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的月光》

8柜台前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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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九点多钟的时候,睡意全无的段原朝窗户外瞅了一眼,发现外面飞起了一些细雪。他忽然心血来潮想出去散散步,便慢悠悠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跟下铺的胖虎说了句“我出去买点东西,去去就回,门别给我锁咯。”披了件毛大衣,拿了软棉帽便下楼来了。校舍楼下的路灯明晃晃地亮着,路上有些才从凹晶阁回来休息的学生,校园里呈现出一片和谐平静的景象。

虽然雪下得并不很大,但段原还是感觉到了脖根发冷,他扯了扯衣领,尽量把脖子盖住,接着又从口袋中摸出一包软装的“老猫”牌香烟,预备点上一支。他向来只买廉价的香烟,因为家里给他寄来的生活费除去日常开销已经所剩无几了,他不得不俭省点儿。可是吧,现在全身上下摸了个遍也没摸出根火柴,他忘了带了。“他妈妈的,真是气死个人。”他气狠狠地对着一团空气说了一通。有香烟没火柴,有火柴没香烟都是不成的,两样必须整齐全了才算顶用。就像恋爱结婚,有爱情没钱,有钱没爱情,这也是不成的,其结果不是爱情的悲剧,便是悲剧的爱情。这是赤裸裸现实,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到这些毫无关联的东西,毕竟他连恋爱的滋味是个什么样都还未曾体会过。他不确定自己要去哪儿,只是想出来闲个步,因而漫无目的地在雪夜中走着。他走过了几幢校舍楼,拐了几个弯,从琢玉楼东边的一条清幽小道穿了过去,不经意间便走到了因梦湖。

月色微蒙,夜空中飘浮着几块分明的云朵。由于湖面还没有结冰,湖水在路灯的清光下宛如一滩晶光闪闪的碎银,柔柔地在那里荡着。洋洋的雪花落入湖中时,没有一点儿声音,一片寂静。湖边的樱树下有一对年过花甲的老夫妻,正在长椅上坐着,看那湖心的雪色。男的撑着一把褪了色的油纸伞,也许是退了休的老教员吧。这种天气竟然还有人在赏雪,而且还是在夜间,望着眼前的情景,段原感到惊讶极了,不禁生出了一段艳羡之情。他真希望自己将来也会像他们一样,能与自己心灵契合的老伴安心从容地度过晚年。从他们身旁经过时,段原的脚步带地很轻,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多余的响声,生怕搅扰了他们的罗曼蒂克(romantic)时光。

段原打小学开始,就暗恋过女同学了,初中有,高中也有,但是他从来没告过白。他以前平时没和女同学搭过话,也不晓得恋爱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偷偷地把自己的喜欢藏了起来。直到那天在车站遇见了苏青如,他的人生开始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了,慢慢地他敢和周围的女同学搭话了,而且交谈得很自然了。

他忽然想吃点酒了,于是径自走出了学校的大门。虽然夜里的酒馆茶馆都是通宵开着的,但他还是想去老地方,红豆小馆。段原在火光微明的街道上走了一段路,空气中起了一层稀雾,他觉得寒冷的夜气越来越重了,便小跑了起来。

“三叔,还有三花酒无,麻烦温上一壶来。再来一碟花生。”段原一面说,一面拍了拍肩上的雪花。

“有,你来的真巧,酒窖就剩一壶的量啦。”掌柜的是个年纪四十上下的方脸汉子,披着一身羊大袄,眼睛里含着一些不明显的悲伤,走起路来总给人一种跌跌撞撞的感觉。

约莫六七分钟的时间,三叔便端来了一壶热酒和一碟香喷喷的花生米,“怎么,这个点了还跑出来?”说毕,三叔从裤兜中掏出一盒火柴和一包香烟来,咔嚓一声,嘶嘶地吸了起来。

“害,没什么事,就是今天精神有点兴奋,闭上了眼也睡不着呀。”段原给自己斟了一碗热气腾腾的三花酒,一时之间醇厚的酒香飘满了四周。

“能有什么事儿让你这小子高兴得睡不着觉呀?莫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子啦?”

三叔有些得意洋洋地说道,像是《福尔摩斯》中的华生发现了盲点一样,接着便从嘴里吐出一口白烟。

“或许吧,我自己也不确定。借个火吧。”段原接过火柴,咔嚓一声,也给自己点了一支,只是他的烟相比三叔的便宜了些。

红豆小馆的面积不大不小,大约容得下十来张桌,墙壁挂着一些书法和绘画,最明显的一幅莫过于柜台前竹久梦二的《宵待草》了,画上是一个倚靠在树上闭着眼睛的女人。这是三叔两年前从日本带回来的临摹品,他觉得画上的女人和自己六年前死去的日本妻子很像,便把画挂在柜台前,天天看着,借以排遣心中的凄楚。

