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之玉润琼华新版》

第66章 65断恩亲母、绝意荼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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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亭里。

叶昙从睡梦中幽幽醒来。她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正以一种不甚雅观的姿势趴在润玉的怀里。

奇怪,她记得明明是跟着娘走的,怎么和润玉睡在了……御花园?娘去哪儿了?

他们这个样子实在看着不太好,等她离开润玉身上坐起的时候,被她的动静惊扰的润玉也醒了过来。

“我们怎么在这里?”

润玉老老实实地答道,“娘子你不记得了?你方才醉了抱着这根柱子说什么也不肯走,为夫无法只能陪你一起在这里小睡一下。”

“我?”她指着自己,“抱着柱子不肯走?骗人,我哪里这么幼稚。”

“分明就是!你还说冰凉的身体一定是为夫的龙形,还想坐在为夫的龙背上飞来飞去。”

她面无表情地棒读道,“哈哈哈,这个笑话真好笑,笑死我了。”

润玉有苦说不出,“你不信你摸摸那根柱子,上面还留着有你的余温。”

“是吗?”

叶昙将信将疑地一模,还真是!

不会吧,她真的做了这么丢脸的事情?不行不行,得赶紧转移话题。

她围着柱子绕了好几圈,装模作样地点评道,“我坐过龙背上,柱子没有你的龙形粗。”

——他是想要这句话吗?!

润玉犹豫着问道,“娘子你真的还想坐在龙背上,在天上飞来飞去吗?”www.zcwok.com 传奇小说网

叶昙一惊。害,她怎么把这句话也说出来了?

虽说上次十分短暂地尝试过一次后,她发现那种腾云驾雾、穿梭自如的感觉确实非常不错,但那也是因为在外面没人管,他们才敢做些出格的事儿,在天界可不能让他们这样随心所欲了。况且润玉还是天帝长子,她虽说是未婚妻,但也不能不顾及天帝的面子骑在他儿子头上。

“……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哦,是吗。”

不知为何润玉看着有点失落,正当叶昙准备开解一下他的时候,只听见他小声说了一句,“我还以为可以重温旧梦了。”

重温什么?什么旧梦?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说起龙形,上次在蛇山见到润玉的龙形确实是长得无与伦比的美。

——和只会嘤嘤乱叫的小龙根本就不像是同一条龙。

叶昙赞美道,“不过呢,亲眼见过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应龙和凡界看到的龙不一样,应龙多了一双翅膀,可以飞得更快、看起来也更威风。所以我根本就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说自己长得丑?你是多久没见过我们这些花花草草了,看看我们就是上面一朵花、中间一根茎、下面一把根,和你相比实在磕碜,但也不见我们说自己丑呗。要不是听你说的发自肺腑,我都想打你呀。”

虽然不知叶昙怎么扯得这么远,润玉最后无奈一笑。

“那都是从前的事了。是我听信了歹人的谎言,差点命悬一线被娘子打死了。”

“所以说你要多听听长得好看的人说的话,这样才能够信服!”

她见润玉有些挫败地看着她,忽然发现他脸上有些不对劲,定睛一看才发觉是他的嘴角好像不太对。

“你……你的嘴巴那里……”

“怎么了?我嘴巴怎么了?”

他想用手擦擦,被叶昙握住了手臂。

她凑近了看,只觉得润玉的嘴角残留着一点点朱红色的印记,这颜色似乎越看越眼熟?

——好像和她唇上擦的口脂很相似。

于是她立刻舔了一口嘴唇,嗯一点味道都不剩了。

看来润玉脸上那一点点印记就是出自她的嘴巴,所以说——是润玉趁着她醉了就……了?

叶昙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喝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占了我便宜?”

润玉:!!!

他仓皇地解释道,“没、没有……怎么可能呢?是你想多了吧。应该你在宴会上吃东西,不小心把口脂都吃进肚子了。”

叶昙向后一仰,斜眼一瞟,“我在问我的口脂吗?”

糟了,自露马脚。

润玉定神回道,“娘子你刚才舔了嘴巴,难道不是在问口脂的问题吗?”

她笑道,“所以说为什么占我便宜能和口脂扯上关系呢?”

