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关并非是大顺最大的关卡, 可它是最危险的一个，因为另一边是虎视眈眈的匈奴。

而驻守在沙关，将匈奴阻挡于外的西陵侯可谓是整个西北的英雄, 在这一片地方，西陵侯的名声可比皇帝还响亮。

可叹的是西陵侯府后继人, 儿子要么战死, 要么因为伤痛早早病逝，徒留下几个丫头片子，虽然早几年传闻有不让须眉的本事, 可是没有谁当一回事。

女人嘛，就是吹得再响又怎么能跟男人相提并论, 怕是西陵侯为了震慑四方, 才故意造势吧, 毕竟年事已高。

赵不凡自然也是这么为的, 然而今日这一战直接告诉他什么叫做井底之蛙。

“是在下孤陋寡闻了。”赵不凡敬佩道，可接着面有迟疑。

“你有话就说。”

赵不凡：“是，在下觉得就算尚将军再厉害，指挥流民如神兵, 但这并非两军对垒，在雍凉城内，卢万山有的是办法让您这些流民法动弹！”

刘珂笑了，“本王为何要在城里动他？”

“那……”

“自然是一见面就结果他, 干脆利落, 免得放虎归山。”方瑾凌笑眯眯地补充道。

赵不凡惊了, 他快速地思考着，很快白了刘珂的打算。

宁王大驾来临，知州论如何都得迎接, 的确是动卢万山最好的机会，但是……

“他就算该千刀万剐，可作为朝廷命官，殿下就算贵为封主，也不可随意处决。虽然此举大快人心，但说到底难服众，若他的旧部因此发难，殿下靠这些流民，区区千名士兵又能如何？别忘了张胡人必然从中作梗，更何况弹劾到了朝廷，于殿下而言也是后患。”

不知不觉中，赵不凡已站在了刘珂的角度在思索了。

方瑾凌与刘珂互相看了一眼，最想将卢万山杀之后快的人就是这位赵秀才，可没想到反而是他劝着刘珂三思而动。

“那赵秀才的意思该如何是好？”方瑾凌问。

赵不凡道：“自然是罪证确凿，让人话可说，这样就算杀了他，也是殿下替天行道，可指摘。就是这证据……”

刘珂从袖子里掏一张纸递了过去，“你瞧瞧。”

赵不凡接过来一看，然后惊讶望着刘珂，“原来殿下早有准备。”

刘珂扯了扯嘴角，看着笑眯眯的方瑾凌说：“这是凌凌写的，本王可想不到那么周全。”

赵不凡顿时对方瑾凌刮目相看，后者笑道：“说来这本该是为你们准备的，万一镇压不下，便此为谈判，请流民们高抬贵手，放我们到城下，我们拿卢万山的头颅当做诚意，没想到，姐如此勇猛。”

赵不凡听着一怔，抬手，“您竟是尚的公子？”

方瑾凌回礼：“本是随着姐姐们回西陵侯府，在□□弱便沿路蹭着殿下的马车。”

“原来如此。”

方瑾凌问：“赵秀才觉得如何？”

赵不凡细细看着这列举的罪证，说：“这些罪证虽然详尽，可是缺乏足够的证据，万民请愿书不难，殿下想要将卢万山绳之法，这些流民绝对争先恐后盖手印，只是……”赵不凡叹息了一声，“流民当初为了进城，被『射』杀在城墙下足有百人，见着诸多，但那又如何，这个命令完全可推暴民危害雍凉城，聚众□□，卢万山这才不得不下令，就能此逃脱罪责了。”

“赵秀才灼见。”

“万民请愿书与我们可为锦添花，与卢万山可为落井下石，但不可作为致命一击。”

一个冬季的草寇，差点磨灭了他所有的意志坚持，好不容易遇主，如此好的机会就在眼睛，能为妻子妹妹报仇了，……他不由地捏紧手中的纸，眼里带着浓浓的不甘。

方瑾凌见此，说：“还有一条便是养匪为患，亦是死罪。”

赵不凡点头：“人人尽知，可不代表就能定罪。”

“那若是能找到证据呢？”方瑾凌说着看向已流民，“听说被四姐五姐『射』杀了几个匪首，但是我相信还有不少混在里面，赵秀才应当能够认几个来吧。”

赵不凡一听，顿时皱眉道：“可是殿下曾言，宽恕所有流民的罪过，莫不是要食言？”

方瑾凌听着一愣，不由地说：“难道不是只单单宽恕了冒犯殿下之罪吗？之前的烧杀抢掠，杀人越货该追究还是得追究吧。”

刘珂要解释，听到这话顿时笑来：“没错，还是凌凌懂哥哥。”他深深地看了方瑾凌一眼，接着目光落在流民当中，眼『露』厌恶，冷声道，“流民被『逼』奈，落草为寇也就罢了，可那些阴沟老鼠，本就是干着这掉脑袋的事，爷凭什么宽恕？秀才，你说呢？”

“殿下英，只是听您的意思是打算将他们全部找来？”

“自愿为匪能有什么好鸟？”刘珂说着又有些迟疑，“就怕没那么容易找来。”

方瑾凌说：“这个寒灾饥荒，饿死了数流民，但这些土匪定然是不缺吃的穿的，光看样貌，只要看着身材结实，凶恶，伤痕数，手拥有刀剑磨来的厚茧大概就能确定是真的土匪了。”

刘珂道：“爷让罗云在检查的时候，特地让士兵关注了这人，到时候……”

然而赵秀才说：“尚公子说的没错，的确土匪不缺吃穿，就是没有，也能从流民那里抠食物，可是有些狡猾之辈早在下山来之前就特意办成了流民的模样，就是防万一。而且……”他说到这里，只有苦笑，“流民土匪又如何区分呢，有些流民也已跟土匪没什么两样了。”

