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说到陈利斌去村码头上安排海鲜的事。

这小东岙村依山势而建，沿海公路就在半山腰，刚刚下车的地方就在村子头上。

陈利斌走到路肩上，大声向下面吼道：“城里有人到我们村收购黄瓜鱼，这潮有抓到黄瓜鱼的，来村里交易。”

出人意料的是码头上待出发大小船只上传一阵参差不齐的声音，“亲家，晓得了，有黄瓜鱼上水，我们一定送到，和猪一起送你家去。”

“娘卵泡克，八偶四概囡………（省略土话500字）”

站在陈利斌背后杨老二一头黑线，他姑夫在哪发飚的话他听懂了六成，意思是我四个女儿都嫁村里的人了，还想着我小女儿如何如何。

海山人送猪只有两种情况，第一种送庙里敬玛祖，第二种就和人结亲订婚时男方要送一口猪去女方。

海山人今年如果养猪，就是表示他们家今年有喜事，而海山人养猪有一点非常奇怪，他们不砌猪栏，也并不是顿顿喂，猪就散养在屋外觅食吃百家饭。

来海山人的村落经常看到街道上，三五成群的猪在路旁拱阳沟觅食。

他姑夫家有五个女儿一个儿子，前面四个都嫁在本村，五女儿素娥在他们家，幺儿云鹏在明州市读中专，这暑假留在当地实习。

他们家算是小东岙村的外来户，五几年初时他们刚结婚，他带着二姑到这村讨生活，由于他姓陈，下海的不要他，只能当挑夫，二姑浆洗衣服为生。

后来郭嘉重新齐民偏户，他们的户口就落在村里了，虽然说后来破旧习，但在偏僻的海边渔村，习俗的力量强大，挣到的工分勉强能养活全家。可是一遇灾，他们家就扛不住了，他们在村里是独户，并没有宗族帮忙，于是把女儿许给人结亲换彩礼就难免了，四个女儿从小就给人当童养媳。

改开后村民们日子好过了，社会上也不讲究破四旧之类的事情了，有些事难免会出现，特别非常讲究命运的海山人，陈利斌的祖传技艺也复苏了，给人算命看风水定时辰，让他们家渐渐的好起来，日子是好了，可这么多年来埋在心头的钉子永远羞辱着他。

所以他最怕别人说他卖女儿，一听到有说送猪上门，马上暴跳如雷。

陈利斌骂了好久，却没人搭腔，也没意思了，收了神通。

“走了，走了，都到我家去吧。小林子，我临回家时，你妈还特地让我带了半斤牛肉，一大包卤猪头肉。”说着扬扬手中的提包。

李立军拍挎包说：“陈老哥，我们有任务在身，可不敢喝酒。”

“这样啊！不过来我们海山人家作客，不喝酒说不去，晚上就简单吃点，少喝点，就一人一两酒，这你可不能推托了，要知道海边湿气重，少喝点酒能驱寒除湿。

你知道吗？当年我就是没钱喝酒，才落下风湿关节炎。”

“这倒是，每年海山人到医院看病的不少，叫医生开药一定要开十全大补酒和五加皮酒。”李立军点头附和。

“那是，下海人不缺钱，就是缺票酒票，去医院开药酒就不用票了。可惜我当年既缺钱也缺票，酒虫上来了，只能进城找大舅哥搓一顿，解解馋。”

转过屋角看到一头猪挡住道，屁股在路中间，低头在石阶上翻找挑夫们偶尔掉落在地上的海鲜，这些是上午掉落的，早就臭了，可二师兄可不管，那些掉落的臭鱼烂虾对它来说是难得的美味。

陈利斌抬脚一脚踩在二师兄屁股上，“去去去！一边去！”

二师兄并没有理他，只不过歪歪身子让开半爿路，继续低头拱食石头缝隙里烂虾。

“你们稍等一下，我去小店里买瓶酒来。”陈利斌指着前方路口的杂货铺。

“姑夫，别买，我货担里有，白酒。”说着放下货担，从箩筐里掏出一瓶白板白酒。

陈利斌一把夺过，打开瓶盖举到鼻子低下闻闻，“好酒，浓香型高粱酒。”然后不舍的盖上盖子。

正在这时，路边窗台上有人探出大半身，一把夺过酒瓶，打开瓶盖就喝了一大口。

“好酒，比番薯烧顺口多了。”

窗台上那个是个老头，他并没有下海人一样黑，当然跟杨老二和李立军比就黑多了。

“干嘛呢？亲家公，我还没到嘴，你就抢走不好吧。”