……坏了,被问倒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呵呵呵。”

叶昙回想起上次她在房里醉了之后,问润玉昨天发生了什么事。那时候他就有点支支吾吾,看来不是因为她说了什么一起睡觉的承诺,而是这龙见她无力抵抗,于是色心一起悄咪咪做了一些偷香窃玉的事情,

她就说为什么喝醉了之后嘴巴会肿,原来是他干的好事。

“好啊你,你那个时候趁着我不省人事居然!!!”

润玉赶紧把事情说清楚,“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子。那天的的确确是娘子亲口允诺,要是我以人形现身,就……就亲我一下的。”

是吗?

不记得了,姑且算是。

“亲一口是吧?我第二天早上嘴巴都肿了,这‘亲一下’看来是亲得够久啊。”

——事到如今再辩解什么也无济于事了,干脆认个错一笔揭过。

润玉可怜巴巴地低下头,懊悔地说道,“是为夫错了,不该因为娘子一句酒后醉话就那般纠缠娘子。”

他小心翼翼地摸上了叶昙的手背,被她一把打开之后,又死皮赖脸地捉住她的手,置于自己的脸庞之上。

“娘子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为夫的情不自禁吧。”

真是好你个情不自禁,什么都推到情不自禁身上,情不自禁也很委屈的知道吗?

叶昙刚想骂上一句,冷不防对上润玉那双情真意切的双眼,他眼里带着些许乞求和期望,像极了那条总是求抚摸、求抱抱的小龙。

她内心‘挣扎’和‘犹豫’正在向理智进攻,最后它们在‘男色’的助攻下大获全胜击溃了理智。

“……之前的事情我不追究了,但是以后绝对不能这样。”

润玉得了便宜,便卖了个乖,“是,为夫保证以后只在娘子清醒的时候才会……”

见他开始越说越不正经,叶昙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光天化日、大庭广众的,乱说什么呢?!别人听到了你怎么解释。”

“没关系,我已经布下了一个结界,没人看到听到的。”

就说为什么润玉怎么这么胆大,敢在外人面前对她搂搂抱抱的。

叶昙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不然要是别人看见了,非得笑话死我们两个不可。”

“不会的,不用怕。”

此时,由太巳仙人陪同的凰女路过这附近。

他劝道,“绛雪仙子不再多喝几杯水酒吗?这么急着回去,难道是有要事?”

凰女挥挥手,“点到为止就好,过犹不及才不合适。”

忽然她状似无意地对太巳仙人说道,“我来的时候走的是这条路,回去的时候不如换条路看看别的风景?”

“可以,当然可以了,”太巳仙人笑着问道,“绛雪仙子这边请,不管哪条路都是一样的。”

“最好不过了。”凰女带着苦恼的语气说道,“我看师侄和夜神感情这么好,指不定我刚喝完他们的喜酒,没多久就要准备喝他们娃娃的满月酒了。真是,一个个安排得这么紧,把我们这些孤家寡人都给榨干了,双手空空如何有脸去吃酒?”

太巳仙人回道,“天孙降世,不正是天界之福吗?礼品倒在其次,届时绛雪仙子尽可多带几位上仙莅临,一道贺礼、一道吃酒就好。”

“这个主意不错。我没有好东西但别人有啊,薅别人的羊毛才是最划算的。”

“是是是,这边请。”

叶昙气愤地揪着润玉腰间的软肉,“这就是你说的没人看到听到的结界?真有你说得这么厉害,凰女没事干嘛绕过我们这里,还净说些、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不是说给你我听的,还能说给谁听?”

润玉认真地回道,“绛雪仙子哪能以寻常人的标准来评断?她在上清天修炼了这么久,修为远在你我之上,看出这个结界也很正常。要不是她脸皮还没有厚到,可以正大光明地无视我们的程度,我打赌她才懒得理我们。”

她噗嗤一笑,“你胆子够大的,竟敢在她背后说她的坏话,小心被她知道了吃不了兜着走。”

润玉嘴角咧开,“只要娘子替为夫瞒着就行了。”

“哈哈哈,这样你就有一个把柄抓在我手上了。”

“求娘子放过!”

