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鹿与蔷薇》

第12章 缱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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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津燃出门时碰到苏敏回来。

“你要走啊,不是要和我聊聊吗?”苏敏问。

“有事,不聊了。”

“如果我不提早回来——”

“让开。”陈津燃气势汹汹地说。

“凶什么?”苏敏一愣,有些委屈。

“让开。”

陈津燃上前,挥动胳膊,想把人拨到一边,然而一挥之下竟无反应,苏敏的力气极大,反手搭上来,已然抓住了他手臂以上的衣服,连推带扯,一阵使力,陈津燃重心不稳,踉跄了一步。

陈津燃也是一愣。

“又发神经了,是不是。”苏敏音调拔高,嚷了一句。

陈津燃退回,坐到沙发上,一言不发,只看着苏敏。

苏敏深呼吸一口气,压着声音说:“你要躲着我到什么时候?”

陈津燃只是冷笑。

“饿了吧,我给你做饭。今天我们吃鱼,吃活的好不好,你去杀一下。”苏敏吩咐着,看到微微凌乱的房间,又探头看到外面的院子,那里一片狼藉。

“陈津燃。”苏敏陡然发出咆哮的声音,“我的鱼!谁干的,老田呢?”

陈津燃看着暴怒的苏敏,反而面色平静了。“这个溪石斑有毒,不能多吃,是吗?”他突然问道。

“我问你,谁干的?”

“我们是同谋吗?”

“什么同谋,老娘问你谁干的。”

陈津燃满意地点点头,说:“不是就好。这里损失多少,我算钱给你。”

苏敏走过来,站在沙发前面,带着哭腔:“口气这么大,现在有钱了是吗,想拿钱打发我?”

“有钱不好吗,你不是收过钱了吗,本来还想再给你们一点,现在不必了。”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陈津燃,你有什么可优越的,没有我,你还困在那个肮脏的家里,现在想甩了我?”苏敏说着,眼泪已经止不住,“我妈说得对,你们家没有一个好东西的,我真是瞎了眼。”

“的确,不是好东西。”陈津燃感叹一句。

苏敏停了一下,“你哪来的那么多钱,作奸犯科了是不是,果然一样的德行。”手指着陈津燃说。

陈津燃抬起手,打掉苏敏的指头,“什么一样德行,我家怎么了?”却是询问的口气。

不料打手的动作激怒了苏敏,苏敏逼上前来,双手飞快,抓住陈津燃胸前的衣襟,拽着就把人往外拉。

“你妈搞破鞋,你哥杀人犯,你说你什么德行?”

陈津燃话没听进多少,却被突如其来的纠缠吓住。

“喂喂,放手。”陈津燃使劲去扣对方的手掌。

“敢还手!”苏敏骂着。

“啪”陈津燃脸上挨了重重一个耳光,脑子一时恍惚。然而眼前的纠缠未断,他更加努力地挣扎。“疯婆子,快放手。”

“你才疯,你这个没教养的,野种,操你妈,死没良心的,你怎么不去死。”苏敏被刺激得更加疯狂,嘴里不干不净地一直骂着,四肢如同触角四处出击,章鱼一样吸在陈津燃身上。“老娘今天就和你缠死一块——”

陈津燃只觉得脸上,身上被抓破好几道口子,火辣辣地疼。他嘴里“哇哇”叫着,双手尽力地向外推揉,一种强烈的羞辱感,从头到脚,似在咀嚼着他。

几番来往,苏敏渐渐乏力,快速的动作使呼吸都是破碎的,她越来越顾此失彼。终于,陈津燃逮到机会,一把甩开撕扯,他跳着躲到一边,剧烈地喘气。而苏敏,泄了气似的摊在了地上,嚎啕大哭——那种爆炸似的哭泣,真如肝肠寸断一般,让人听着心惊。

陈津燃竟有些不忍。

他叹了口气,慢慢绕到对方身后,轻轻走去门边,落荒而逃。

出门之后,陈津燃心里空荡荡的,他晃荡了一会儿,无所归处,最后回到长宁区的别墅,只堪身心俱疲四字。

“梅姨,梅姨——”他喊着,空大的房间里,没有回答。

“人呢,死哪去了。”陈津燃开始咆哮。

楼上很快有了动静,梅姨“噔噔”地跑着,一边披着衣服,一边说:“来了,来了。”

“搞什么鬼?”陈津燃咒骂。

“那我太困了,所以就睡觉了。”

“天才黑呢,睡睡睡——”

“那是因为我昨晚没睡好,我看到——”

陈津燃猛地抬头,露出凶狠的目光了,梅姨一下子惊住了,不敢说下去。“说,看到什么?”陈津燃逼问。

“我看到你半夜在房子里走来走去的,眼睛嘛,还是闭着的,好吓人的,小陈,你是不是梦游,我老太婆一个,不怕什么,你可别——”

“好了,可能我最近太累了。”陈津燃出声打断,双手竟忍不住摸向大腿,他顺着沙发,坐了下来,手慢慢攥成拳头,“你不要操心,梦游是心理作用,过两天就好。那个昨晚几点,我起来的时候?”

“大概两点钟?”

“耗了多长时间?”

