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岗子，顾名思义，是块高地儿，位于大连市中心的常盘桥以西，是大连最大、也是最密集的中国人生活区。1890年，俄国人在大连开埠建市，把大连规划成三个区域：市政街区、欧罗巴街区和中国人区。市政街区和欧罗巴街区在青泥洼以东，是大连市区的东部，供俄国占领者和其他的外国人居住。中国人区规划在青泥洼以西，也就是小岗子一带。

当时，小岗子还只有十几户人家，是大连的郊区。1905年，日本人赶走了沙俄，要在大连东部的南山一带修建日本人居住区，就把南山附近的1万多名中国居民赶到了小岗子和它西边的香炉礁。没想到，由此却形成了一个以小岗子为中心的既繁华又拥挤的中国人生活区。到了上世纪三十年代，居住在小岗子一带的人口，几乎占了大连总人口的一半，成为大连最大的中国人居住区。

虽然“小岗子”早就在民间这样叫，但作为正式地名，是日本人定下来的，中国人并不喜欢。后来经过中国人向日本当局争取，改成了“西岗”。但这里的警察署仍沿用日本人起的名字，还叫“小岗子警察署”。它是日本人设在西岗地区镇压中国人的机构，它的三层楼房就座落在小岗子的最高点，虎视耽耽着监视着整个西岗地区。老百姓都背地里把这座楼叫作“鬼楼”。因为，这里面的警察一个个如狼似虎，中国人只要被抓进来，就没几个能活着出来。就是出来了，不腿断胳膊折，也只剩一口气。

日本人投降后，原有的日伪警员大部分离开，这座昔日威严阴森的三层楼已空空荡荡。可吴大棒子却没走。

吴大棒子本名吴承祖，是这个警署的署长。日本人在时，他对付中国人，比日本人还毒辣。特别是他手里那根前粗后细、外面包着铁皮的大柞木棒子，不知沾上了多少中国人的鲜血。无以计数的中国人，在他的大棒子下非死即残。老百姓对他恨之入骨，才送了他一个外号“吴大棒子”。

吴承祖不离开警察署，是因为日本投降后他总半夜里被恶梦惊醒，梦见那些死在他手里的穷鬼，一个个向他索命来了。他很清楚，这种恶梦迟早会在现实中发生。要想保住自己这条命，只有重新找个靠山。报纸上说，国民政府正在接收东北，那么肯定也会来大连。他就主动去刚挂起牌子的国民党大连市党部表忠心，可人家听说他是日本警察署的，二话没说，就把他轰了出去。

吴承祖也不泄气，因为凭着多年来在警察圈里混的经验，他知道，不管谁来接收大连，首先都要恢复社会的正常秩序。这当然离不开警察。因为警察就是用来专门用来镇压捣乱分子的，也捎带着抓那些穷鬼，让他们更听话。而像他这样有资历、又熟悉当地情况的警务人员，恐怕谁都会用得着。于是，他脱下日本警服，给自己封了个“国军关东先遣军”的名号，领着手下继续吃住在小岗子警署，期待有人赏识的那一天。

现在，他终于如愿了，他和他的手下都被自治政府留用，成为大连自治政府管辖下的小岗子警察署的警员。他不但被留用，还继续当他的警察署长。

可是，他没想到，上面竟把赵二海的青年自卫队也收编进小岗子警察署，而且赵二海还被任命为督察长，几乎跟他吴承祖平起平坐。这可太让他头疼了。

一提起赵二海，吴承祖就心惊肉跳。别看赵二海只是普普通通的穷小子，而他是前呼后拥的警察大署长，可只要赵二海在他面前一出现，他总能感觉到赵二海身上的凌冽杀气。他早有预感，如果哪天他遇到不测，一定是赵二海干的。于是他总想找个借口，把赵二海抓起来弄死。可还没等他下手，日本人就倒了。满街的中国人，压了几十的年的火都没处发泄，吴承祖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整事儿。他又听说赵二海拉起了一支队伍，都是些愣头巴脑的穷小子，就更担心起来。

前些天，他终于想出一条毒计，假借国军要来接收大连，需要整顿社会治安的名义，伺机干掉赵二海。他用枪顶着街上行人，下青年自卫队枪的招数，也是跟日本人学的。三几年的时侯，他在哈尔滨当过伪满洲国警察，亲眼看见日本关东军围剿东北抗联，打不过就把老百姓抓来，用枪顶在前面，朝东北抗联的阵地冲锋。东北抗联怕伤到老百姓，只好不开枪撤退，最后被日本关东军包围歼灭。现在，他也用这个办法，逼赵二海就范，还开枪除掉了这个心头大患。

可没想到，这小子竟又活了过来，还狗尿苔登上金銮殿穿上了警服，天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悠，这怎能不引起他高度的紧张？思前想后，他知道现在已不比从前，只能先本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尽量不跟姓赵的发生冲突。至于以后，再走着瞧。

赵二海这边，也是一万个不乐意。当年，吴承祖把赵二海的爹抓进警察署严刑拷打致死，赵二海和哥哥赵大海悲愤难抑，半夜用石头砸碎了小岗子警署的玻璃，吴承祖又带人去赵家抓人。赵大海连夜跑出了大连，去关内当了兵，赵二海却被抓进了监牢。吴承祖狠如虎狼，抡着他那根包了铁皮的大柞木棒子，把赵二海打得皮开肉绽，昏死过去不知多少回。也是赵二海命大，被整整折磨了一个月，在邻居们七凑八凑送上保释金后才被放了出来。赵二海回到家里才知道，他被抓走后，吴承祖又到赵家，逼赵二海的娘卖赵二海的妹妹赵三凤顶劳工费。赵二海的娘跟吴承祖理论，被他踢成重伤，不治而亡。幸亏张老三等邻居把赵三凤藏了起来，吴承祖的阴谋才没得逞。ぷ99.

有着这样的血海深仇，以后赵二海一遇到吴承祖，就双拳紧握，牙齿咬得格格响，眼睛里冒出刀子似的，要把吴承祖剁个七零八碎，捅个血流成河！可他万万没想到，有着这样的血海深仇，却跟夺命仇人吴承祖收编到一个警察署，还大眼对小眼地一起共事。

赵二海觉得上当了。他气乎乎地去找周阳，脱下警服摔在桌子上，嚷嚷着不干这破警察了。

周阳听完赵二海的诉说，才知道小岗子警署里的吴承祖就是火车站广场上开枪打伤赵二海的吴大棒子，他暗暗责备自己粗心，没提前了解清楚，做好赵二海的思想工作。可眼下，只有赵二海这支青年自卫队，才是进入小岗子警署的最合适力量。于是，他耐心劝了赵二海老半天。

周阳说，大连现在的形势很复杂，自治政府里一些人提出要留用吴承祖，为了平衡社会各方面的势力，只能暂时这样。以后一定会清除这些日本狗腿子的。而且，小岗子警署的权力不可能长期掌握在吴承祖这样的人手里，派你到小岗子警署，不仅是要牵制吴承祖，还要在警员中发展我们自己的人，最后夺回小岗子警署的掌控权。赵二海这才勉强同意留在小岗子警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