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半，京都最大的商业广场一楼。

林杳换了一身轻便的运动装，戴着鸭舌帽、墨镜和黑色口罩，正襟危坐在商场内的长椅上，目光如炬地扫视着人群。

与之相比，跟她差不多同样装束的云思慎则吊儿郎当得多了，翘着二郎腿，另一只手伸展开来放到椅背上，视线散漫地游移在人群中，不明所以地问道：“杳姐，你这是在找什么吗？”

林杳忽然站起，像阵风一样刮了出去。

云思慎神色一厉，以为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件，下意识也跟着站了起来。

林杳飞速冲到了一家排着长龙的奶茶店前，拉住了一个戴着兔耳朵头盔的男人。

“你干嘛！！”那男人见自己被抓住，神色一慌，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大喊道：“你放开我！”

奶茶店门口排着队的顾客瞬间被这变故惊得连连后退。

“怎么了？”追上来的云思慎面色凝重，三两下擒住不断挣扎的男人，皱眉问道：“你认识他？”

云思慎边说，边忍不住审视这个被他轻易制住的男人。

很平凡的长相，体型矮胖，穿着破旧的蓝色棉衣和深灰色长裤，头上戴着的头盔显然不适合他的头型，小了整整一圈，所以戴在他头上显得格外滑稽。

“你们是谁啊？！”男人手上还拿着三袋奶茶，气得脸红脖子粗，“神经病啊！我还要去送外卖呢，耽误了事儿你们赔啊！”

他这么一说，周围人才反应过来，男人头上戴着的确实是M团外卖员的专属兔耳朵头盔。

“这是怎么了？”这时，一个戴着卡其色围裙的女生连忙从店里面出来了，边跑过来边喊道：“有事好好商量，别动手呀！”

“这是什么？不会又是什么新的短视频套路吧？”边上有人看热闹地讨论道：“还别说，这女的长得真好看。”

“我看不像吧，又没有摄像机。”

“寻仇也不能耽误人家工作吧？”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大，可林杳却跟没听见似的，还反手抢过了男人手里拿着的奶茶。

围观群众：？当、当街抢奶茶？

百米冲刺冲过来的店员大惊失色：“小姐你想要打人工具的话我给你，没必要伤害无辜的奶茶啊！”

然后下一秒，疑似被林杳征用为“作案工具”的三杯奶茶，就被塞到了她的手里。

店员小姐姐抱着三杯奶茶，愣住了，“哈？”

“月…月……”月半天也月不出那句话的林杳，悲愤不已地闭了闭眼，最终还是决定放过自己。

“喊保安过来吧，顺便帮忙报个警。”她指了下男人，“他是假的外卖员，来你这儿偷奶茶的。”

店员小姐姐：“什、什——”

“你放屁！”被云思慎压得一动都不能动的男人，顿时更加慌了，情急之下，骂得更厉害了：“你妈的哔——哔——啊——！”

云思慎反剪着那人的胳膊，狠狠往下一压，顿时让那人痛得只会哀嚎惨叫，别说骂人的话，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就在这时，人群外突然来了一个穿着M团外卖制服的小哥，“老板，你们家12号、13号和14号的奶茶呢？我没找着啊！”

店员小姐姐迅速低头，查看起手里这三杯奶茶的标签。

三秒后，她一脸恍惚地抬头，“在，在我这里……”

！！

围观着的人群轰的一声，炸开了。

十分钟后。

商场监控室里，民警叔叔激动地跟林杳握手：“谢谢！这些天商场内发生了十几起外卖被盗案，没想到我们才刚展开调查，你就把人给抓住了！”

“慧眼如炬，慧眼如炬啊！”闻讯赶来的商场经理也在一边赞叹道。

林杳心虚地擦了下鼻尖，“……应该的，应该的。”

“我们商场很久没出过这么热闹的新闻啦，”商场经理热情地道：“我们宣传部的同事就在外面，方便接受一下采访吗？”

“不了！”林杳连忙推脱，拉着云思慎就跑，“我们还要继续逛街呢，先走一步，先走一步了哈！”

“那留个名字总行吧？”商场经理殷切地伸出了尔康手：“或者留个微博号？我们今晚发微博你呀！”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监控室大门打开后又被关上的一声闷响。