凰女四处看着不经意地一转身,立刻浑身打了个激灵揉着眼睛走了。

“仙子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看见了一对小夫……情侣打情骂俏而已,肉麻死我了。”

太巳仙人好奇地回头看了看,准备记住那两个人的面容,以后叮嘱他们要注意一点,切勿伤及风化,但是他四处都看遍了,硬是没有发现那两个人的身影。

——这绛雪仙子怕不是在捉弄他吧?算了赶紧送她走吧。

打闹完了之后,叶昙正色地说道,“我要回洛湘府了,不然我娘回去了没有看见我,又会到处找我了。”

“是该这样,我送你回去吧。”

“正好,我和你说说我刚才打听到的事情,意外地很有趣呢。”

“好。”

二人走回了洛湘府,在回廊那里碰见了戌二。

他有点不敢看叶昙的脸,因为他昨日惹她生气了,要不是公主今日要去九霄云殿参加宴会,一定会好好招呼他的!

“参见殿下、公主。”

见他躲躲闪闪的,手上还端着一碗汤药也不知要去给谁喝,叶昙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去?”

戌二答道,“小人见水君脸色实在不好看,就弄了一碗补气血的汤药给水君送过去。”

补气血……

说起来她是要好好补补才行,施展血灵子耗费的灵力和血气,可不是休息一时半会儿能够补回来的。

“你给我,我给她送过去。”从他手里接过了托盘,叶昙吩咐道,“下去吧,迟些时候再来找我。”

戌二身体一僵,“是。”

——要死了要死了,惹怒了姑奶奶,他要死了!

看着这汤药,叶昙对自从听到‘水君’这两个字,就沉默不言的润玉说道,“记得我昨晚上和你说过的血灵子吗?我只说过那是一种禁术,没有告诉你用了这禁术之后,究竟会对身体有何种反噬,不过我猜你已经从戌二的口中知道了。”

“是会消耗很多血气吗?”

“是,这还是轻的。”想起梦陀经上的注释,叶昙沉重地说,“施展血灵子之后,施术人便会损耗一半的……天命寿数,这就是此术被封禁的原因。”

润玉诧异地看向她,她坚定地回道,“是真的,至少书上是这么写的。你要不要去亲自证实一下?”

她将手上的托盘向润玉一推。

他微微侧身,“难怪她说只要我肯原谅她,她什么都愿意为我做。她是不是以为她做了这件事,我就真能前事不计?”

叶昙摇摇头说道,“我没想过要你去原谅她。她过去的的确确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你吃的苦、受的伤也并不会因为血灵子而一笔勾销。但她好歹住在洛湘府,在我的地界上受了伤,我这个主人家还是要去看看她的。你若不愿去,就在这里稍微等我一会儿吧。”

“……也好。”

润玉都这么说了,她也不能勉强,端着托盘慢慢地走了。

坐在了空无一人的回廊里,润玉不禁想起了刚才叶昙所说的浮梦丹。

事实应当和他们想的差不多,他当初就是被逼吃下那浮梦丹,才会忘却了以前所有的事情,把废后当成真正的母神任她摆布,不然他如何会那般听信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先杀人,再夺子,每一步荼姚都做得泯灭人性。

她去了毗娑牢狱倒是得了个清净,剩下他们这些人收拾残局。

在这个方面,他认为自己是羡慕叶昙的。

水神和风神虽不是她的生身父母,但是他们确实视叶昙为己处,尽到了、乃至超出了为人父母的应尽职责。

而自己呢?

——生母折磨,继母羞辱,生父忽视。

有这样的父母在身边,比没有还要悲惨。当所有的期待和希望尽数落空,就只剩些失望和挫败。

若没有叶昙一直陪着他,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自己独自面对这样的处境。

从前他会认为自己左右不过一条命,不论如何过、在哪里过都无所谓。现在才知道有一个人真心疼惜他,这种暖心的滋味便会如跗骨之蛆般,缠上他空虚寂寞的神魂,此生再也无法挣脱,他亦不愿挣脱。

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以为是叶昙回来了,润玉欣喜地一看,结果发现是钱塘世子湖平。

——真是不凑巧,偏偏碰上了这个人。

想起上次他们单独会面时发生的不愉快,润玉下意识地想要回避。

“原来是世子,润玉先走一步。”

湖平赶紧上前几步拦住了他,“大殿留步,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上次的话还没说完,还留了些话要继续说吗?

润玉推辞道,“世子想说的,我大概已经明白了,世子不必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我先走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湖平拉住了他的衣袖,先扔下了一个炸弹,“一万四千年前,我亲眼看着天后带人杀进了太湖。”

润玉一顿,难以置信地看着湖平,“你……你说什么?!”

