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牙问话一出，太姒身体微微动了一下。

她身旁的蒙面侍女往前跨了一步。

太姒摆摆手，蒙面侍女又退了回去。

姜子牙抬起头，目光直视太姒。

一阵寒风吹来，屋内烛影乱晃，照在几人脸上的影子抖动起来，明暗交替。

良久，太姒缓缓开口，说道：“相父是如何知道的？”

姜子牙道：“我虽愚钝，但是从玉虚宫学了点先天八卦，又向老大王请教些后天八卦，有些事情连猜带蒙，大概也能想明白个十之一二。”

太姒忍不住笑了起来：“相父自谦了，我看是十之八九吧！”

姜子牙摇头道：“天道难测，常怀敬畏。”

太姒站起身，微微躬身道：“相父说的对，太姒受教了。”

“相父孤身一人前来，足以证明你没有恶意，也罢，我就是这一代巫王。”

姜子牙虽然早有预料，听到这话还是有些震动，“我一开始，还以为这一代的巫王是纣王。”

太姒点点头道：“纣王看上去，确实比我更像巫王。”

“他启用女子巫祝，重用女官，甚至听信妲己这种妃子之言。”

“随自武丁妇好之后，殷商女子为官为将传统一直未失，但做到纣王这份上的，还是前所未有。”

姜子牙不解，说道：“我以为太后身为女子，又身为巫族，应该是和纣王想法类似才对。”

“我甚至觉得太后立姬发为武王，就是取了巫王的谐音。”

太姒失笑道：“是，但不全是。”

“巫族有些传承，太过腐朽，我空挂着巫王名号，也就是仗着娘家有莘氏的余威罢了，其实下面的人也各怀心思。”

姜子牙目光闪动，有莘氏这一族，可以说是无人不知。

大禹的母亲，商汤的妻子，乃至现在的太姒，全部来自有莘氏！

现在周伐殷商，天命所归，一旦尘埃落定，这千年以来，夏商周三朝更替，背后站着的全是有莘氏的女子！

姜子牙心中暗暗警惕，这是巧合吗？

还是对方想自己一样，精于卜算，知晓天意，或是其他？

他张口道：“我听闻自人道诞生，王朝良相，首推伊尹。”

“当年有莘氏女子出嫁商汤，伊尹千里迢迢，赶去此女家中，甘愿成为女子奴隶，只要求跟着女子出嫁，从而来带商汤身边。”

“伊尹后得商汤赏识，助其灭了夏朝，立商朝不世功业，历任五朝君主，死封商元圣，乃是我辈为相之人的至高梦想。”

“我很想知道，有莘氏到底有什么，气运如此浓厚，让圣人趋之若鹜？”

太姒微微一笑：“相父大才，不下于伊尹，假以时日，必然流芳后世。”

姜子牙稍稍挺直身子：“老臣自当鞠躬尽瘁，但是我不想做个糊涂人。”

“三教拿我们凡人下棋，视西岐和殷商为角力手段，太后要不给我交底，别说百世王朝，只怕今天我们都过不去。”

“我常常在想，辅佐纣王，和辅佐武王，到底有何不同？”

蒙面侍女厉声喝道：“大胆！大逆不道！”

太姒摆摆手，“这话别人说不得，但相父说得。”

“我们有莘氏女子，并没有多大本事，只是尽心尽力，辅佐好夫君，教导好孩子，为王朝铺平道路而已。”

“所以我把巫族都送了。”

姜子牙目光一凝，他自然听说了天庭发生的事情，如今太姒亲口证实，他才确定，巫族果然上天庭是送死去的！

太姒缓缓说道：“时代更替，朽木自然要给新枝让路。”

“以后的王朝，是人的王朝，不需要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他们最好远离人世间，不要干扰凡人的命运。”

“其实纣王和我的想法是很类似的，只不过我们的道路截然不同。”

姜子牙点了点头，纣王搞得天怒人怨，要是都推到妲己身上，确实是没有道理的。

妲己再坏，最终做决定的还是纣王！

炮烙大臣，迫害将相，重点不是在这酷刑迫害上，而是在这将相上！

纣王之前，极为少有王公大臣受刑之事！

自己亲眼见妲己进言“罚轻诛薄，威不立耳”，确实是建议用酷刑。

但是妲己还说了另外一句话，纣王大悦。

“刑不上大夫，刑人不在君侧”。

这是殷商八百诸侯造反的重要原因。

大家都盯着前面一句话，有意无意忽视后面一句话。

不是不上刑，而是不要当着君王的面上刑。

这之前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直到纣王把这层温情面纱狠狠撕下。

最后纣王也不管这句话了，还挺喜欢看大臣受刑。

纣王还要将天下诸侯奴隶全部解放，自此之后，天下诸侯皆反。

不能蓄奴，不免刑罚，这诸侯还当什么？

但是姜子牙知道，纣王其实不是在反对奴隶，而是在反对这些奴隶主王公大臣。

纣王虽然也解放了些奴隶，那都是立了战功的。

他让闻太师平反叛诸侯诸侯，俘虏敌人，就会将对方充作奴隶，一切照旧。

纣王并不简单，他所做的一切，就是立帝王威权，君权至高，除他之外，奴隶主大臣也不得享有特权！

姜子牙缓缓说道：“纣王其实很有雄才大略，但是他要想万人之上，其他人皆为尘土，王权必定不稳。”