酒过三巡,三叔的面色有些伤感起来,“雪乃离开我到现在已经是第六个年头啦。她是这个世上不可多得女子,她多美丽呀。要不是一场…”三叔哽咽住了,停止了说话,只是伸手去拿起段原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喝,今晚的酒钱算我自己的,喝。”他醉醺醺地说道,脸上的红肉微微地抽动着,不知不觉地流下了两行清泪来。

段原把三叔的悲痛看在眼里,想说几句话安慰安慰他,却不知道怎的去说,便给自己的碗里又装满了酒,“三叔,来,咱们走一个。”

“好小子,走一个。”三叔抹了抹眼角泪水,“今天让你小子看笑话哩。喝。”

三叔的醉意越发浓郁了,身体已经倾斜了一半在桌沿,但仍旧没有停下来手中的酒,“喝呀,年青人。”

这时一个十三四岁光景的女孩走过来,通身散发着一股野性的自然气息,一双充满灵性的眸子,扎着一个可爱的小马尾。虽然穿着一身明蓝的棉服,但仍然掩饰不住她那出落有致的苗条体段,“爸,该回房歇息了。”女孩有些吃力地拉住了三叔的左腕,又看了一眼段原,没说话。后边儿一个跑堂的后生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扶住了三叔右臂,三个人踉踉跄跄地离开了酒桌。

三叔回后屋睡下了,段原又是自己一个人吃酒了。古话说“借酒消愁愁更愁”,但段原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他并没有犯得上吃酒的愁,为了避免独饮的无聊,他想,得找个伴儿,可是现在夜深了,找谁去呢?胖虎他们这个时候肯定是睡着了的,他又仔细想了想,突然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名字,天来。“今天就算是玉皇大帝来了,我也得把他叫出来吃酒。”一想到这儿,段原就来精神了,他走过去同跑堂的后生说,“好兄弟,别把我的酒撤咯,这酒我还得接着喝,我去去就回。”

那后生擦着手中的酒坛子回道,“知道了,放心吧,这酒我给你留着。”

段原即刻出了馆门,往天来家的方向走去。

约莫十分钟的路程,段原便到了天来家的院前,只见院门闭着,夜深了,他不好敲门打搅,在院前徘徊了几分钟,像一只进不了羊圈的山羊,身体有些哆嗦了起来。他记起了一些事儿,先前去看望病中的天来时,记得天来休息的屋子窗户是朝后院开的,他顿时心生一计,往后院走去。

“天来。”他喊了一声,可是又不敢用尽力气喊,生怕惊醒天来的家人。

显然靠喊是行不通的,他便于是从地面抓起一些雪花,揉成团子,往天来的窗户掷了几次,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天来在看书,还没躺下,听见窗户有动静,便趿拉着鞋子走到窗前,打开窗子往外瞧了一眼,只见院墙外立着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是我,段原。”段原不很大声地喊道。“你出来一下,我有点急事儿找你。你先下来。”

天来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奈何只能下楼来了。

“你有什么急事儿,说吧。”天来有些睡意朦胧地说。

“其实也没什么急事儿,我是想来找你出去吃酒的。”

“吃酒?我酒量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不去了吧。”

“这有什么的,随便喝点儿就行了,我又不是让你把人家酒窖喝空咯,我自己喝的话太没劲儿了。”

天来想了想,最终还是去了,因为他不能不仗义,让自己的好兄弟在这寒夜里独自饮酒。于是两人向着红豆小馆走去,路上段原和天来说了一遍白天漓河开裂的事情。

到了红豆小馆,段原又叫跑堂的后生把之前的酒拿去热一热,添了一份新的花生米。两人双双坐下了,角落里有几个年青人在大声地划着拳。

“这雪还得下好几个月吧。”

“先吃点酒暖暖肚子,管它下几个月,随它去。”段原笑呵呵地给天来斟了一碗酒。

“天来,这像不像那句诗说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是有那么几分味道了。”天来一顿抢白地说道,接着端起冒着热气的三花酒,一饮而尽。

“快哉!段原你今天也算是做了一回大英雄了。”说完,天来给自己倒了第二碗酒。

“咳咳,我问你个事儿,你觉得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额…,”天来沉默了几秒,“你今天有点不对劲儿,这种事情我哪知道呀!”

“我觉得喜欢上一个人时候,就是想说出口,又不敢说出口的感觉,就很矛盾,你能理解吗?那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爱情这样的东西?”

“我不知道,我不清楚。大约是有的吧。”天来不太乐意接这个话茬了,因为他自己现在也刚刚好遇上这样的问题,他不想让段原发现,至少暂时还不想。

“我觉得是存在的。”

“段原,你说我们两个大男人,谈这个干嘛,吃点酒吧。”

馆里的灯光很柔和,窗外的雪下的比先前的大了。半个钟点之后,两人便都在酒桌上趴下睡着了。那跑堂的呢,在柜台前也趴下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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