

“嗯，我也说了的，你不是小孩子。”

“但您、我不需要抱的，我可以自己走回去！”

“嗯。但我想抱你回去。”赫利奥斯扭头看他，“不可以吗？”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又透露出了那种无辜的神色，莫宁脑子里所有的乱麻都在这一刻被一把火烧了，他像个被蛊惑的昏君，小声说：“可、可以。”

车站离六翼还有些距离，这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莫宁趴在那宽阔的肩膀上，听着赫利奥斯稳定悠长的呼吸声，慢慢睡去了。

他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是那双温柔的眼睛，眼睛的主人慢慢向他靠近，他吻了吻自己的额发，然后低下头......

莫宁：？！！！！！！！

莫宁惊恐不已地一个打滚跳了起来。

那、那是什么东西！太离谱了！他怎么会做这种梦！啊？！！！！那可是长官！他胆子再大一万倍他也不可能想那种事啊他怎么可能会做那种梦！！

他深吸了两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紧张又激动还有点肾上腺素飙升的心情。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是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这里是长官的房间。

滑门发出了轻微的咔嗒声，赫利奥斯似乎端着什么东西。莫宁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个梦境，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盖好被子。

“怎么了？”

赫利奥斯疑惑地看着他，莫宁快速摇头：“没、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那要吃点东西吗？”

赫利奥斯抬了抬餐盘，莫宁看过去，发现那里是些粥和小甜点。

“这是早餐。”

床边的自动折叠桌打开，赫利奥斯将餐盘放在了上面。莫宁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

“嗯。怎么了？”

“那今天不就是周一？！我要上学、啊不是，我要去找沉教官......”莫宁看到现在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十点，顿时头皮发麻。他和沉鹧的训练一般早上五点就开始了，他迟到了五个小时！他放沉鹧的鸽子，沉鹧会不会把他脑袋拧下来？！

“已经请假了，放心。”赫利奥斯轻笑起来，“不会被记过的。但是，那位沉上将说你的训练不能耽误，所以今天还是要努力学习。”

“这样啊......”莫宁长舒了一口气，他吃完饭，中气十足地跳下床：“我吃完了！可以去训练了！”

“精神真好。”赫利奥斯摸摸他的头，“那么就一起走吧？”

“哎？一起？”

“是啊，我陪着你一起训练。不可以吗？”

莫宁呆愣了一下，才啊了一声，有些不知所措。

“当然、当然可以，只是我，我还什么都不会......”

这样说起来，他还没有独自和长官一起训练。以往有过一次也不过是和景然一起，景然话很多，也总能冲淡他的紧张感，可这一次单独和长官一起......

赫利奥斯牵着他的手慢慢向前：“你已经很厉害了。每次见到你，你总会给我新的惊喜，你成长的很快。”

这样的夸奖让莫宁有些脸红：“没、没有啦......我还完全不够呢，沉教官说我现在依旧在我的舒适圈缓慢向前，这样是完全不行的。”

“原来那位上将是这样说的。”

“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我以前还以为长官也会这么想。”

“为什么？”

“因为长官不是从法塔尔来吗？法塔尔人不都是无时无刻不在进步，不在向前的吗？”莫宁小声问。

赫利奥斯笑了笑，他说：“是这样没错，但是你不是法塔尔人，不是吗？”

“我理解那位上将的意思，他说的从某种方面来说也是对的。但若说作为‘评判标准’，我却觉得，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对于人类而言，你已经非常优秀，非常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