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秋风更凉，蓝曦臣独自一人坐于那方小塘间的凉亭中，青幔摇曳着，擦过身际。

有几次他总能看到那人穿着素雅的长裙坐在里面书写落画，她格外喜欢青色的纱幔，但屋中却不见一点青。

依稀记得她嫁去云深的那几年，不施粉黛，不爱华衣首饰，后来接她回家时，却听楚彦道：

“别看她素日里衣着素朴，她可是喜欢得紧那些好看的玩意。未出阁时，梳妆台上的耳坠首饰堆得都放不下，柜子里的衣服样式与颜色从不曾相同。”

可笑那时候只以为她不喜欢张扬华奢。

蓝叔烨与宋君争执谁睡地板谁睡床，闹得都不愉快，他又不想再费口水战，便出了屋。这会看到他家泽芜君坐在亭里有些失神，转头望了一眼染芳阁的方向，一抿薄唇抬步靠近。

“想什么?”在蓝曦臣面前，他从来都是这般随性，即便是眼前的人已为宗主。

早在他进来的时候，蓝曦臣就回了神，摸了摸壶身，茶水还是热的，给他倒了杯茶道：“宋姑娘是女子，你理应让着些。”

蓝叔烨不喜甜，这果茶香醇，但也着实甜了些，才喝一小口就放下了杯子，不着调一笑道：“先生教我们这么多，可独独没教我们怎么去与女子相处啊。”

蓝曦臣不再应答，他可是比那魏公子魏无羡还要放肆的，都敢当着面调侃蓝先生，即便是挨了几顿罚也不长记性。

“这来小榭提亲的人都快把门槛踏平了，怎么这小楚宗主还是不松口?女大了是不好留啊。”

蓝叔烨哪里知道，这许多世家公子求娶不得的人，日后竟是成了他蓝氏的主母。

“我听父亲说，族内长老于你施压了?”

其实蓝曦臣才担大任，这些儿女情长不在考虑范围内实属正常。几百年来，蓝氏宗主择主母皆难由己欢，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例外。

蓝曦臣盯着手中的杯子，轻轻点头。

“这些人啊，就是越活越老了，什么该操心的不该操心的，都要掺和一脚。”蓝叔烨说话由心，“只道先生为开口，不急。”

“此事不难。”蓝曦臣声音轻柔，差点叫蓝叔烨没听到：“嗯……嗯?不难?”他若是没记错的话，蓝曦臣可是从小跟女子说话都会脸红不自在的人。

“主母自是要有的。”

蓝叔烨蓦然想起在染芳阁他请宋君帮忙时所说的话，那时还觉得他糊涂，不过眼下看来，倒是……真心的了?

“你对宋君说的话是认真的?”

“是。”

“这小楚宗主可是摆明了态度，不愿与大家融，行事皆靠中走，他若肯把妹妹嫁于你，这不就是在打自己的脸面吗？”

楚氏的半隐半退，不过就是这些年来楚老先生不愿再染尘世，而楚彦因生性不喜与人结交，与他家宗主见面连相识友好的样子都不愿意做。这四个字，一开始就是仙门百家私下冠在楚氏头上的一顶大帽子。即便楚氏有心如此，但单单与清河聂氏的关系就不可行。

“小楚宗主本性如此，不过因为他是一家之主，才会让许多人以为这全然是楚氏一族的想法。”蓝曦臣从不认为楚氏能从仙门百家之中全身而退。否然，哪里会有许多世家上府提亲。

说与做不相符，大多是由私心所致。

“你怎么也就盯上这楚姑娘了？”蓝叔烨没见过楚清漪，外界说是她生的好看，可比第一仙子孙筠意，只是眼见为实，他先下他无法断言如何。

“那赤峰尊也是很宝贝这个妹妹的罢，人家拿你当兄弟，你却想做他妹夫?”

蓝曦臣无法反驳，至于为何盯上楚清漪?盯上?