商场经理只能遗憾地收手，“现在这个社会，匿名雷锋已经很少了，真是两个好人啊！”

这边，两位好人连跑带跳离开了监控室，低调地回到了商场一楼。

可他们刚在一楼露面，就不断有好奇、探究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惹得既没完成指定台词、又没成功花掉500万的林杳更加郁闷了。

她痛定思痛，深刻反省：“我懂了！一定是我选的地方不对！”

云思慎试图猜测林杳的意图：“你是想观察什么行为事件吗？最近要做什么课题？还是在做什么市场调查？”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只是要用比较奇怪的姿势花钱。

可是林杳才不会这么说！

她先拉着云思慎进了电梯，等电梯门关上，徐徐上升的时候，才在这个只有两人的空间里正色道：“是这样的，我一觉醒来，冥冥中感受到了一种使命的召唤。”

云思慎就看着她编，“什么召唤？”

“匡扶正义，见义勇为的使命召唤！”林杳说得自己都热血沸腾起来了，“我华夏儿女——”

叮——

三楼到了，隐约可见打开的电梯门外，站着不少等候的人。

林杳秒怂，嘴巴瞬间闭得死紧。直到出了电梯，走到了人比较少的地方，这才小小声地把话继续说完：“反正你懂的，今天我必然就是正义的使者——你笑什么！不准笑！”我都还没开始笑呢！

云思慎捏紧拳头，放到嘴边假装咳嗽般遮住克制不住上扬的唇角，可眼底不断溢出的愉悦笑意还是出卖了他。

“好，正义的使者，那你打算玩多久？”

……气死啦！

林杳再一次在内心唾骂系统。

她没答云思慎的问题，为了转移话题，毫不犹豫地选择使唤他去干活：“我要喝奶茶！冰的、大杯、厚奶盖！”

“好。”云思慎抬眼扫了圈三楼，在不远处找到了一家奶茶店，“那你在这里等我？”

“谁站在这里等你啊？”林杳哼了一声，遥遥指了下斜对面的一间高级成衣店，“我去那里看一下衣服。”

“嗯，慢慢看。”云思慎心想这才对，然后终于可以说出从进商场开始就想说的话：“买多少都没关系，丛苑放得下。”

林杳：“……”

林杳只能云淡风轻地点头，“嗯。”

这家高级成衣店是国内的一个比较知名的奢侈品牌子，主打简约、优雅的国风裙装，刚上新的初春系列以饱和度较高的绿色为主打，非常吸引人的眼球。

不过在进店之前，林杳还是不死心地趴在走廊的玻璃栏杆上，四处巡视了一番，妄图发现点什么不正义事件，好让她第一时间伸张正义，为民除——

林杳目光忽的一顿，但很快便若无其事地继续扫了一圈广场后自然地收回。

她状似无聊般拿出手机把玩，实际上迅速拨通了云思慎的电话。

电话刚接通，余光里，刚刚发觉异常的那个夹克衫男人，突然动了。

与此同时，离她最近的一处手扶电梯，慢慢上来了一对情侣、一家四口和几对结伴同行的朋友。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突然密集起来的人群阻碍了林杳的视线。

“怎么了？”云思慎的声音从手机中传出。

褐色夹克衫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就出现在离她仅有几步之遥的位置。

林杳眉心一跳，尽量只用余光观察他，面上神色自如地道：“刚刚忘了跟你说，我要喝暖的奶绿，3分糖就好。”

夹克衫男人沉默地穿梭在人群中，在某一个瞬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眼望过来，正正好与林杳目光相对！

他长了张老实的国字脸，眉眼耷拉着，似乎没什么精神，嘴唇被咬破了多处所以结着厚厚的疤。可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只是有点沉默的男人，却像带有一种古怪的磁场，能让林杳刚刚在隔了半个商场，轻轻一瞥之下，有一瞬间的毛骨悚然。

而此时此刻，这个男人与她视线交错的那一瞬间，林杳看清了他的眼睛。

漆黑一片、透不出一丝光，瞳孔不正常地放大，眼底青黑、神色涣散，整个人都在微微震颤着，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不能承受的痛苦，以至于在某一清醒的瞬间，眼底闪过癫狂恶毒的幽光。