他一笑,“看来大殿还是有兴趣听的。”

客房里。

叶昙敲开了簌离的房门,把汤药递给她。

“匆忙熬出来的,可能没多大用处,聊胜于无你先喝着,回头我再让药仙给你配几副好药。”

“多谢,”簌离含笑地接过,一口便饮尽。

想起今日是宴会,她担心地问道,“你这么早就回来了,天帝不会怪罪下来吗?”

“不会的,我哪是什么不可或缺的大人物,少了我一个对宴会没有任何影响。”

“那就好。”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润玉他……没事了吧?”

叶昙顿了顿,“他挺好的,看着没什么事。其实他修养一阵就恢复了,你何必用血灵子呢?”

簌离苦笑,“我真的看不下去。我把他养大,他什么状况我再了解不过。他那副强撑的样子,简直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我怎能看着他再受那种苦?将来你做了娘亲,碰到了一样的情况也会和我做一样的事。”

——怎么又说到这种事情了。

前脚凰女刚说完,这里又来一遍,这些人是有多执念?

“好了,你服了药先睡一会儿,不用这么着急回洞庭,等会儿我让彦佑来照顾你。”

话刚说完,门忽然从外面被推开了。

叶昙反射性地先用身体挡住了簌离,扯下床帘稍作遮盖之后呵斥道,“何人如此无礼,不经许可便擅自推门而入,惊扰了我和洞庭君!还不速速退下!”

一时间无人应答。

她转头一看,原来是润玉。

他面色苍白,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一样,紧紧地抓着房门,一副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

叶昙放松下来,“你……怎么来了?”

刚不是说不想来的吗?

她笑着圆场道,“有什么话进来说吧,杵在门边上好像不太好。”

但润玉直直地盯着她们这边,身形没有移动半分。

叶昙无法便向他走去,企图把他拉进来,关上门再说话。润玉握住了她伸出来的手,用力把她抱在了怀里。

“诶干什么!还有人在呢?!”

不过她马上意识到,润玉是不会当着别人的面做这种事情的,一定是刚才她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人和润玉说了什么,才让他有些失控。

猜来想去,她只想到了湖平。

因为他今日并未出席九霄云殿,可能是不想和天帝面对面尴尬。虽说他喝了忘川水,但是不能保证他会和润玉说些什么,难道是他在使坏?

润玉怀里抱着不再挣扎的叶昙,眼神透过床帘看向躲在床上的那个人。

“娘子,你猜的大体是对的,只是有一个细节错了。”

他眼角通红,泪滴在他低头的瞬间落在叶昙的肩头。

“不是荼姚逼我吃下浮梦丹,是我……自愿吃的。”

这句话简直让叶昙头皮发炸。

“你……你刚才说什么?你是自愿的?”

她急切地询问着,甚至又开始挣扎起来。

润玉轻松化解了她的动作,贴在她耳边轻轻地叹息道,“对。钱塘世子对我说他亲眼所见,托福我亦回想起来了。”

托福?这怎么能说是托福呢?是不是忘川水糊穿他脑袋了,居然和润玉说了这件事?

叶昙不敢回头,也没有勇气回头,更不敢想象簌离现在会是何种表情。

是痛苦?是悔恨?是失望?还是伤心?

——亦或是全部都有。

亲生孩子抛弃了自己,转而投向敌人的怀抱……这种事情光是想想都觉得万分难受,更何况还是孩子亲口承认。

“润玉,”叶昙小声说道,“你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说这些,甚至你根本就不该把这件事说出来。”

他看着藏在床帘之后的人隐隐约约的动作,似是紧紧捂住了嘴巴,努力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但是那轻微晃动的床帘和床架却告诉他,她可能早已泣不成声了。

“我只是想把自己心里所想说出来,让她知道她当年对我的伤害究竟有多深,而不是以为替我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从前种种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润玉放开叶昙,上前走了几步。

“小时候族内小儿总是嘲笑我、辱骂我、欺负我,我不能反抗、不能喊叫、否则只会招来更多的殴打……而我的娘亲非但没有帮我,反而为了掩盖我的身世亲自动手。”