“那你的意思是，她不配为蓝氏主母?”

蓝叔烨听出了许些危险之意，干笑道：“怎么会。”有时候，他是着实斗不过蓝曦臣的啊。

“人小楚宗主知道吗？”

蓝曦臣只觉得有些聒噪了，楚彦若是不知道，会放心留他们两个外男在府，自己出府去?

楚清漪嫁蓝氏，难算是为高攀。论财力，楚氏虽比不得兰陵金氏家大业大，但也绝在他蓝氏之上。论地位，只能说楚氏不屑争番，毕竟他们也是百年之大族。

蓝叔烨摸清了门路，只是还是不明一点。在这之前，楚氏女养在深闺中，而自昭琛君故去，青蘅君居龙胆小筑不再踏出后，两家也极少往来了，至少他在云深不知处的十几年里，是没见过这楚氏女去过的。那泽芜君是何时有了机会与她相处，甚以言道出那句“楚姑娘是我倾慕之人”的话来呢?

“楚姑娘到过云深不知处?”

“听学。”

蓝叔烨沉吟了片刻，又问：“楚氏不是无人适行拜师礼嘛？”自古以来，一家姑娘再是得宠，也没有说去蓝氏听学时让行拜师礼的，不是说蓝氏迂腐如何，不过无人做这出林鸟。

“大弟子楚年。”

楚年是为首徒，也是楚氏五大内门弟子中唯一的亲传弟子。若不是要行拜师礼，怕是楚年这内门亲传的身份，依旧是鲜为人知罢。

“不早了，你也回屋休息罢。”蓝曦臣起身，不欲与他多坐，走后也就不知他是何时回屋的了。

第二日天明，楚老先生尚未起身，来小榭外送楚彦的，也就只有蓝曦臣和楚年了。

“那丫头脸皮薄，这几日你就不要见她了。”楚彦已经省去了许多礼节，于蓝曦臣而言，是极好的征兆。

“我知。”此事就算是急，也没有办法了。

楚彦才出城，对面街道驶来一辆精致的马车，一角悬挂着“南”字灯笼。

这个方向，明显是往小榭来的，小榭依山而建，占地至多，方圆几里内再无人家。

“楚年兄。”马车近了，看那驾车之人，楚年认识，可不就是南子修?

蓝曦臣已然入了府，并未注意这方。

“南公子，有事?”

天色尚早，街边都没有几个摊主吆喝，楚彦出门素来喜欢趁早，这个时辰，根本就不是来访客的时候。

南子修利落地翻身下了马车，看了那门，只见一人着妇人装，小腹隆起，面色红润，眉目间带着初为人母的柔和。

南氏长女，南琳，早些年就已嫁作人妇，夫君为信阳城普通商贾，与玄门没有丝毫牵扯。其性温婉贤淑，长了南琅五岁有余，自己下面有两个妹妹，偏而最是喜欢楚清漪，是以与南琅和南乡姐妹的关系并不亲密。

“年公子。”南琳在南子修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小楚宗主他……”

“宗主才出城。”楚年神色淡漠，无怪他，这南琳心性是好的，可有些事已成定局，无论如何也是无法改变的了。

南琳望向通往城门的街道，未出口的话化作一声轻叹，转而又问楚年：“阿染怎么样了?我想去看看她可以嘛？”

楚年望了一眼天边，说早也早，说不早也刚好。

“想见师妹，需得老先生点头。”他可以带南琳进去，但是见不见得到人，就不是他说了算了。

“那老先生可起身了?”

“二位进去稍等片刻罢。”看她行动也是不便，楚年侧身将两人请了进去。吩咐人备好了茶点，道小等片刻，老先生起身已经养成了习惯，今早宗主出府老人家都未破了习惯，他也自然不会去叨扰。

“无碍，我二人无事，多等片刻不妨事。”南琳温笑，轻轻抚了抚肚子，眼神慈爱。

楚年离去时，还不忘提醒道：“偏厅有软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