太姒叹道：“对，他实在是太急了，也许千百年后，世间会变成他想的那样，但不是现在。”

“他举世皆敌，其实也只是为了一己私欲而已。”

“他不想共天下，而是想王天下！”

姜子牙明白，共天下，就是和八百诸侯共治天下，这也是殷商现状。

而纣王要的是一统天下，他要作为天下帝王，一统天下！

太姒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没资格说什么，我们都有私欲。”

“三教寻道，然天地之间灵气终有枯竭之日。”

“天庭需要香火，然神仙一旦无用，凡人立马弃之如蔽履。”

“巫族利用血祭诅咒压服人心，然而宣威而不怀德，被天道所弃。”

“我王朝立人间万世太平，然而大臣，商人，农夫，奴隶，所求皆为不同，要是不满足他们，我们迟早也会被覆灭。”

“人生于天地之间，本来就是予取予求的过程。”

姜子牙听了，对着太姒拜了一拜：“太后心怀天下，乃是有德之士，子牙佩服。”

“但最后一句话我不赞同。”

“要是人人索取，如同修仙之人，那天地早晚枯竭，天地重回混沌。”

“所以身为上位者，需要引导万民，取于天地，也还之于天地。”

太姒眼中精光一闪，“我以为你出身玉虚宫，是心慕向道的，三教修仙之人，可没人有这种想法。”

姜子牙心道我就遇到过一个，而且这人脑子特别轴，导致谁都不待见他。

他现在经历阐教多次事情，想想背后城头上的一众金仙，心也有些寒了。

他开口道：“如果太后指的是城头城外那些人，暂时不必过虑。”

“两边都不想动手，只能拖下去，殷商劳师远征，补给难以跟上，我西岐就地取材，就看谁更能坚持了。”

太姒微微欠身：“那就有劳相父了。”

此时三十三天上，一块大地飘在东海上空，仍然往东飘去，但速度已经慢了下来。

现在蔡云法力已空，累得躺在地上，他一气将这块大地推了上千里，已经是极限了。

好在借着惯性，这块大陆仍然向东飘去。

他勉强坐起身，最东边的尽头还看不到，但是他最终是想将这块大陆推到新的天地中去的。

但是如前看来不现实，天幕太过结实，要挖出数千丈的空间让大陆通过，只怕巫神复生都做不到。

石矶娘娘和龙吉公主见他稍微恢复了些，上了上来，在梅山七怪羡慕的目光中，一个给他捏肩膀，一个给他擦汗。

他眼睛余光一扫，发现反而是太阴星主这个忤逆徒弟装作看不见，心中发狠，以后要多找几个厉害角色去和太阴星主陪练。

不虐哭你，我枉为你师父！

他看着封神道图上，犹豫着先去哪里。

五平山和东古岛看着暂时都很安全，自己去了，也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不是那么急。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问正在用袖子给他擦汗的龙吉公主道：“你怎么安置青鸾斗阙那些女童的？”

玄黄大陆东边，某处山脉。

这几座山接连在一起，中间几道山谷颇为幽深蜿蜒。

此时天上下着蒙蒙细雨，显得山谷之中颇有些阴暗。

泥泞湿滑的山道上，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小小身影，背着一个包袱，一边走路，一边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

突然她脸色一变，翻身就往山坡下滚去，滚了数丈才停下来。

她浑身剧痛，忍着不发出声音，紧紧趴在山沟中的茅草从里。

山道上远远传来声音，然后越来越大。

一个黑影冲出，鼻子发出哼哼声，呼啸而过，眨眼消失不见。

山沟中的瘦弱身影等了一会，才啐了一口，自嘲道：“原来是只受惊的山猪，吓死我了！”

她这才慢慢爬起身来，才发现滚下时衣服被山石划破了好几道口子，腿也撞了一下，奇痛无比。

她忍着痛重新爬上山道，一瘸一拐向山上走去。

她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在一个隐秘处拨开茅草，现出一个小小洞口。

她弯腰爬了进去，转了个弯，里面是个数尺方圆的圆洞，几个女童蹲在里面，冷得色色发抖。

她们抬头看到来人进来，都纷纷喜道：“小霞，你回来啦！”

来人用袖子擦了擦脸，把脸上的泥水擦了一下，结果袖子已经满是泥巴，显得脸更黑了。

她嘿嘿一笑，露出满口白牙：“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