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婆看着一家三口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看不太清楚。

眼看着天色暗了下去，赶紧背上筐，往家走去。

她急急忙忙地赶回家，推开门，屋里冷锅冷灶，一点热气都没有，叹了口气，想把筐里的草送去喂猪。

木地板被岁月打磨，变得很光滑，秀婆的鞋子上占着河边的淤泥，一个转身，“咚”，秀婆重重地滑倒在地上，背上的筐被甩了出去。

屁股上一阵疼痛直冲脑门，秀婆整个人懵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仔，仔啊……”楼上传来清晰的电视声音，却没人应秀婆一声，秀婆无奈地动了动自己的腿，却怎么都爬不起来。

“仔，仔啊，我摔倒了……”秀婆一声一声地喊着，她感觉屁股已经冻得没了知觉，再不起来，估计是要老命了。

可是儿子儿媳妇在房间里，却一声不吭，没有人下楼看一下倒在地上的老娘。

秀婆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自己的屁股，一点一点地移动到了厨柜前，打开底层的柜子，挑挑拣拣，终于拿出了一个碗，那碗已经有了一个缺口。

她举起碗，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炤台的瓷砖砸去。

“砰！”画满花纹的碗瞬间四分五裂，碗沿上的“阖家幸福”四个字迫不及待地往不同方向跳跃，然后落在了地上。

“干什么你？”儿媳妇秦秀莲冲出房门，儿子眼镜紧跟其后，冲着楼下就喊。

“仔啊，我摔倒了。喊你们你们听不到……”

“你怎么不去死？摔倒了不会爬起来吗？只会吃的老东西。”眼镜打断老娘。

“仔啊，我起不来啊，你能不能下来把娘扶起来。我疼啊……”秀婆仰起头，低声下气地对着儿子恳求。

眼镜看了一眼老婆秦秀莲，对上秦秀莲的白眼。

“要扶你去扶，我睡觉了。”

秦秀莲转身就回了房，肥硕的屁股消失在门里。

眼镜一边下楼，一边骂骂咧咧：“走路就不会小心点，这大冷天的害我从被窝里爬出来。”

眼镜伸手去扶老娘，“疼，疼。”秀婆撕心裂肺地惨叫。

“你忍着点，多大点事啊，叫魂一样，等下秀莲听到又不高兴。”眼镜不满的小声嘀咕。

“仔啊，你小时候摔倒，一点事都没有，却生怕娘听不到，哭得那叫一个大声，一定要娘抱你，你才肯起来……”

想到儿子小时候的模样，秀婆难得地露出了笑脸。

“我那时候不是小嘛！你也是小孩是不是。”

听到老娘提起自己小时候的糗事，眼镜语气低了下来，伸出手，把老娘抱了起来。

秀婆身子很轻，冷不丁的被儿子抱在怀里，喉咙一紧，胸膛酸酸的。

她拎起衣角，翻出衣服的内里，用干净的一块布料擦了擦眼角。

秀婆真希望房间离得远一点，可是很快，眼镜就把老娘放在了床上。

“娘啊，你睡吧，明天就别出去了，好好养一天，免得这里痛那里痛，苦了我。”

“仔……”秀婆想说点什么，可是眼镜转身就走了，把秀婆一个人留在了房间里，连杯水都没留下，更别说问问老娘饿不饿。

秀婆又冷又饿，屁股更痛了，她躺在床上呻吟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秀婆迷迷糊糊听到声音，睁开眼，见床边放了一大盆粥和一碟萝卜干。

“秀莲啊，这，我这样吃不了辣啊，能不能给娘弄个青菜？”

“你还挑上了，这大冬天的，哪里有什么青菜。”

秦秀莲囔囔道，“不吃是不是？”

“吃，等下凉一点我吃。”

秀婆说完赶紧把头缩进了被子，任脸上的泪水打湿了身上硬邦邦的棉被。

秦秀莲不再说什么，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秀婆只休息了两天，就挣扎着爬下了床。

在床上躺的第二天，儿子只给她送了一碗粥，儿媳妇一眼都没来看一下，秀婆知道，儿媳妇肯定又嫌自己吃白饭了。

虽然身上还很疼，但是秀婆还是坚持着提了一个小一点的筐，出了门。

秦秀莲看着出门干活的婆婆，脸上总算是暖了一些，不再指桑骂槐地折腾老公了。

但这是大家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秀婆，当天，老人就走了。

秀婆是在河里被捞上来的，她被找到的时候卡在两块洗衣石中间，全身湿漉漉的，干枯的灰色头发黏在头顶，夹杂着水草。

她闭着眼睛，原来皮包骨的身体被河水泡得胖起来，嘴唇外翻，微微张开嘴。

“都怪我，早知道应该早点过去看看的。”

张大爷用力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告诉大家，他在河对面的菜地里翻土，远远地看到河里站着个人，他以为是老人在清洗东西，也就没放心上。

也就一低头一抬头的功夫，就看到老人走到河中央深处了，水漫到了老人的胸部。

他才反应过来，老人是在寻短见啊，吓得赶紧扔下锄头，一边跑一边喊。

“救人啊！救人啊……”

可惜当时附近没有别人，等他跑到河边，已经不见了老人的身影，只剩下河中央咕噜咕噜冒了几个泡，就又平静了。

说完，张老汉哭了，邻居也流下了眼泪。

“行了行了，我们又没找你偿命，你鬼哭狼嚎干嘛？”

此时眼镜和秦秀莲却很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和愧疚，好像说的是别人家的事。

秀婆的后事办的却是很热闹，眼镜夫妻成了孝子孝媳，连老家的亲戚也请来了，坐了整整30桌。

每有一个亲戚进门，秦秀莲就跪下嚎嚎大哭。

“娘啊，娘，你怎么就走了呢？我还没来得及孝顺你啊，娘啊……”

哭得一屋子的人肝肠寸断，无不抹眼泪。

葬礼结束后，老家的亲戚陆陆续续的告别，秦秀莲便马上坐了起来，高高兴兴的说笑去了。

老人走了，邻居跟眼镜一家的交道更少了。

年后，秦秀莲将木房子推倒了，把在外地打工的几个儿女叫了回来，包括离了婚的大女儿，身上的钱都被收刮了过来，请了师傅盖砖房。

农村人盖房子讲究，房子盖多少层是要周围所有邻里商量之后同意了才行的。

太高了会挡住邻居风水，太低了风水被邻居挡了，都不愿意，所以一般一片房屋高度都一样，皆大欢喜。

秦秀莲可不管这么多，跟几个儿女宣布，“咱家的房子必须盖最高！”

“娘啊，这房子不是我们想怎么样就怎样的。”

“听我的，我为了谁啊，我还不是为了你们两个仔，房子盖得高，地位就高，将来你们娶老婆都比别人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