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文搀扶着老头子在院子周围散步。

“小文啊，要是当初没有你，老头子我该吃吃，该喝喝，要多潇洒有多潇洒，想想都后悔没把你给丢了……”老头子述说着往事，语气里满满的嫌弃味，眼神中却带着得意。

“是是是，是我拖累您老人家了。”文苦涩的点头承认，但话风一转，“也不知道是谁回家衣服裤子都不洗，饭也做的难吃，后面是谁洗衣服来着，又是谁做饭来着，哎呀……”

文捂着脑袋，老头子正气鼓鼓的举着拐杖：“臭小子，你还敢顶嘴。”

“不敢了。”文撇着嘴，“您是大爷，您老您有理。”

“你小子在那嘀咕我什么坏话呢？”

“没没，说您厉害呢！”文连忙摆手。

“哼，那是。”老头子傲娇。

……

走了几圈后，老头子累了，已经躺在摇椅上扇着大蒲扇休息。

文心中的烦闷仿佛被驱散了许多，老头子没有再继续糊涂，又像往常一样和他聊天、生气、开着玩笑。

“希望不会再变坏了，一直这样平平安安。”文在内心祈祷。

文像往常一样走到墙脚，这里摆着个一米多高的柜子，部分木头边角已经破损，但表面仍被擦得锃亮，几乎能照出影子来。

打开柜门，柜子里右侧堆得满满当当，左侧却只有压箱底的一本书。

文叹了口气，“就快看完了啊。”

这里面的书除了少数几本，其他都是这两年通过收废品收来的，甚至回收书籍时，文还会特意多给些钱，为的就是让拾荒者捡到书第一个想起的就是来他的回收站。

但是再怎么回收，被倾倒在垃圾堆里的书籍本来就少，回收进来的速度基本跟不上文阅读的速度。

谁叫文每天基本都待在废品站，除了回收废品的时间就只能坐着发呆，和老头子聊天也不可能太久，老头子老了，聊上一会就精神不济犯困了。

剩余的时间除了捣鼓些小玩意，就只剩下无聊，多数只能用看书来打发时间。

文拍了拍刚看完的这本，封面上写着《高等数学》，里面的内容枯燥乏味，又干涩难懂，要不是文实在无聊，恐怕都看不下去。

不过现在却有些遗憾，只剩下一本没看了，要是《高等数学》里面的内容再难些，自己也能晚点看完，可惜了。

文把手中的书放在右侧快堆满的那一摞，又从左边拿出压箱底的一本。

封面不知被谁给撕掉了，上面满是涂鸦，或者说是一堆杂乱的线条更为准确，没有任何意义，应该是它前任主人烦躁时的胡乱涂画。

“咳咳！”

一串咳嗽声把文的思绪拉了回来，原来老头子已经在摇椅上睡着了。

文收好书，门外的光线也渐渐暗了，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文给老头子加了一条薄毯，捡起被老头子掉在地上的蒲扇。

外面的天空还未彻底漆黑，天边一线满是红霞，几颗星星已迫不及待跳了出来，挂在天的另一侧，催赶着太阳赶快下山。

天色暗了许多，但又不能算是晚上，文暂时无事可做，现在睡觉又太早。

“要不再看一会。”

文自言自语，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到床底翻找了一阵，拿出根白蜡烛，头发上沾了点灰尘。拍了拍头发，看了眼床底，看来找时间需要打扫一番才行。

点燃蜡烛，滴了两滴滚烫的蜡液在桌面，沾稳蜡烛后。

罕见的，屋里有了光亮。

奢侈，在这隐隐将要陷入黑暗的贫民窟中，只有用这个词才能形容。

贫民窟里能这么奢侈的人家可不多，文也不常干。

一根最劣质的蜡烛要2星币，相当于一个成年人一餐的饭钱还能喝口热汤。

这是哪？贫民窟啊，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垃圾堆。谁会在乎晚上亮不亮啊，都快饿死了，在被窝里躺着减少能量消耗不舒服吗！

文拿出那本压箱底的书，没有封面，没有名字，只能先随意翻翻看下里面的大致内容再决定是否继续看下去。

文随手翻开一页。

“北河星自星际4993年引入联盟最先进的医疗体系，对治疗复杂疾病如癌症、白血病、艾滋病，甚至老年痴呆症等……”

