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是令人同情的一件事！”科洛先生坐在椅子上摊开双手，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夸张样子，用他那一贯高昂奇异的语调说道：“本来应该被所有人都知道的真相，却如此轻易地被权力掩住了嘴巴，可怜的安妮小姐，难道就这样白白死去吗？”

“感谢上帝的指引，让我找到了米尔，我把这些事都编成故事编成歌，米尔和他的朋友们负责替我向大家宣传。我们都是虔诚的教徒，这种信仰不会被贵族的势力所打败！”

“您说的太好了，科洛先生！”米尔激动的脸都红了，他很响亮地鼓着掌，又赶紧趁机发表自己的意见：“也总得叫那些贵族们知道惹恼我们的下场，何况肖恩实在是险恶，他还笼络了不少人替他说话呢！那些人也是真够蠢笨，他们都忘记了，上一个为肖恩卖命的人现在已经被绞死了。尤其是那个女仆，居然公然出来反驳我，哈！幸好大家都听到了我说的真相，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胡言乱语了。”

“这种事情是没有办法的，米尔，有些人发现的是事情背后的阴谋，就有些人盲目相信那自欺欺人的公告。而且这些出来替肖恩辩解的基本上都是康奈利庄园的仆人，他们平时被他装模作样的样子迷惑很久，自然已经无法明辨是非啦。”

“先生，恕我插几句嘴，”艾丽丝终于逮到了自己说话的机会：“我听到米尔说——先生，你也知道，这门隔音是不太好——那个女仆提到了什么公爵的继子，我怎么听着那个名讳有点耳熟呢？”

“我亲爱的！你当然最应该耳熟了,”柯洛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他母亲曾经是我们的邻居，如果不是这小子运气好，先是被肖恩男爵看中提拔，后来又成为了布鲁梅尔公爵的儿子，要不然，他也会是我们之中的一员呢。”

艾丽丝惊呼一声：“原来是伯纳德，先生，那要这么说的话，我还见过他和那位男爵在一起的样子，那时候的他还只是一个下等骑士呢。那天很晚了，他送肖恩男爵出去，那位男爵还亲自解下了自己的斗篷递还给他，两个人在阴影中站了好久，我当时还奇怪，一位男爵怎么能纡尊降贵来我们这种地方，结果没几天，伯纳德就去了他的庄园。”

艾丽丝这番话所隐喻的意思，在场的人都明白了，米尔像沾到脏东西一样甩了甩手，脸上摆出了十分鄙夷的表情：“真恶心。”

科洛则是一副了然的样子：“这在他们那些贵族里太常见了，不过——伯纳德平时多傲慢呐，结果也选择了和他母亲同样的道路。”

艾丽丝对他说道：“先生，我感觉这正是一个好的切入点。你与米尔的宣传是不是收效甚微？其实就算大家相信了这是事情的真相，一个贵族我们又能拿他怎么样呢？何况只要不影响生活和个人的利益，就没有人愿意去趟这趟浑水。我们不如先把他的名声搞臭，这种事情我想大家谁都愿意听，不用多宣扬就都知道了。”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可是……”科洛的肩膀沉了下去，嘴里嘟囔道：“布鲁梅尔公爵是老贵族啦，他可不好得罪的呀……”

“这不过是一个思路罢了，我们不一定非要提伯纳德呀，可以换一个男人，比如说——他的管家？或者身边的某个男仆？这样一来，既不用得罪布鲁梅尔公爵，我们也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只要看到那些平日里自诩优雅的贵族出丑，即使不用特意宣扬这种事情，也会很快的散播出去。等大家都认定了他是一个怎样丑恶的人，那么指使别人杀害安妮也自然会是他这种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你真是一个天才！艾丽丝，你今天可是帮了我大忙啦！我回去就想出这样的事情写下来，然后让米尔和他的小伙伴们明天拿去广场上宣读！……嘿！之后，可就有好瞧的啦！”科洛激动地直搓手，他站起来，对着米尔说道：“今天先回去睡个好觉吧，明天有一番大事业要干呢！”

米尔显然还有些犹豫，踌躇问道：“这样没有什么证据的事情，大家会相信吗？”

“当然会了，”艾丽丝很肯定地回答他：“反正只要是发生在那些上流社会中，无论多么荒唐的事情大家都是会相信的，我们夸大一些也无妨，何况他还长得……”

男爵的相貌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即便是那么深的夜色，却连月光也在偏爱他，那样华美古典的长相，见到的人一定都会为此心折。

艾丽丝突然噤了声，不再说话了。

“他长得怎么样？是不是那种矮胖子？我想他满脸皱纹，出门必定要抹上厚厚的粉，还要戴一顶假发遮盖他稀疏的头顶……对了，他一定要有一副廉价的假牙吧？真是滑稽！”米尔把头转向科洛，他认为这个正义的人一向无所不知：“我说的对吗，科洛先生？”

“唔……”科洛哪里见过肖恩长什么样子，因此，他只好含混地回答米尔：“和你说的差不多……”