她迅速移开目光，如同每一个正常人的反应一样，然后用余光继续隐秘地观察他，顿时发现，他腰间有一块异常的突出部分。

大概率……是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

林杳：！！！

今天不会真的让她碰到什么社会新闻头条了吧！！

林杳开始后悔刚刚怎么没有留商场经理的联系方式了。

男人脚步不停，与她擦肩而过。

林杳悄悄松了一口气，可还没等她转身，夹克衫男人身子猛地一抖，整个人就像瘫软泥一样，咚的一声滑跪在了地上！

“呀这是怎么了？！”

“发病了？”

“赶紧叫120啊！”

有一对路过的情侣，好心地想要上前搀扶，可还没等他们靠近一步，就被林杳拉住了，急忙喊道：“别靠近他，他身上有刀！”

话音刚落，本来软成一团泥的男人，突然哀嚎了一声，然后颤颤巍巍地朝着林杳爬了过来，姿态十足的可怜：“救……救救我！！！”

“什么刀？”情侣中的女孩不赞同地望向她，隐约有点责备地道：“他都这样了，你不帮他就算了，不要拦着我们去帮他啊。”

她看上去很生气，狠狠撞了林杳一下，不偏不倚，正好把林杳撞向夹克衫男人的方向！

她高大的男朋友在一边，完全挡住了女孩的动作。在外人看来，便是林杳突然站不稳，然后往旁边一歪。

电光火石之间，极度危险的警报声在脑袋中猛地拉响，林杳几乎想都不想，伸手就拽住了女孩的衣服，一手握着栏杆借力一拽，就硬生生把自己撞回了女孩的那个方向。

与此同时，软成一滩泥的夹克衫忽的暴起，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锋利无比的砍骨刀，抬手就往林杳那边砍过去！

砰！

砍骨刀落在栏杆上，硬生生把栏杆砍裂了！

几乎是砍骨刀落下的同一秒，林杳跟女孩齐齐摔在了地面上。

“啊——！！”

“杀人啦！”

“救命——！！”

所有人尖叫着、慌不择路地全部开始往楼下跑。

林杳顾不上摔疼了的膝盖，连忙撑着栏杆爬起来，可刚爬到一半，余光便瞧见旁边早已被男友扶起的女孩突然拿出了一瓶小小的喷雾。

林杳跟女孩对视了一眼。

身后的疯子癫狂地笑了一声，拔出卡在栏杆里的砍骨刀就要冲过来。

女孩手一转，就把喷口对准了林杳！

林杳只来得及转身并捂住鼻子。

砰——！

“啊——！”

一团带着寒气的东西猛地破空而来，砸到了举着刀就要冲上来的夹克衫脸上。

白色的奶油、浅红色的沙冰瞬间流了夹克衫一脑袋。

身后响起了几声闷哼，林杳回头的时候，那一瓶原本在女孩手中的喷雾，正好滚到了她的脚边。

至于那对情侣，也已经跟着喷雾一起，倒在了地上。

“呀——啊啊啊啊！！”夹克衫抹开糊住眼睛的黏腻奶茶，10分的火气瞬间被激到了20分，不管不顾地就举着刀扑过来，“死、死、死啊！”

可另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云思慎一步跨过地上躺着的两个人，手里还拿着另一杯奶茶，横眉冷眼地抬手就又摔了一杯奶茶出去，却在半途被夹克衫一刀砍成了两半。

于是夹克衫顿时又被冰块和柠檬茶浇了一脸。

夹克衫：……

“妈的！老子砍死你，砍死你啊啊啊！”

“走。”云思慎把林杳往后一推，然后赤手空拳的就迎了上去。

“他有刀，你别这么莽啊！”林杳着急得不行，左右一看的时候突然眼睛一亮，连忙扯着云思慎往那边跑，“我给你找个武器！！”

迎到一半就被扯回来的云思慎：“什么？”

林杳带着云思慎跑向刚刚看到的那家金饰店，一路跑一路喊道：“等等，先别关门！”

关门关到一半的金饰店柜姐被两人身后穷追不舍的夹克衫吓得够呛，差点都站不稳了，但终究还是撑住了，尖叫道：“快点，你们快点！”

