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进门，伙计赔笑着迎上前：“哎呦，客官，今儿个不巧，咱们老板抱恙，眼下只有些果脯干货，点心什么的都还没上，您看看？”

周兆澜点点头：“二两梅子，三斤葵仁，让李老板亲自拣，三分糖度即可。”

伙计闻言眼神微闪，道：“好嘞！客官还要春雪糕吗？要不里面请？”

“来四块春雪糕加少许熟芝麻。”顿了顿，周兆澜与小伙计对视：“他们在哪？”

伙计收起笑脸，看了看后院。

周兆澜穿过铺面，来到后边四方天井的院子，院子里静悄悄地，只有空气传来一缕若有若无的药味。

密室的门被人推开，许之斐握紧了手中的剑，赤红着双眼看向来人，周兆澜目光扫过屋内，一桌一椅一张床，而床上躺着一个人。

“老国公？”周兆澜往床边走去，一边走一边看向许之斐：“之斐，国公现在什么情况？”

许之斐垂下眼眸，哑声道：“父亲从昨夜开始高热不断，眼下是一阵儿清醒一阵儿糊涂，大夫说，可能没几天了。”

果不其然，老人嗫嚅着说了句什么，周兆澜凑近一听，只听到“景华”二字，可是许景华，已经失踪了。

“先生，是我。”周兆澜握住老人青筋虬结的手。

许朗行吃力的睁开了眼，视线刚好触及周兆澜怀里的许娇宁，扯了扯嘴角笑道：“景华？”边说边伸手碰了碰许娇宁的小脸蛋。

不知怎的，看着老人微笑的脸庞，许娇宁有些恍惚，她想起了穿越前的孤儿院院长，也是这样笑着哄她吃饭睡觉。

“哦，不是景华啊，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长的这么像我家的孩子？”老人目光清明了些许，但仍有些糊涂。

周兆澜看着老人的脸，沉默良久，道：“这是许景、许二哥的孩子，是许二哥外放做官时出生的，您还没见过吧。”

许之斐闻言上前几步，盯着许娇宁目不转睛，似是顾及老人，低声急道：“我二哥二嫂呢？”

许朗行清醒了：“啊，是景华的孩子……”

“是。”周兆澜抬眸看了眼许之斐，眼神中的含义不言而喻，许之斐整个人一震，而后卸了劲，整个人坐到了椅子上，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

周兆澜转过脸，低垂眼眸：“先生，我记得许二哥来信时说过，他顺州知府任期一满就回来，到时候请您给他这女儿取个好名字呢？”

许朗行的眼神里迸发出一阵光亮：“啊，是个女孩，景华说过，咱们家已经好久都没出过女孩了，是得好好取个名字，阿楚呢，让阿楚来看看他这个堂妹。”周兆澜一听到阿楚二字，就想到刚刚刑场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心里一突。

许之斐醒过神，艰难的堆出一个笑脸：“爹，你忘了，大嫂带阿楚回娘家看他外祖去了，还没回来呢。”

许朗行要坐起来，许之斐赶紧将人扶起来，许朗行从周兆澜怀里接过许娇宁：“乖乖啊，我的乖孙女，你想叫什么名字呢？”

“咿呀…”许娇宁忍不住回应了一声，惹得老人笑出了声：“唔，娇娇儿，娇娇儿，便唤作娇宁如何？安宁的宁。”

许娇宁怔愣，许、娇、宁，安宁的宁，和自己本来的名字一样，却有着这样的期盼，来自家人的真心期许……许朗行笑着，突然察觉到自己要咳嗽了，赶紧把许娇宁推回周兆澜怀里，猛咳起来：“快快，带她出去，我这几日病了，别过了病气给她，小孩子娇嫩，最容易生病了。”

听了这话，周兆澜把孩子交给了许之斐，许娇宁听着耳边拉风箱般的咳嗽声，眼眶一红，心里止不住的难过，这是她醒来后第一个令她感到安心的人，她不想这个老人就这么死了。

“咳咳，我没事。”许朗行重新躺了回去，又开始糊涂了，絮絮叨叨地：“奉贤呢？奉贤去哪了？他又出门去了，我就知道这小子淘气，都是当老子的人了，也不知道收敛点，景华也不在？定是被奉贤撺掇着出去玩了……”

许之斐别过脸，一滴热泪不经意滴到了怀里许娇宁的胖手上。

周兆澜沉默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往日里风度翩翩、精神矍铄的老人，这个他曾视为恩师的国之重臣，仔细的听着他口中念念叨叨的儿女事，突然就不想说话了。

就这样吧，眼前这个老人，一辈子都是那么的风光，生于国之忧患，十几岁就步入朝堂，除奸臣惩污吏，老了就办了个书院，在家教起了书，他这一生公正不阿，家里有一位老妻，还有三个调皮的儿子，从小到大就惹事，每次都要他出面摆平，若没有意外，当是晚年安稳，含饴弄孙……

许朗行说着，闭了闭眼，嘟囔着：“好累啊，我先睡会……”周兆澜猛地仰头看着床顶，手中握着那手慢慢地滑了下去。

……

段长笙看着进去了一趟，出来后就满脸疲倦的周兆澜，还有他身后跟着的许之斐，张了张嘴。

许之斐看了看怀里的许娇宁，良久叹口气，下定决心般道：“帮我件事吧。”

周兆澜道：“你……”

“你放心，我知道轻重缓急，不会为难你的，我得把我爹的，后事处理了，我家留了些人，躲些时日我们就离开京城，只是不想叫我二哥的孩子跟着我亡命天涯，许家这些事，从此以后就与她无关了，你帮我找个好人家收养她吧，我如今也没人可信了……”

许之斐说着，有些语无伦次，最后扯开嘴角笑了笑：“没想到到头来，还得拜托你，我知道你看不惯我二哥，但我二嫂，也算是你师姐，哪怕是看在她的面上，求你，给这孩子找个好人家……”

“好。”周兆澜答应了。

许之斐没想到周兆澜答应的这么干脆，想要说出的话卡在喉咙里，良久才道：“多谢。”

说完将许娇宁交给了周兆澜。

直到走出好长一段距离后，段长笙回头看了看，许之斐还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段长笙不忍再看，转过头来：“阿澜，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宫里那位没那么容易收手。”

周兆澜面色淡淡：“长笙，你先回去吧，你家里只怕要着急了。”

段长笙抿了抿唇，但还是没说什么，周兆澜说的他都明白，刘太后一手遮天，迫害忠臣良将，段家是新贵，不比周家世家大族底蕴深厚，更比不上昔日的许家，这次的事若是叫人抓住了把柄，只怕段家不好善后。

两人在巷口分别，走时段长笙想了想，还是道：“如果需要帮忙的话，你来找我吧。”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

周兆澜抱着小小的孩子慢悠悠的走着，目光透过喧嚣的街道，看向一个方向，眸底一片森凉。

谁都没有想到，先帝死后，他那位宠妃刘氏居然公然篡权，先是先帝皇后死的不明不白，再是太子出事，刘氏扶持往日里毫不起眼的六皇子即位，可谁都知道，如今的陛下只是刘太后的傀儡罢了。

许家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刘氏专权的家族，却没想到会落得如此下场，那么接下来呢，接下来又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