仅仅几天的时间，事态就发展得不可控制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米尔的队伍。其中大多数是信教的人，因为几位少女的死亡搞得大家人心惶惶，皇帝还因此下令把几家教义具有煽动性的教堂拆毁了。

他们本就怨气不小，当得知这一切的源头居然是一个靠会赚点钱而赢得男爵头衔的暴发户时，就更加怒气冲冲了。

米尔组织大家在肖恩的商铺前大声喊着科洛写出来的荒唐故事，等到伙计出来赶人时就大笑尖叫着四散跑开。

柯洛自己则编了几句小调，内容极富侮辱性，因为他词句中恶意的调侃而备受青睐，科洛还大赚了一笔。

这场闹剧之后，肖恩的许多商铺被迫关门，原本工厂里接到的大多数订单也就此取消掉了。

此刻正是初春，肖恩却迎来了自己生命中最寒冷的霜雪。

关停工厂必须得肖恩出面，临行前，肖恩低声吩咐沃里克：“换一辆普通的马车来吧。”

沃里克没有说什么，应下了。

外面那些传唱歌曲的无赖们，他们对于康奈利家族的徽章十分熟悉，却根本不认识肖恩长什么样子。

等马车到达了目的地，沃里克停好车，目送他的主人只身走进去。

这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那群人编造的谎言居然成为大家兴致勃勃的谈资——关于康奈利庄园男爵的风流轶事。

沃里克被之前的主人赶出庄园的真正原因并不光彩，肖恩破例收留他的行为也违反了老派贵族们的众多繁文缛节之一，谁知成了捕风捉影的把柄。

现在，只要他们主仆二人出现在同一场合，一定会受到别人好奇隐晦的打量。

肖恩办完事情出来时，脸上已经难掩疲惫，他向来是个注重礼仪的人，可是接二连三的打击和诋毁让他只能堪堪维持一种算不得太体面的风度。

沃里克身边多了一位女士。肖恩愣怔了一会儿，走近看到她的样子才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地挂上彬彬有礼的微笑：“好久不见，塔西亚小姐。”

“你好，肖恩先生，我和叔叔路过这里的时候看到了沃里克，他说您很快就会出来，因为康奈利庄园谢客很久，我们都不知道您的近况，叔叔有些担心您。”塔西亚神色闪烁，说话时一直朝过路的行人瞟来瞟去，生怕被人认出来她和肖恩有什么关系，手中精致的小扇子摇得很快，让肖恩都有些担心那脆弱的扇骨。

肖恩也并没有看到赫里福德家的马车，想来大概是为防波及特意停到远处，也辛苦塔西亚一个娇小姐多走几步来寒暄打听。

一旁垂着头的沃里克攥紧了手掌。

这条小路僻静，警戒多时的塔西亚稍稍放松，悄声地呢喃了一句：“我也是……肖恩先生，您最近要保重身体……”

肖恩礼貌地点了点头：“谢谢您，塔西亚小姐，也祝您和伯爵大人好。”

塔西亚踌躇几下，在与肖恩擦身而过时，还是说了一句：“您要多注意一点艾伦男爵，还有……算了，肖恩先生，现在我和叔叔都认为您也许可以换个地方生活。”

结束了这场对话后，肖恩总算能回到康奈利庄园，即便他足不出户，庄园里仆人的态度和每日的书信都在提醒他，一位曾经风光无限的男爵是怎样以最不堪破碎的姿态跌落神坛。

肖恩现在唯一的消遣就是回到他的书房宣泄一样地给伯纳德写信。

“……我不明白这种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命运简直在和我开一种很恶劣的玩笑，一年之间这样扭转性的改变——他生生把这种改变填进了我的生活中，揪着我的头发强迫让我去看、去听、去感受。”

“我知道今天塔西亚小姐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其实我依然感觉不可思议，在艾伦男爵的背后，策划整件事情的人，居然会是那位公爵，我也见过他……为什么呢？他家族多么旁大，精英众多，势力根深蒂固，为什么要花心思策划这一切？针对我？真的，太难以想象了……”

“伯纳德，我没有办法、也没有力量与那位伯爵抗衡，也许塔西亚小姐给我的建议是正确的，我应该离开这里了，可我并不甘心，但我又只想逃避……这件事发生之后，到现在，我只感觉自己是一个合格的懦夫……我好像丧失了处理事情的能力，我生怕会把事情搞得更糟糕。”

“我明白自己现在太敏感了，所有人的态度都让我感到可怕，但我无法不去思考，我知道世态炎凉，但也不必如此鲜明又刻骨地把这个词的含义摆在我面前吧？”

“伯纳德，我撑不下去了……”

这些信件洋洋洒洒，被主人的笔用俊秀的轨迹印在纸上，最终的结局却只有熊熊燃烧的壁炉。

这些话永远没有办法让伯纳德看到了，因为就在几天前，思绪混乱的肖恩寄出了一封单方面告知伯纳德结束关系的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