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和楚子航并肩而坐，但都不说话。

路明非是有心事，楚子航则是在假寐。

“车来了。”

楚子航忽然醒来，对路明非说。

路明非也听到了车轮摩擦铁轨的声音。

午夜十一点四十五分，列车进站。一个轮廓在黑夜中蠕动。他左手提检票机右手持强力电筒，铃铛在衣袖上叮当作响。

路明非和楚子航提着箱子，走上站台。路明非却没看到列车员，正左右观望，黑暗中突然有光亮起，吓了他一跳。

“Hello，卡瓦依，今年还是你啊。”

楚子航走向车门，和光亮映照出的轮廓说话。路明非换了个角度，才发现那是个穿黑西装戴大墨镜的男子，光源则是他手里的手电筒。

“是的，先生。”男子向前半步，递过检票机，“请核验车票。”

楚子航的车票早已拿在手里。他将那张信用卡似的东西在检票机的卡槽里一刷，屏幕上就显示出楚子航的名字和年级。卡瓦依看了看屏幕，示意楚子航没有问题。

“辛苦了。”楚子航点头向卡瓦依致意，又回头招呼路明非，“路明非，走快些。”

“好的师兄！”

路明非也从贴身口袋里找出车票，学着楚子航的动作刷卡。

“路明非……新生？”列车员看了眼路明非的信息，从头到脚打量他。

“是的，我是今年的新生。”

“新生正式开学时间是十月份，你提前了一个月。”

“我和师兄一起来的，想着彼此路上有个照应。”路明非一指楚子航，“所以早到了。”

“上车吧，后面人还在排队呢。”

列车员点头，放过了路明非。路明非跟上楚子航的脚步，往车厢里面走去。老军官似的古德里安教授正衣着笔挺地坐在车厢尽头，等待路明非和楚子航的到来。

……

……

“这身衣服比我箱子里那套韩版西装舒服些多了，以后再也不穿韩版衣服。”

路明非活动着肩，从更衣室走出。

他换上了卡塞尔学院的制服：一套白衬衫、藏蓝色西装外套和西裤再加黑色领带的搭配，左胸的口袋上别着一枚卡塞尔学院的世界树徽章。

路明非挺直腰，像他见过的那些军人般用齐步走的方式来到古德里安教授对面，立正站好。

“请坐，明非。子航你也坐。我们的新生辅导会有很大冲击，你早年和明非相熟，留下来是对他还有点帮助——你想要咖啡还是茶，或者普通的水？”

古德里安示意路明非坐下，用柔和的声调询问他。

“给我来杯拿铁吧，教授。”

“我点杯绿茶。”

路明非和楚子航分别点了饮品。古德里安教授站起身，亲自给他们调了咖啡和茶。两人站起，接过各自的杯子，待古德里安入座，他们才也坐下。

“在新生引导开始前，这里还有一份文件，必须由你亲手签名同意。”

古德里安递过一个活页夹，里面夹着一份用英文写就的文件。楚子航和路明非共同阅读一遍，见没有隐藏的文字游戏，路明非才拿起笔，在签名出写下自己的大名。古德里安很庄重地接过文件，收入自己的提包。

“我们虽然是私立学院，但在美国教育部注册过，是一所正规大学，致力于为有才华和天赋的学生提供优质教育，本科学制四年。”古德里安娓娓道来，“除了某个极品在这里的本科阶段留了四年，其他人都能正常本科毕业。本科毕业后，你可以选择在本学院继续攻读硕士和博士，也可以进入其他大学。不过，我们的专业设置有些特殊。”

“特殊？”

“你应该知道神学院吧？我记得你们国家有一所非常著名的神学院，叫‘哈尔滨佛学院’。”

“哦，您说那个人称正版哈佛的佛学院。”路明非破颜一笑，随后就感觉有些不对，“可我选择的专业是历史学专业啊？”

“我们和神学院类似。神学院研究的是宗教与神明，而我们研究的是……”古德里安站起身，猛地拉开了身后的幕布，“龙！”

巨大的油画呈现在路明非面前。

画面的主色调是青铜与烈焰的混合色，画面中央是一棵高耸入云的树，但树枝都已枯干。全身黑色泛着光芒的巨龙从树枝旁掠过，张开钢铁般的双翼，向世界咆哮。

路明非看着那棵树，心跳慢了一拍。

这棵树……与自己梦中见到的那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巨树为何如此相似？还有那泛着光芒的巨龙……就是自己梦中那条被围攻而死的龙！

路明非似乎听到了巨龙的吼声。他后退一步，抬手遮面。

“这就是……龙？”

“是的，更准确地说，这条龙是大皇帝尼德霍格，最初之龙。在北欧神话中他会咬断世界树的树根，唱响诸神黄昏的前奏。”古德里安又拿过iPad，给路明非看，“这些都是关于龙族的书籍，是一代又一代人用生命和鲜血写就的。卡塞尔学院集合了这方面所有优秀的人才，你可以选修龙族宗裔、龙族历史、魔动机械学、炼金化学、炼金工程学、龙族思想研究等各门课程。所有的课程最终只为了一个目的。”

古德里安抬起头，直视路明非的眼睛。

“屠龙！”

“屠龙？如果这条龙真的存在，要杀死他，恐怕要用搭载战术核弹头的巡航导弹，以饱和攻击方式给他来一轮吧？我看他身上还有材质精良的铠甲，那些炼金什么的可未必比核弹好用。”