“一个钟头吧,三点钟你就回房睡觉了,我听你吩咐,可是熬了大半夜呢。”

“你做得很好。”陈津燃和颜悦色地说,“不说这个,赶紧给我弄点吃的吧,我等下还要出门。对了,你不用留门等我,我回来的晚。”

“你要做什么去嘛,你要注意身体啊,我说啊,你早点休息,晚上阿姨再给你看着——”

“我去学校工作,你不要啰嗦。”

陈津燃往后靠上后背,似乎舒坦一些,可双手的拳头却依然攥得紧紧的。

陈津燃突然有些不自在,因为在这冠盖云集的葬礼上,顶着这幅肮脏的皮囊,还有脸那上来不及褪去的抓痕——像茅坑里的蛆虫爬在他的心头,他感到自卑,这躯壳原来的可悲的身份浸染了他。

然而这是他的葬礼,人类第一次看着自己的葬礼,或许他应该勇敢一点,无可畏惧。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看过来都带着审视的味道,特别是那个坐在中心的女人——张英女士。

陈津燃把复杂的情绪放在眼睛里,用力地看回去。张英似乎察觉什么,目光惊退,迟迟不敢再看过来。

人群里那个女人如同众星拱月一般,她伤心得那样显而易见,却在有需要的时候,片刻放下沉重的悲伤,给出得体的应酬,交待了人际往来。痛苦到耻于见人,却被逼着站到人群中接受众人的安慰,本该无奈,却依然恭敬且敏。真是政治动物,陈津燃嘴角挂上嘲讽的微笑。

看到林鹿薇走过来,陈津燃收回心思,突然变得沮丧,这是他真正的心情。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规矩,一个悲伤的葬礼后面,跟着一个丰盛的酒宴。”林鹿薇说,喝了一口手里的水。

“规矩让我们能站在别人的角度看问题,这是中国人的大局观。”陈津燃说,“一个人肉体死亡,那还没死干净,要通过葬礼把他和这个世界,和所有人的关系交待一下,做个了断。缘起缘灭,一个人在世上所有的缘分都尽了,死得很干净,活着的人等于迎来了一个少了一段业缘的新世界,也可以是值得祝贺的事吧。你和他的若还有什么未了的尘缘,葬礼上也断干净了,不然就晚了。”

林鹿薇神情黯然。

“那或许我应该告诉他,当初我答应婚约,不全是被家里逼的。”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呼出一口气,“我记得——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还很小,我跟着我爸去他家借钱,我爸可能以为我不懂,可是我懂,我那天表演舞蹈可卖力了。然后我看到他,长得那么高,那么高高在上,从小我就听到很多关于夸赞他的话,我心跳很快,还很害怕,我觉得我跳得很差,只想哭。”

陈津燃不动声色。

“也许我是崇拜他的,崇拜得害怕。”林鹿薇继续说,“那种害怕留在我小时候很长时间,后来我长大了,我不再怕他,我甚至开始讨厌他,你不知道当我发现我可以讨厌他,我有多高兴。”说着,她真的高兴起来,“哼,你知道吗,当初我爸和他们家借钱,还要找有公职的魏叔叔做保呢,他们家以为吃公家饭了不起,看不起我们做生意的,可是,最后是我爸带着他们发家致富。”

陈津燃脑海里闪过一个黑色的人影,背着光,异常高大,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孩子。他想到这个人影,人似乎要被黑暗吞没了去。陈津燃心生冰凉,好在此刻眼里,是满满的林鹿薇。他看见林鹿薇笑了笑,觉得周围又温暖光亮了。

“是呢,没什么了不起,薇薇这么好看,我觉得最了不起。”陈津燃说着,语气里却有凉意。

林鹿薇翘着小嘴说:“那你呢,你要怎么和他了断,你还抢他老婆。”

“那我和你分手吧。”陈津燃温柔地说,碰了碰她后面扬起的发丝,又快速收了回了手。

他不再看她。

“切——说得好像人家答应和你在一起了。”林鹿薇一直别着脸,没触到真实的眼神。

“你应该知道了吧,老师把一切都留给我了。”陈津燃像在对自己说话,“就像我刚刚说的,人是和这个世界发生的所有关系的总和,如果我把他的所有关系都维系下去,你说老师是不是等于没死呢。”

“啊?”

“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他重新回来——”

“什么鬼?”

“你忘了我吧,我不适合你。”

陈津燃说完,没有转头看一眼,径直向前离开。

去的路上靠近了人群,张英像浑身长了眼睛,在陈津燃走近时,突然转过身看着他。

“陈博士。”张英声音很冷,脸上没有一丝问候式的神情。明明之前与他人寒暄时,甚至还能挤出一丝笑容的。

陈津燃停住脚,迎着来人,双目愤然而视,仿佛盯向一片巨大的乌云。

那人已经如此苍老,老得让他陌生。有一种沉痛似乎被隐藏起来,被一些愤怒甚至勇气遮掩着。看着那种鼓起勇气的样子,陈津燃突然于心不忍了,他竟然不忍心,再摆着那种讥讽的姿态。

“您节哀,我告辞了。”他说出话来,整个人虚弱无比。

张英看着,欲言又止,身边都安静下来,等着她。

“小陈——”林建云出声,圆着场,“马上开席了,你急冲冲地去哪儿,要不我叫人送送你?”

“谢谢林总,不用了,我去下实验室。”

“我听说你最近很忙,每天一早就到实验室,晚上熬到两三点才回去,是这样吗,研究固然重要,也要注意身体。”

“好的,我会注意,谢谢关心。”

林建云不再说话,陈津燃淡淡看着众人,没有人再出声,他点点头,走了。他想林鹿薇一定在后面看着,如芒在背。

回到实验室,后背靠在沙发上,陈津燃轻轻吐了口气。实验室的另一边,各种形态的仪器指示,隔着玻璃闪着光,光滑的玻璃面上,能依稀看到自己的倒影,久久盯着,晃了焦,露出光怪陆离的画面。

陈津燃抚摸额头和眼睛,让视线重新聚集。玻璃里的影子又清晰起来,陈津燃不在意地看去一眼,却陡然从沙发弹立出来。就在刚才,那个影子,面容清晰,嘴角赫然上弯,给了他一个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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