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师禾站廊道里, 眺望着远方白茫茫一片。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件披风便挂了他肩。

慕襄道：“别站这里，风大。”

师禾如今身体不比过往, 比凡尘中人强一些，却难抵御这里的极端天气。

修仙界中，暴雨暴雪都要比凡尘强盛无数倍，没有灵力的人很难抵抗。

慕襄还记得幼时自己冷得受不了的时候, 就会跑去师禾闭关的地方, 偷偷缩角落里，好像这就能暖一似的。

可等醒来，他就发现自己坐师禾怀里，抱着他的腰, 口水也沾到了师禾衣。

后来他胆子大了，再怕冷的时候就直接坐到师禾腿抱着他睡，也不管师禾打坐还闭关。

有时候睡得太香，师禾打坐结束他都还没醒, 最后还被抱回床自己醒来。

再后来，慕襄长大了，有灵力傍身, 师禾便没再抱过他，也不曾像时候一再任意由着他牵手。

那段还没意识到自己感情变质的时光里, 慕襄甚至想永远都不要长大就好了, 那师父就不会严厉, 就还会像时候一宠着他，不每天只过问他的功课。

“鸡丝。”慕襄给师禾端来一碗『色』香俱全的条，光看着就能食欲大开。

师禾问：“做的？”

慕襄微微摇头：“不，来不及。”www.zbcxw.cn 星星小说网

昨夜下得暴雪, 慕襄一早便去了极远的关岭，强抢了几只雪狐褪下来的旧皮『毛』，让人制成了一件暖和的披肩。

师禾没再多问，安静吃起条。

过了一会儿他推开：“吃过了？”

“我不。”慕襄语气平淡，没有嘲讽的意思，“之前也很少膳。”

他有灵力傍身，吃吃辟谷丹就好，修为越高越不意口腹之欲，几百年不膳都没问题。

师禾定定地看着慕襄，那双曾经充满执念与情愫的眼中已经变得暗沉，什么都没了。

最后一世轮回中，师禾虽也不曾有记忆，可最后那句‘殿下否还心许我’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他强行换了命，又造下最后一世轮回许了慕襄心愿，虽最后结不尽人意，可说到底，他强破了自己的无情道。

可惜，他时日不多了。

或许他还能撑个几年、几十年，再来些灵丹妙『药』的支撑说不定能度过百年。

百年常人来说已一生，长命百岁，可对还有数千年寿命的慕襄来说并不值一提。

或许及时止损最好的结。

师禾突然唤道：“阿襄。”

慕襄抬眸，目光并不凝实：“嗯。”

自那日慕襄将凤玉还给师禾后，就没再像之前一有过剧烈的情绪波动。

整个人一直安安静静，少了几分生机。

他也不再言语带刺，师禾说什么都会及时回应，极少前去修炼，每日准时给师禾送来一日三餐，有时他自己做的，有时去凡尘边界处买的。

可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了。

除一日三餐外，他几乎不会主动出现师禾前，唇角也再未扬起过。

师禾想了想：“我知一术法，可封记忆。”

“……”慕襄倏地抬头。

师禾：“对解开心魔有益。”

他虽没了灵力，还能一眼看出慕襄有心魔傍身，所前些日子会说他气息不稳，可慕襄拒绝给他查看。

慕襄张了张口，好半天反问道：“打算让我忘记这段记忆，忘了？”

师禾目光微动：“目前来看，此法对最有益处。”

他之前曾想过要这做，可他能封慕襄的记忆，却堵不住众人的嘴。彼时他也不曾意识到，所谓情爱真的能成不可湮灭的执念。

如今慕襄看着无事，他周身郁气却日渐加深，心魔对他的影响也与日俱增。若再继续下去让心魔霸体，件比普通入魔还要危险的事。

封了记忆同时也意味着慕襄此身修为再难精进，等同心境无法再有突破，现师禾却觉得，慕襄能够好好过完这几千年，已件不错之事。

慕襄红了眼眶：“好，好，如所愿。”

他低声道：“高兴就好。”

师禾：“……”

慕襄看不清师禾的孔，只觉得他一片冷清：“需要什么，我去找。”

师禾报了几施阵法的必需品，同时道：“还有一本古籍，太清峰。”

“我去取。”

慕襄立刻起身，又重复一遍：“我现去取。”

“明日罢。”师禾看了眼窗外，“夜深了。”