“我可看见了，你还没付钱吧，没付钱酒就不是你的，货郎这瓶酒我买了，多少价钱？”老头理都不理他，对着杨老二说。

“呃！大爷，这酒不是卖的，是我带给我姑夫的。”杨老二对这老头有点影像。

“姑夫？你是大佬杨家的幺儿？像！真像，长大了都不认识了，叫你什么来着？对了！小林子，你忘了没有，小时候你和你哥偷喝我刚从药房里领出来的药酒，结果喝醉了，撒起酒疯来，还是我抱你去医院洗胃的。”老头指着杨老二说。

杨老二有点尴尬，打人别打脸好吗，干吗专捡别人丑事说。

“你是林大爷？”

“啥林大爷，大佬杨叫我大哥，你就叫我大伯好了。”林大爷摆摆手说。

“林大伯。”

“唉！这才乖，全都进来吧，别去陈大仙家了，他家是铁将军把门，根本没开伙，现在回去吃啥？”向他们招招手。

林大爷转过身去叫嚷着：“林海棠他娘，你家表弟小林子来了，多做点吃食哈。”

“大仙把这位同志也请进来，海山人家没有那么多规矩。”

刚才林老头探出身体的窗户可是他家的二楼，进院子得从旁边的巷子里走石阶下去，众人拾阶而下，绕到前门进院子。

刚进院子里还没把肩膀上的担子卸下来。“外公来了。”一个银玲般的童音从里间传来，紧接着从里屋蹿出一道黑影，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跑出来一下抱住杨老二的大腿。

杨锦尚定睛一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的看着他。

“外公，有礼物给我吗，我最喜欢礼物了。”这小子没看清楚抱错人了。

“有、有！”杨老二把货担卸下来，在货担里摸出一块姜糖来。

林海棠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去。

呐呐地说：“啊！是大小舅舅。”这小家伙正月走亲戚时到过城里，结果杨锦亭成为大舅舅，杨锦尚成了大小舅舅，自己小舅还是小舅，杨锦荺成为小小舅舅。

“行了，海棠别烦你小舅了，干紧去码头告诉你阿爸，就说爷爷让他传话，这潮凡是打到黄瓜鱼的都回来，家里有人收黄瓜鱼。”林老头赶苍蝇一样把孙子撵出去。

林海棠最怕他爷爷了，爷爷一说话，他马上跑出院子。“我糖留着，等我回来我用东西跟你换铅笔刀。”

林老头的儿子是村里的龙头，海山人的龙头可了不得，出海打渔凡是村里的船都得听他指挥，现在不比以后，船只抱团出去抢渔场，海上什么样的情况都有，为抢渔场搞不好拿支aK打你。

当龙头的人面要熟，能说会道，还要能熟悉各种知识，在海上能找鱼群，对海况熟悉。没有声呐，没有定位，全靠船老大传承的知识，带领大家不迷途，找到鱼群。

“大家坐吧，先吃点心填填肚子。”林老头招呼大家进客厅坐下。

这时，陈素芸端着托盘来到客厅，给每个人端上一碗当地特产，姜鸡子酒。点心上好后，她就顺手把她爸包里的牛肉和猪头肉带回后厨去了。这里的习俗，家里有客女人是不能上桌吃饭的。

杨锦尚和李立军俩人，都知道这里到海山人家作客规矩，开席前的点心是不能全吃完的，要留一口，走了一下午山路已经很饿了，他们还是遵守当地的风俗，碗里剩下一口不吃，虽然说你吃光了，主人家也不会说你。

也没让人久等，先上来四碟冷菜，卤牛肉，猪头肉，花生米，煮螃蟹。

然后就第一碗上来的是鱼，上午捕上来的，杀好后用少许盐腌制，再放井里保鲜的。

是一条斤把重的黄瓜鱼，鱼头朝陈利斌放好。

林老头拿起筷子来了一筷鱼樑肉给陈利斌，然后夹了一筷鱼肉尝了尝，随后说：“大家随便吃，别客气哈。”

正在这时，林海棠咚咚咚的跑进来，陈利斌一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腿上。

“乖外孙，来吃牛肉，这是你最爱吃的，是外公特意带回来给你吃的。”

林海棠吃了一块后，挣扎着爬下来，“外公，我是大人了，下半年都读二年级，爷爷允许我上桌吃了。”说着去墙角柜子里取了一副碗筷，拉过一张高凳，坐在陈利斌的旁边。

接着上的是葱爆海参，鱼胶羹，油闷大虾，墨鱼饼炖蛋，蛏羹，油炸龙头鱼，海鲜炒红薯粉丝。

其中海鲜炒红薯粉丝最据地方特色，需要用三鲜三干两素一荤九样配料，今天用的三鲜是鲳鱼肉片，鱿鱼圈，蛎肉。三干是鱼面，鳗鲞，虾干。两素是新鲜嫩姜，红薯嫩芽叶。一荤就是猪肉。

有整整一大陶瓷盆，洗脸用的盆，这个是主食。

“爷爷，你让我传的话，阿爸他说安排好了，他……他还说……”嘴巴里塞满了肉肉，都快噎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