“这你不用担心，大皇帝已经陨落。”古德里安继续道，“言归正传。你是有志于成为历史学家的，对吧？”

“是的。”

“很遗憾，你看到的历史并非完全真实的历史。在人类历史中的每一刻都有龙族活动的痕迹，但如果把这个秘密暴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们的‘混血族裔’家族们承担了几千年守护秘密和屠龙的使命。但现在，那些家族们已经消亡得不剩几个，我们也必须适应现代社会，与时俱进，通过高等教育的方式选拔、培养屠龙人才。”古德里安走到路明非身边，向他伸手，“欢迎加入卡塞尔学院，路明非先生！”

“ちょっと待ってください（等等的敬语）！”路明非已经被震惊得开始说日语了，“您说这世界上有龙我还能接受，但……敢情我来了个……屠龙专科学校？我超！教授您不会想让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科男去和这种巨大的传说生物决斗吧？”

“当……”

古德里安刚说了一个字就不再出声，楚子航也静止在原地不动。路明非正惊诧间，就见那个梦中见到过的少年从试衣间走出，依然穿着长袍。

“你怎么上车的？还有，这是什么功能？你是时劫者？”

“我一直在车上，你把我当成斯沃鲁茨那种时劫者就好。现在，我暂停了时间，来和你单独谈话。”少年挥手拉开苏州丝绸制成的窗帘，“看窗外，那就是他们口中的大皇帝。”

路明非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窗外是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钢铁的巨龙趴在雪山上，风采不再。披甲的战士们沿着龙翼攀登，来到巨龙的头部。巨龙的鲜血染红了白雪，他的血气升上天空，化为血雨降落。众人沐浴着龙血，将旗帜插在巨龙的头上，高声欢呼。

“他被叛臣与人类合力击杀在群山之巅。可怜可悲又可笑的人啊，他们称呼这一天为‘新纪元’的开端，却不知命运的车轮已经锁定了他们，从此之后世界再无安宁！”

少年高声说着，眼中流下血泪。路明非反而没多大反应——经历了这么多匪夷所思之事，他的世界观已经爆炸。莫说少年流下血泪，就是少年现在变成那条龙，他都觉得很正常。

“你让我的世界观彻底崩坏，现在还要我安慰你。”他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收收情绪，兄弟，我还等着你进一步破坏我的世界观呢。”

“抱歉，我失态了。”少年用袍袖擦去血泪，“不过，如果没有那一天，世界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你……和那个‘大皇帝’很熟？”

路明非试探着问。

“何止很熟。”少年拉上窗帘，拿起楚子航面前的绿茶喝了一口，“当时他还不是臣子与人类口中的‘大皇帝’。我们曾经遨游过整个世界。我们曾经踏上山巅，也曾经涉足低谷，我们曾经在海中游泳，感叹世界的奇妙，但他最终没能逃过天定的命运。”

“所以我拜托你结束这场战争，打破这不可能打破的，天定的命运。我的……英雄。”

少年说罢，又拨开窗帘，直接拉开车窗跳了出去，还不忘顺手关窗。路明非想拦他却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自己视野中。

时停效果随着少年离去而结束。

古德里安说出了“当”后面的“然不是”三个字，楚子航也端起茶杯喝茶，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那么学院招募我的目的是什么……”

路明非短暂思考一阵，理清了思路：他想着自己的世界观既然已经崩坏了，就顺着崩坏走下去。而且，在那少年给他展示了死去的黑龙后，他隐隐约约相信了，世界上是真的有龙这种传说智慧生物。

“当然是因为你的潜力与天赋。”

“我在屠龙方面的潜力和天赋？！”路明非差点笑出声，“教授，我一个在师兄身边投投三分球的射手，哪来的什么屠龙方面的潜力和天赋嘛！”

“明非，我们碰一个。”

楚子航的声音在身旁响起。路明非下意识举杯转头，只见楚子航的双眼已经变成了赤金色。

“龟龟！师兄，你的眼睛怎么和远光灯一样？”路明非连忙以手遮眼，“太亮了，我眼睛有些痛……”

“这就是你的潜力和天赋。”

古德里安在他们身后说道。

“这也算潜力和天赋？”

“我刚才说过‘混血族裔’，这个词是个专有名词，是一切拥有龙族血统的人的统称。混血种们会根据龙类血统比例和综合能力拥有评级，一般以ABCD来表示，就像考试分数那种ABCD。当然，像校长那种天纵英才就是S。”古德里安讲了一大堆概念性的东西，指了指楚子航，又道，“楚子航的血统评级是A+，他的黄金瞳能压制一切血统低于他的生物。而你居然只是觉得他的眼睛像远光灯，这就说明你的评级比他高。比A+高的是什么呢？当然只有S！”

列车的速度突然减慢。路明非霍地站起，古德里安和楚子航却很平静。

“明非，不用紧张，这是到学院了。”

古德里安见路明非依然紧绷着，温言安慰。路明非这才坐回椅子上，长出一口气。

“我还以为撞山了。”

“我们的机车驾驶员可是老司机了。从你们那儿挖过来的，开过磁悬浮，这个车比磁悬浮慢三倍，洒洒水啦。”古德里安拿起提包，“该下车了，两位。我们去我的办公室继续谈，你们顺便倒个时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