实不算夜深，太阳刚刚落山，外一片苍茫白雪，看着还很亮堂，何况对他来说日夜分得并没有那么清。

不知为何，师禾还想等到明天再施术法。这种想要时过得再慢些的感觉对师禾言十分陌生，过去他未意过时的流逝，如今却只想再等一等。

慕襄没再看他，像极力压抑着什么，肩膀都有些发颤。

他逃也似的离开，强压着快要破土出的可怖心魔。

……

银白的长发随风飘『荡』着，师禾站长廊，外界白雪皑皑，慕襄又不知去了何处。

师禾等了一会儿，确定他和往常一不会再来后，回到榻。

被褥很厚，慕襄特意为暴雪来临准备的，实并不能完全驱散夜的冰冷寒意，一介没有灵力的躯体这里实难生存。

直到夜『色』渐深，慕襄出现主厢房前，眸底黑意浓郁。

心魔『迷』眼什么感觉？慕襄此时此刻想要不管不顾地闯进去，强行占有师禾，他想要挖开师禾的心看看，不冰雪做的。

可师禾的心他这里。

慕襄伸出手，慢慢探向自己的心脏——

挖出来，挖出来就好了。

一切痛苦就都结束了。

不必执着，不必纠结，不必思念。

“阿襄，进来。”

突如来的声音让慕襄眼神清明了几分，他下意识地推开厢房门，走到师禾榻前，眼神空洞。

师禾自然没有忽略慕襄眼底的灰暗，还有他心口处衣裳的破损。

他好像又回到了几日前，再次感受到慕襄将那块凤玉还给他时心口的闷疼。

慕襄知晓师禾就前的榻，却不能完全看清他的容，他有些麻木的想，师禾真的不要自己了。

大概想封了自己记忆，然后彻底消失吧。

那还犹豫什么呢？

他浑身血『液』都叫嚣着，占有他吧，反正明天都会忘的，至少要拥有一次吧，至少再感受一次他的体温吧。

如今他没有灵力，反抗不了的。

慕襄好像又回到了入魔的那段时，若不打不过师禾，他怕早就闯入太清，把师禾强行掳走了，哪里还会有后来的那些事情。

说到底，还慕襄不够强大啊……只要能够完全碾压对方，又怎么还会患得患失呢？

就好像现，做什么，他都反抗不了。

犹豫什么呢？

那道声音脑中不断蛊『惑』着，慕襄双眼再次失去清明，他的指尖掐入掌心：“我睡——”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师禾捞进了被褥里。

“……”慕襄有些『迷』茫地看着他，后半句我睡一次就这么被中断了。

师禾的声音就响他耳边：“冷，陪我睡一夜。”

“？”

虽然同都睡，师禾的睡好像跟他想的睡有区别。

慕襄被师禾揽着腰，像时候一拥怀里，特别暖和。

他紧盯着师禾的脖子，牙齿下轻磨着……

好想咬去。

可他会生气吧。

为什么要生气呢？明明都主动抱我了。

不会生气的——

咬吧。

……

翌日黎明，师禾就因脖颈的刺痛醒。

他低头一看，慕襄像狗似的他脖子力磨着，脑袋一耸一耸的，时轻时重，似乎正和理智做斗争。

疼痛感远不及身体里的热火那般强烈，他抚着慕襄的后脑，闭了闭眼睛，快速下慕襄几道『穴』位，后者这慢慢清醒。

“……”

慕襄微怔地看着近咫尺的师禾，很快意识到了什么，飞速下了床：“冒犯了。”

师禾：“……”

慕襄转身准备离去：“我去取古籍。”

师禾起身，看着他的背影道，陈述的平静语气道：“不高兴。”

他认真问：“为什么？”

慕襄脚步微顿：“我喜欢了百年的人想让我忘了他，我该高兴吗？”

他就要离我去，因我亡，我该高兴吗？

慕襄垂了眸：“师禾，我的过去都。”

师禾微怔。

师禾消失慕襄的记忆里，等他的所有过往都被湮灭，都变得空洞无比，没了任何价值。

记忆消失，他等同时失去了来处——也失去了归途。

师禾顿了顿：“我为，忘了这些会过得好些。”

慕襄自嘲一笑，不再言语。

师禾为他所做的一切，不都“我为”吗？

“阿襄……”

师禾走到他身后，道：“教教我，怎会高兴。”

他轻叹着，似有万般无可奈何：“教教我，要怎么爱算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