很快，林杳就像阵风一样刮了进来。

外面摔打和劈砍的动静听得人头皮发麻，刚刚拼了命冲进来的林杳，气喘吁吁地抓住一个柜姐问道：“你们家的金斧头呢？把它给我！”

另一边，眼见林杳顺利进到金饰店之后，云思慎终于松了口气。

夹克衫男人已经陷入了毫无理智的癫狂，如同一只失了智的野兽，只懂得毫无章法地挥着砍骨刀杀戮。每一招、每一式都凶猛无比，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

但云思慎应付自如，非但没让砍骨刀伤到自己分毫，甚至还有余力还手，特别是确保林杳进入安全区域后更是没了顾忌。

“就在这儿，就在这儿——！！”不远处，商场经理和保安终于满头大汗地赶到。

商场经理一看到空荡荡的金饰店门口竟然只有云思慎一个人在跟歹徒搏斗，顿时感动不已，大喝道：“小伙子，我们来帮你啦！”

就在这时，紧闭的金饰店大门忽然被打开了。

林杳举着个金灿灿的东西从里面冲出来，高声喝道：“月亮赐予我力量吧！”

砰的一声。

30斤重的黄金斧头砸到了夹克衫拿着刀的右手上。

一下，夹克衫手里的砍骨刀再也握不稳，瞬间脱手。

云思慎立即抬脚，迅速无比地把砍骨刀踢飞。

没了砍骨刀，夹克衫就再也没有了任何的威胁性，三两下就被云思慎反剪双手，压在了地板上。

整个过程前后还不到一分钟。

冲到一半的保安们紧急刹车。

“咦？”商场经理小跑了两步跟上来，看清楚林杳和云思慎的脸后，顿时更加惊讶了，“又是你们！”

云思慎&林杳：……

商场经理热泪盈眶：“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林杳哐当一声，把金斧头随便撂下，颇具高人风范地点了点头，“小事一桩。”

被压着地板上的夹克衫忽然又剧烈颤抖了起来，他紧咬住嘴唇，把刚刚结疤的伤口再次撕裂，额上青筋爆开，“给我……给我……给我啊——！！”

可任凭他怎么挣扎，云思慎压着他的双手却不动如山，死死把人钉在地上。

“这，这是怎么了？！”商场经理没见过这阵仗，被吓了一跳，“这是发病了还是怎么的？”

“不，是毒瘾发作了。”云思慎语气平静地抛下一句惊雷，随即拉开了夹克衫的袖子。

果不其然，长袖遮掩下的胳膊，遍布着十几个青紫溃烂的针孔。

“难怪他会无端端拿刀伤人。”商场经理顿时明白了，“警察还有5分钟就到了，真是辛苦你们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毒瘾发作，所以挥刀伤人？

本来没怎么细想的林杳，却在经理顺理成章地推测出这么一个逻辑之后，一种荒诞古怪的熟悉感突然自心头涌起。

——司机在疲劳驾驶的情况下又喝了大量的白酒，所以小车才会失控撞到你。至于为什么要反复冲撞和碾压你，据司机交代，那是他发现自己撞到人之后，本着害怕的心理想要毁尸灭迹。

——所以，这是一个意外？

——抱歉，根据目前的调查结果，是的。

6年前，那件导致她左手断裂的车祸案，就这么被定性为司机的个人责任。

林杳忽然抬手，握住了云思慎的胳膊，指骨用力得泛白。

“所以，这是一个意外？”

不，她不相信！

下一秒，她的手便被温柔握住。

云思慎沉稳且有力的声音斩钉截铁般响起。

“当然不会是意外。”

林杳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清明，刚刚陷入回忆时的迷茫之色已然消失不见。

“你们这一次，打算砍断我的哪只手，还是打算两只都要？”

想着花风雪给她的那份资料，林杳一字一顿地问道：“蔡妍灀，对吗。”

夹克衫抖了一下，依旧神色恍惚，呜咽着喊着含糊不清的话语。

商场经理擦了下额头冒出的冷汗，也不知道现在这算什么情况了：“这，这怎么突然之间变成谋杀了？”

“是与不是，很快就见分晓了。”云思慎一手牵着林杳，如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牢牢护卫在她身前，望向夹克衫的眼神冰冷至极，“不是说报警了吗？那我们就一起去警局，好好把事情查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