这些简简单单的话勾起了簌离的回忆。

他说的没错。

龙的自愈能力很强,即使削掉了龙角、刮掉了龙鳞,新的龙角鳞片没过多久又会长出来,她只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酷刑,循环往复,生不如死,到后来还是鲤儿他自己……

“那实在太难熬了,每一天我都恨不得一死了之。等我再大一些能够幻化成人形,我便极少以真身示人。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逃脱不了这种惩罚。后来我偶然从一条老青鱼那儿得知,鱼离水必死。于是那天晚上,我下定决心跃出了水面。

“原来岸上和水底完全不一样,岸上的鱼都会飞,天上还挂着那么多夜明珠。想到死之前能看到这么多美丽的东西,我觉得死了也值了。只是令我没想到的是,我没有如愿死成,反而是流星带来了一位仙女。仙女亲切地问我愿不愿意和她一起走,我回答她待在湖里太痛苦了,只要不待在湖里,我哪儿都愿意去。仙女就给了我一颗药,说只要我走了,娘亲就再也不会悲伤难过了……”

一阵大声的抽泣打断了润玉的话,他面色不忍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药、吃了有什么作用,但是不管是什么我都已经不在乎了。我连死都不怕,还怕吃什么药呢?我吃了药之后就昏睡了很久很久,在梦里忘记了以前的一切,等我醒来我就成了天帝的长子,天后也待我视如己出,关心备至——当然那是在旭凤出生之前。”

他自嘲一笑,“看来我是真的父母亲缘寡薄。不管是娘亲还是母神,一直以来都把我看作是一个工具,用的时候对我好一点点,不需要我的时候弃如敝履。你们想象得到吗,这些年来真正让我感受到温暖的,竟然还是当年那个温柔的母神。”

叶昙听不下去了,她走近却发现润玉的手还缩在衣袖里颤抖着。

其实这件事情就像是一个伤疤,不止刻在润玉的身上,也刻在簌离的心里。每揭一次,血肉模糊的伤疤就会重新痛上一次。也许终其一生都不能痊愈,既然知道揭开还会这么痛苦,又何必自找苦吃呢?

簌离急忙哽咽着说道,“不是,你怎能够说荼姚的好话,娘亲才是真的爱你……”

“如果你给我的爱,是永无止尽的摧残和伤害,那我宁愿你从未爱过我!”润玉又摇着头说道,“其实你也非你所言那么爱我。即便那些爱是真的,零星半点的爱和滔天恨意相比,委实不值一提。为什么我一直被别的孩子欺负?我不信这其中没有外祖和舅舅参与其中,是默认、纵容还是指使都已经不重要了。最让我寒心的是,娘亲不但没有阻止,还成为了伤害我当中的一员。”

他自嘲道,“是恨吧,恨我的存在毁灭了你所有的殊荣。你不再是龙鱼族公主,不再和钱塘世子有婚约,太湖一夕之间颜面扫地,外祖和舅舅皆怪罪于你,对于你来说这才是不能承受之痛,所以你满腔恨意都发泄在了我的身上。你是不是也在偷偷期待着,有一日我会受不了这种酷刑自尽而亡,这样所有的事情都能一并解决?你还能回到外祖身边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眼看着润玉有些失控,叶昙开口道,“算了。”

她双手合十包住他一侧的手掌,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放过自己,也放过她吧。”

润玉眼里含泪笑道,“我现在作为‘润玉’过得很幸福,所以我不想再成为以前那个‘鲤儿’了,一点儿都不想!我甚至希望能再吃一次浮梦丹,把儿时的事全都忘干净才好。”

他看向簌离,“我欠娘亲的,娘亲早已一点一滴亲手所取;娘亲欠我的……就当血灵子一次偿还了罢。你我母子亲缘既断,今后便不必再见!”

说完便拉着叶昙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客房。

叶昙被震惊到了,被他猛然一拉还没有缓过神来,只依稀听到房里似乎传来了重物倒地的声音。

她赶紧对着守在门外的戌二使了个眼色。

戌二急急忙忙冲进去,看到水君趴在床边上无法起身,手还向门外伸去好像要抓住什么东西。

“鲤儿,是娘亲对不住你,是娘做错了,害你幼年时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对不起……”

——刚刚这里就两个人,这‘鲤儿’想来应该不是公主,那不就是……

戌二收收神,小心地把簌离扶到床上劝慰道,“水君身体不适,还是早点休息吧。有公主陪着夜神殿下,殿下会没事的。”

但是簌离已经听不进去了,她脑海里孩子回响着润玉那句‘亲缘既断,不必再见’,在伤势和打击之下终是晕了过去,

润玉把叶昙带到回廊那里就再也走不动了。

二人在风中静立。

“……娘子,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无情了?”

