肤皎若天上月，眉眼里仿佛盛着夏夜繁星，越奚有一瞬觉得时光回溯，有些怔忪，裴旻微微躬身的动作惊醒了他，越奚甩了甩毛脑袋，尾巴勾牢了裴旻的手腕。

垂髫之年，静安殿中伴在母妃身侧，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贵人。”裴旻朝她拘了一礼，脸上神色不变，只是飞快看了一眼林冰碧所佩戴的首饰，问，“陛下现在情况如何了？”

“还未醒，但楚太医走时说，陛下体内的毒已经解了，最迟明早也会醒，当是无碍的。”林冰碧转了身，领着裴旻往殿里去，耳边的东珠翠羽珰摇动，“只是我进不得内殿，姐姐们和王爷都在里头守着，等裴相许久了，自进去便是了。”

裴旻点头，他本也无权进内殿，但和妃差德正去听闲殿传自己，便是给了权。

林冰碧将他带到内殿门口，看着他怀里的猫，似乎有话要说，欲言又止，涂着蔻丹的纤长十指交叠扣在腰腹前，越奚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从裴旻怀抱里挣脱出来，宁安帝允许裴旻带着猫上朝已是天恩隆重，但如今宁安帝正病着，躺在龙床上，裴旻还抱着自己进去，未免有些太过。

别人眼中他只是一只猫，是个畜生，里头是天子，林贵人想的不过是要将自己留在外面，这会儿陛下正体弱，免得猫进去了又过了别的病给陛下。

不过越奚也不想要林冰碧抱着自己，便一路顺着乾坤殿里的梁柱，蹲上了房，探了一只小脑袋下来对着裴旻喵喵叫，意思是叫他不用管自己。

“这——”林冰碧也没想到猫会上房去，“裴相别担心，我这便找人来……”

裴旻拦住她，摇头道：“无事，待会儿我出来了他便下来了，娘娘不用操心。”

裴旻当然也明白了越奚的意思，虽然冲着自己喵的模样更像是在撒娇。

越奚在上面盯着裴旻进了内殿，林冰碧抬头看了一眼自己，越奚飞快的将脑袋缩回去，这个时候就不得不庆幸自己长得慢了，房梁不宽，正好将林冰碧的视线彻底隔开来，又过了一会儿，越奚才小心翼翼望下去，林冰碧靠在椅上，方才在裴旻面前得体端庄的表情已经不见了，掩面咳嗽，盛妆好不容易压下的病气，在这无人窥伺的时刻里，从眉间悄然露出了一丝。

卫戍来得很快，不过闻易水和许一烛也到极限了，跪久了连站着都是一种痛苦，幸亏他多带了人过来，否则就他一个，还真不好将这两个少年带回去。

德正说：“卫统领可好好看着人了，待陛下醒了，有的是话要问这两人。”

卫戍道：“德公放心罢，这是相爷吩咐的，卫某自然尽心尽力。”

说着，他叫人将两个少年架了起来，正要走时，腰间忽然一沉，低头一瞧，一只小白猫正顺着他的腰带往上爬。

卫戍没见过裴旻的猫，虽然听说了他的上司最近被一只猫迷了心神，但并不觉得天下有这般巧合的事，他直接拎起来这猫的后颈，品相看着好看，一双圆猫眼在夜里就像宫里琉璃灯那般亮晶晶，不过卫戍对猫不怎么有兴趣，便要扔给德正，乾坤殿附近的猫，他觉得自然也是养在乾坤殿里的。

这般娇气的猫，卫戍以自己的对相爷的了解，根本就入不了那个男人的眼。

谁知德正哎了一声：“卫统领小心些！别这样提！伤着了相爷要不高兴了！”

越奚配合的喵了一声，可怜兮兮，听着便让人觉得心里不忍。

但偏偏卫戍不是别人，他盯着这猫看了一会儿，震惊问：“我们相爷喜欢这种弱唧唧哭啼啼的猫？”

越奚更加震惊，他长得嫩怎么了！裴旻不喜欢自己还敢喜欢别的猫么！他要是敢带着别的猫味回来，看自己不把他满柜子云锦做的衣裳抓坏！

德正不知该如何作答，卫戍长相风流，但确实个名扬东都的柳下惠，生平只喜欢长得威武的东西，长得不威武，那做事就得“威武”，裴旻当初是把人打服的，否则裴旻如今文官的做派，也无法叫卫戍这般忠心耿耿。