看到这，文翻页的手指停了下来。

“老年痴呆症”这几个字瞬间充斥在他的脑海里，至于其他的内容他已经没心思再看下去了。

“一个人一万，两个人两万……”文仿若呆滞，低声喃喃，曾经一直不愿去想起的回忆就这么不经意的浮现出来。

……

一面又高又大的墙矗立在大地上，如庞然大物般遮天蔽日，长长的阴影一眼望不到边。

“停下，这里不是你这种垃圾能进的地方，滚开。”

守卫一脚踹在小孩的身上，小孩在地上滚了几个圈才堪堪停住，脸上沾满了黑色泥巴。

“那要怎么才能进去啊？”小孩毫不在意，用衣袖擦了擦脸，睁大了他那双好奇且亮晶晶的眼睛，满是懵懂渴望的看着守卫。

贫民窟里比这一脚更狠的，小孩都经历多了。而且刚刚翻滚的几圈，是他从打架里学来的技巧，控制着翻滚的方向和滚势，力道在途中也就被卸得差不多了，所以这一脚完全没有看上去的那么重。

可能看他是个小孩，或是因为刚刚的那一脚有所愧疚，守卫不耐烦的回答了他的问题：“要么有城里的居民证，要么出一万星币。”

小孩亮晶晶的眼神顿时消失，没有纠缠，默默退了回去，眼中的新奇感也没了大半，满满的沮丧。

居民证是什么小孩不知道，但一万星币，小孩听到的一颗就已经懵了。

在大人手中他都从未见过这么多钱，就算再减一个零他都没见过。

家里每天赚得钱都是个位数，有时运气不好一天都可能会徒劳无功。

一万星币，这不是小孩能想象的，墙后的世界，不管是什么样，都不是他可以奢求的世界。

“砰！”

突如其来的响声把小孩吓了一个机灵。

只见刚才踹文的那个守卫擦了擦手中的枪杆，枪口还冒着烟。

一个试图混进墙后的难民倒在地上，额头上留着个清晰的弹孔，红色的。

面黄肌瘦，还带着点温度的尸体被人拖走，埋了。

出城的人，进城的人，连外围衣不蔽体的难民也都懒得转头去瞥一眼，麻木的做着自己手中的事，匆匆忙忙。

只有小孩像是被吓呆了，停立在那，默默地看着，默默无言。

“快滚吧，这里不是你该好奇的地方！”守卫语气中透露着些许疲惫，吐了口烟，烟雾笼罩着脸，看不到表情。

小孩默默的离开大门口，隔得远远地，没敢靠近那个门。

那个守卫巡查时会不经意的往小孩这边瞥一眼，没有过去驱赶，也没有找他麻烦，只是偶尔远远地摇了摇头。

翻墙的，偷渡的，那天就没有停止过。但无一例外，不是摔断了腿，便是被墙上的电网电成了焦炭，反而被守卫打死的倒是少数。

小孩懵了，虽然贫民窟里少不了死人，但更让小孩心悸的是那些人的前赴后继，一个一个，布满血丝的眼睛，骨瘦如柴的身体，是疯了，还是傻了？

这面墙后面到底有什么，哪怕害怕，小孩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好奇。

或许是无知，小孩虽放弃了想要攀爬翻墙过去的愚蠢举动，但他竟然还是想进去看看，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让人如此的不顾一切。

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着小孩，他绕着高墙走了一天一夜，脚底磨出数个水泡。

好像有什么东西支撑着他，继续找下去。

直到脚上的水泡破了，小腿如灌了铅，墙的尽头还是那么遥远。

小孩实在走不动了，停下了。

高墙下，枯枝烂叶中，小孩搭了个窝，闭上眼。

“好累啊！”

醒来时，眼前模糊，额头上敷着一条湿润的布条。一个模模糊糊的重影离开了他的视线，似乎是穿着守卫军服的模样。

之后，小孩回到家，一连几天高烧不退，没有医生，没有药物，差点死掉。

……

突然，屋子黑了。

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尽，文闭上眼，坐在那如一尊雕塑，仔细看却能发现身子在轻微小幅度的颤抖，曾经的恐惧和害怕仿若再一次重临，他好像又一次站在了那面高大的墙下，被阴影笼罩。

文之后知道了那面墙的另一边是什么——城市，一个与贫民窟截然不同的地方，那里在传言中宛如天堂；在童话书中，那里一切都是那般美好。

如果“老年痴呆”能治好，也就只有那里了。

突然的，文睁开眼，翻过书面，推开，起身。

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看了老头子一眼，走出门外。

少许残留的蜡液被书不经意盖住，凝固，干透。

老头子的呼噜声还是依旧那么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