叶昙轻叹,“要不要原谅全由你定,我不能作为一个旁观者,要求你、劝解你去原谅她。你原谅是你大度不计较,你不原谅是你放不下过去,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会尊重你的选择。我能做的只有在你控制不住的时候,稍微把你拉回理智这一边。”

润玉苦笑道,“娘子这番话深得我心。我还在想若是娘子要求我原谅她,我是不是应该做些违背本心的事……”

“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何必为难你。”她低头一哂,“要是你让我做一些我做不到的事,我定是要你早点滚蛋的。”

他没有接话,但是光从他的背影就看得出他现在心情很低落。

叶昙灵光一闪对他说道,“你等等我,我换件衣服就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她轻巧地挣脱了润玉的手,笑着转身跑回了自己房里,换下这身正装披上一件轻便的外衫,顺便带了一条淡蓝色的披帛。

——却不想在自己院门口碰见了润玉。

“怎么跟到这里来了?我不是让你在回廊等我的吗?”

润玉一笑,“无事,多走几步路而已。”

“上次你带我去看了天河,这次换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好。”

于是他们走着走着,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

看着那块刻着‘临渊台’的牌匾,润玉尚没有回过神来。

“这里是临渊台,我们怎么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了?”

叶昙向他眨眨眼,“这里就是我说的好玩的地方,跟我来吧。”

门口的守卫见是叶昙来了,向她拱手行礼,“参见少主。”

“好。”

她回以微笑。

“我来过一次,发现这里没有你们传得那么危险。”

叶昙穿过大厅,径直走向那一段短短的石阶,“甚至觉得这里比九霄云殿更厉害。”

润玉实在担心她,便拉着她向后退。

“这里的罡风能够撕扯神魂,你伤势刚好别又受伤了。”

“我没事。只要不跳下去,我们就没事的。”

她硬拉着润玉走上了石阶。

“你看看这高台下面罡风阵阵、白骨累累,究竟跳下了多少亡灵?前有先花神,后有罪妃祁珧,不知名的更数不胜数。但是她们忘记了,活下去远比跳下去有意义。死了就真的一了百了,活着至少还有翻盘的机会。若是一时的困境都熬不过,那成神、成仙还有什么意义?蝼蚁都尚且偷生,这些神仙却是想不透的。”

叶昙松开润玉的手,迎着罡风伸开了双手。

她的披帛在空中翻腾,她的身姿极其舒展,好像非常享受这种感觉。

“临渊台、临渊台,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她们站在了水边想要抓鱼,却忘记了要回去织网而一头栽进了水里,实在是一件憾事。”

叶昙转过身面对润玉,“你也是。你不再是一个人,再也不能有什么死不死的想法了。”

润玉恍然大悟。

原来带他来这里不只是为了让他开心,还有这层意思。

他无奈一笑,“我已经放下了,娘子也该放下了。”

“是吗?”

叶昙朝着润玉伸出双手,润玉立即稳稳地接住。

手臂上的披帛却在空中翻飞着,逐渐脱离了她的身体,向着临渊台下飘去,只消一瞬间便被撕扯得无影无踪。

“那披帛……”

她摇摇头说,“一块披帛换回夫君的理智,怎么算都不亏。”

润玉笑道,“法神殿下身上随便一块披帛都价值连城,就这么浪费在了临渊台实在可惜。所幸小神库房中尚有几匹好布,不如赠予法神聊表衷心。”

“当然好了!”

笑完之后,润玉正色说道,“我想去毗娑牢狱见见荼姚。”

“怎么忽然想去见她了?”

他淡淡一笑,“一个已了,另一个也得了结。”

“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没什么准备不准备的,对我来说她们都是一样,快刀斩乱麻才最适合她们。”

他话都这么说了,叶昙只好带他去了天牢。

一进到里面,禹严和其他人看到他们还有些惊讶。

“神上和殿下不是应该在九霄云殿与宴吗,为何忽然到了这里?”