所以卫戍这反应还算是在德正的预料里，只是他没想到，卫戍晓得了是裴旻的猫也还是温柔不起来。

卫戍又说：“罢了，我先带走，劳公公给相爷说一声，卫戍替他看猫了。”

他依旧提溜着越奚的后颈，甚至还朝德正做了个抱拳礼，越奚被晃了两下，看得德正跟着心里一揪，但卫戍依旧转身提着猫走了，自己又得进去在龙床跟前伺候着。

进内殿时他朝林贵人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她已经靠着椅背睡熟了，只是不慎安稳，德正犹豫了一瞬，还是上前去试了林贵人的额，才发现林贵人今日的烧根本就没退下去，幸而赵太医还在里头，德正连忙进去请人，不得不打断了主子们和左相的谈话，和妃脸上挂了不满，但陛下如今正宠外头那个，便一挥手，赵太医是离不得乾坤殿的，出去看了林贵人，当即写了方子，德正照着和妃的吩咐请动了门口的隐龙卫，将林贵人待回了赞住的临月宫偏殿里，吩咐了绣春又去太医院找值守的太医煎药。

做完这些，德正又回了内殿里。

宁安帝醒来之前，宫墙里注定无眠。

听闲殿里的朝臣自然也晓得了消息，裴旻离开前让各位大人先行回去，但再多的便也没说，乾坤殿的消息瞒得紧，可没有通传，他们也不能就这么去乾坤殿里，只得回去。

温书不放心，便自去了都察院值房里，都察院也算是在宫里，这样若是出了什么变故，他也能第一时间晓得。

隐龙卫的牢狱挨着冷宫，宁安帝的冷宫里没有妃，四周冷冷清清，夜里连盏宫灯也没有，瞧着鬼气森森，楚泽渝手上被带了镣铐，腕处已经红了。

陈执领着路，随行的隐龙卫不过四人，都是陈执自己的人，平时押解人的时候还能偶尔撘句话，可如今别说搭话了，陈执周身都散着生人勿进的场子，若不是任务要求他们必须将囚犯围在中间，他们甚至想离陈执至少十尺远。

可惜囚犯不仅不愿意，甚至试图上前离陈执再近些。

牢狱里空荡荡的，先帝时为防隐龙卫指挥使坐大掌权，营私结党，狱里头的犯人只会他们这儿待三日，三日若还未查出结果，不论是什么囚犯，都会送去刑部掌管的天牢里，隐龙卫审问出的内容也得一并交出。

陈执从没有向现在这样觉得无力过，他是陛下的鹰犬，却只是鹰犬，主子叫往东，他便飞不了西。

“别这么沮丧，阿执。”楚泽渝穿过牢房栏杆的空隙，将陈执拉过来吻了吻，“唔，这木头扎着我脸了，不太舒服。”

陈执死死盯着他，抿着唇不说话，那四个隐龙卫见状，纷纷别过了脸去。

楚泽渝又安抚道：“要不了三日，小侯爷必要来放我出去了，别担心。”

陈执又沉默了一会儿，哑着嗓子：“……我在这儿陪你。”

楚泽渝摇头：“你得去陪越山，你不帮他，我或许最后就要被交到刑部去了。”

陈执心里不愿，却不得不说服自己，楚泽渝说的是对的。

“那你要等我。”陈执深吸了一口气，本想将人捞过来再亲一口，却想起刚刚楚泽渝的话，便将心里的情绪统统压了回去，“我留宣齐在这儿看你。”

宣齐被点了名，转回头来朝楚泽渝行了礼。

楚泽渝知道这是陈执的底线，便没反驳他，同意了宣齐留在这里。

“陛下尚未对楚太医定罪，我们只是听了和妃之言先行看押。”陈执转过去朝宣齐说，“替我看好他。”

陈执甚少用山君的信香去压迫下属，这时却破了例，在场的四人已经出了汗，特别是宣齐，他甚至感到了如山而来的压力。

宣齐当即单膝跪地领命道：“属下遵命。”

陈执点头：“剩下的人，跟我去一趟临月宫，今日在煎药房中的任何人，一个都别给老子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