叶昙摆摆手,“我们出来走走,正好走到这里,就来看看你们忙些什么。”

“回禀神上,属下正在整理天牢的囚犯名目,以及交接部分文书。”

“那你们慢慢来,我进去看看。”

润玉向他们一点头,跟着叶昙身后走了进去。

师爷好奇地问道,“神上散步到了咱们天牢?”

“神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哪轮得到你操心。”

“不过传言非虚呀,神上走到哪里,夜神殿下还真跟到哪里。咱们神上真是厉害,连夜神都对她百依百顺。”

禹严打断他们的闲聊,“好了,不要在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早一日把名单整理出来,咱们就能早一日开工了。”

“是是。”

穿过鬼哭狼嚎的天牢时,叶昙看着关在里面的囚犯有些愣神,然后神秘地笑了。

“这里的人真有趣,我希望他们能够更有趣一些。”

润玉:???囚犯何时变得有趣了?

他还没有想通她在想什么,面前就已经是毗娑牢狱的地界了。

“她就关在这里面,需要我和你一起进去吗?”

他轻轻摇了摇头,“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应由我亲自了结,不必把娘子也牵扯进来。”

“那我在这里等你。”

“好。”

时隔多日,毗娑牢狱的门再次被打开了。

盘坐在地上打坐的荼姚睁开了双眼,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来看她?

她左想右想,猜是旭凤、穗禾,亦或是叶昙、太微,却没想到来的是润玉。

“……你怎么来了?”习惯性地扯起一丝冷笑,“是不是千方百计求着叶昙准许你来看我?”

见润玉没有答话,荼姚又冷哼道,“怎么,被我说中了心事?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借着这个机会报复我!你等着,等旭凤登上了帝位,他一定会把我从这鬼地方救出去,到时候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这些话让润玉的心寒了一寒。

他抬起手臂,朝着荼姚恭敬地一拱手鞠躬,这是皇子参见天后的朝拜礼节。

“润玉今日前来,只为了断与母神之间的恩情。”

荼姚一笑,“我和你哪有什么恩情可言?你难道不是恨透了我,见我沦落至此便想来踩我几脚吗?”

“并非如此。”润玉解释道,“我已经想起了从前的事情。从我记事被藏在太湖湖底,一直到在岸上遇见母神,这其中所有的事情我都想起来了。”

荼姚等着他说完。

“母神难道不奇怪,为什么那一日我会出现在岸上吗?”

“小孩子偷偷出来玩,有什么好奇怪的。”

“并非如此,”润玉接道,“那一日,我跃上岸边是为求死。”

她一扫不在乎的神情,皱着眉头问,“求死?我道是你偷跑出来玩,正好被我发现了。”

“母神难道没有发现吗?我身上的累累伤痕,岂是平时和幼童胡闹打斗能够弄出来的?这世上能够伤我的,就只有我的生母。”

荼姚嗤笑道,“你身上的伤我一看便猜得出,也就簌离那个蠢货做得出这样的事。她不敢上天界寻找那个负心汉,又自知理亏不敢求太湖水君宽恕,就把所有的怒气发泄到你的身上。照这么下去,我再迟些日子去太湖,你这条小命恐怕会被她玩完。”

润玉点点头,“所以那个时候我愿意跟着你走,反正不会比在湖底更糟了。”

“我本来还想着,要是你不愿意我就把你抢回去,反正浮梦丹一吃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没想到一说你就同意了,原是簌离把你赶走的。这么看来,你倒应该感激我了?”

“是,”他干脆地应承了,“不管是谁,只要能带我走,我都感激她,但是我感激的不只是这一点。”

润玉忽然跪下身子,朝荼姚庄重磕头一拜。

“我最感激母神的是,在我刚上天界的时候您视我为亲生骨肉,对我倾心呵护。”

荼姚被这一拜弄晕了,“你拜错人了吧?我可不是水神和风神。我一个阶下之囚,你为何还拜我?!”

他直起身子答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念着母神照顾我的那几千年。即使旭凤出生之后,母神待我日益冷淡,我也一直都很敬重母神。如今我恢复了儿时的记忆,知道了自己过去有多么悲惨,更感激母神带我脱离苦海。”

“你知道我待你那么好,平日也没有让你缺衣少食,你为何还要与旭凤相争?”

“我没有。”润玉坚定地回道,“我从来没有这种想法。天界的权利,从来都是握在父帝的手中,父帝愿意交给谁,不是我能够决定的。我不知为何母神总是怀疑我居心不良,旭凤有些风吹草动便动辄怀疑到我身上。我自担任夜神神职以来,昼伏夜出、知己甚少,一举一动皆在母神掌握之中,母神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我想要的从来不多,只要母神能够对旭凤十分之一那样对我,我什么都愿意为母神去做,但是母神根本不相信我。为了剪除水神的羽翼,不惜置叶儿于死地。说到底不还是因为,我不是母神的亲生孩子,又挡了旭凤的顺位,所以母神才会如此恨我。”

他红着眼角对荼姚说道,“今日一拜,以还母神养育之恩。从此之后,我便与母神恩怨两清,互不亏欠!下次再见之时,便是永诀之日。”

“……永诀?你要做什么?你要去做什么?!”

润玉踉踉跄跄地站起身。

“事情总要有个了断。母神提心吊胆了这么久的事情,若是一直没有发生,岂不是辜负了母神一片苦心?”

在荼姚惊恐的表情中,他带着疯狂地笑道,“那我便如母神所愿,与旭凤争上一争,看那帝位到底鹿死谁手!”

“你敢!……你敢!!”

“我敢不敢,母神不妨拭目以待。”

她痛苦悔恨地说道,“早知你这般忘恩负义,我当初就该一刀杀了你。”

润玉叹息,“你当初真该这么做。或许你杀了我,我便可以早日解脱,你也不必如今在毗娑牢狱里悔不当初。”

“我告诉你,这个帝位是旭凤的,你不准和旭凤争!别以为你有了水神当你的后盾,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我鸟族可不会看着你顺顺利利当上太子、继承大统!”

他笑道,“鸟族早就不是母神的鸟族了。现任代族长是隐雀,他好像对我们有很大的兴趣,拉着几位分族长想要同我们和好呢。再说有叶儿出面,我就不信旭凤敢真刀真枪和她动手。我不妨透漏一点消息给母神,旭凤到现在都不能确定,叶儿到底是不是他的亲姐姐……”

荼姚从地上站起来,“你混蛋!混蛋!!叶昙真是瞎了眼,枉她自称聪明绝顶,居然被你给欺骗了!你等着我一定会告诉她,你就是个口腹蜜剑、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你接近她就是存心不善、居心不良!”

“晚了,现在已经晚了。”润玉笑得隐晦,“她就算知道了我的真面目,也无法回头了。”

“什……什么?!”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声质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母神,把叶儿送到我的身边。这样一个容貌、身段、修为、品行皆上等的女仙,天界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我怎么可能白白放过送到嘴边的肥肉?我随随便便向她示好,她就飞蛾扑火般陷进了我营造的温柔乡。母神以为叶儿在受了琉璃净火的重创、直到天王舍身炼制九转还魂汤的这段日子,她是如何熬过来的?她今年一万八千岁,即使飞升成仙也不过短短数月,灵力尚未完全恢复,如何受得住母神全力一击?”

荼姚一惊,颤颤巍巍地指着润玉,“……你居然!洛霖是疯了吗,居然同意你这样做!”

“对,除了我还能有谁?”他疯狂地笑道,“她体质特殊,不能领受别人的灵力。想要延长她的命,便只有灵修这一个办法。在叶儿的性命和其他东西面前,水神只能同意。母神,你可知你在毗娑牢狱受苦的这些日子,叶儿可是日夜在我的怀里睡得正香呢!”

“无耻!趁人之危,你比太微还要无耻!”

润玉畅快地说道,“叶儿成了我的人,水神自然会全力支持我。水族就在我的掌握之中,现在还多了一个慎刑司。母神,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旭凤的手可伸不进这毗娑牢狱,他、救不了你!”

“润玉!你若是再算计叶昙,我要你后悔一辈子!”

他转身无声地叹息,“母神还是先担心自己吧,可别熬不到见证我登基那一日呀。”

无视荼姚的谩骂,润玉一步一步从容地走出了毗娑牢狱。

看着石门一寸寸关上,荼姚失力地倒在了地上,“旭凤,叶昙,你们该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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