想想那躺在山坳下的数具行商尸体，话题就变得端沉重。

方瑾凌道：“就算要收下，也不能要这人，不然便会如害群之马一样，拖累整个队伍……”

他还未说完，忽然一阵大风吹来，刹那，刘珂一把将人扯进怀里，风扬两人的披风，交织在了一。

所有人风裹挟的沙砾被眯了眼睛，只有方瑾凌酸疼着鼻子，看着面前张牙舞爪的金龙刺绣发愣。

过了好一会儿，等大风过去，大伙儿才缓过劲来。

“哎呀，天『色』晚下来了，殿下，这里又冷，风又大，不如先回营地吧。”团子挥了挥面前的风沙，忍不住劝道。

“尚公子身体不好，的确不该久待，流民暂时不会有什么事，殿下尽可放心。”赵秀才刚才转了个身背风，这会儿才慢慢转过来。

然后他们看到了相拥的两个人，呃，具体来说是刘珂按着方瑾凌的脑袋整个儿埋在他怀里，将人牢牢地保护来。

不知为何，赵秀才想到方瑾凌来时刘珂自然的相迎搀扶，再看如今的姿态，他的心中产生了一抹怪异。

这未免也太好了吧……

“殿下，好放开了，风已过去，吹不着少爷。”团子赶紧走过去，替刘珂掸着身的沙砾。

刘珂依言放开，低头问：“凌凌，没事吧？”

方瑾凌缓缓地抬头，看着刘珂关切的眼神，然后轻轻摇头。

其实方才刘珂用力过猛，让他的鼻子直接撞在了坚硬的胸膛，至今还发酸生疼，可是方瑾凌没有这么不知好歹，反而安慰道：“我没事，多谢殿下……咳咳……”

忽然喉咙一阵干痒，虽然没吃风沙，可冰冷的风孔不入，已引动了他虚弱的身体，咳嗽来。

刘珂见此眉头沈皱，“走吧，该回去喝『药』了，别的事之后再说。团子，去把大夫找过来，凌凌看看。”

“是，殿下。少爷，您得注意身体啊，尚将军们将您托付殿下照顾，万一有个什么，岂不是得怪罪殿下？”团子忧心忡忡，殷勤备至地与长空一搀扶着方瑾凌。

倒是将真的主子扔在了后头，刘珂也没介意，他其实也很想去扶一把，可惜大庭广众之下……算了。

“团公公不要『乱』说，姐姐们怎么会怪殿下，一路已多受照顾了。”

刘珂反驳道：“哎，团子这话可不是危言耸听，你姐们肯手相助，还不是因为你，哥是沾了你的光。”

赵秀跟随其后，听着这话，顿时了然了。

尚的公子，又是谋划策的智囊，宁王礼贤下士，看顾一些也是常的。况且方瑾凌年纪，稍微亲昵一些拿弟弟看待，怎么会奇怪？

他可笑地摇了摇头，心说自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日暮渐渐落下，排着长队的流民每个人终于能够喝到渴望的白粥，虽然冷了，可是也像赵不凡那样极尽珍惜地将碗『舔』了干净，才依依不舍地递了下一个。

是的，人太多，碗有限，至少个人一个碗这样轮流着吃。在士兵们的注视下，没有一个人争抢，也没有一个人想要嚷着吃不饱再一碗，可是有人忍着不肯吃。

王麻子是故意排到后面，他端着碗，劲地吸了吸鼻子，仿佛这香气通过鼻腔进入肠胃后，就好像已喝过了粥，享受了那滋味。

“吃吧，有宁王殿下在，后还有机会吃，别不舍得。”他盛粥的士兵笑着催促道。

王麻子很瘦，黝黑，端着的木碗都比他敞亮，全身下都是一股难民的味儿，难得的是眼睛很亮，还带着湿润的红，他看了看周围，忽然跪了下来：“兵爷，人恳求您……”

刘珂他们走到半路，见流民之中传来了一阵『骚』动。

“殿下！”罗云带着人匆匆赶来，他的神情带着几分不忍犹豫，还有怜悯，抬手指着『骚』『乱』之处……

此刻，王麻子捧着粥跪在地，那粥已完全凉了，西北风沙大，面还蒙着一层尘土，周围站满了人，还有些跟他一样老老实实地跪在地，边的士兵握着枪围过来，可看他们的目光没有苛责。

刘珂他们到来的时候，尚初晴尚稀云也刚巧走到这里，几目相对，彼此点了点头，然后通过让开道的士兵，走进里面。

一听到声响，王麻子下意识地抬头，见到那身黑衣金龙，立刻紧张又卑微地说：“王爷老爷，的没想闹事，我，我不喝粥，我就想留着我的老婆孩子，求求您了！”

他说着心地将这碗粥放在地，然后抬手又全身磕头来。

在他身边跪着不少男人，他们有的已喝过粥，有的还没有，可是过王麻子这么一说，立刻想到还在山的人，便跟着乞求来。

“求王爷老爷赏一口吃的吧，我可怜的婆娘已三天没吃东西了，天的那口就不吃了，能不能让？”

“王爷老爷，求您发发善心，的愿您做牛做马……让我们将们带过来吧！”

“王爷老爷，求求您，将们一带，进城吧！”

这一声声卑微的请求，落在所有人的耳朵里，没人斥责，只觉得随着黄昏袭来一阵阵悲哀。

所有人都看着刘珂，就是尚初晴尚稀云都望了过去，此情此景，谁都不知该如何抉择？

多养万张口已是一件困难的事，再加他们的老弱『妇』孺，整个队伍都会被拖累，可若是舍弃……好不容易安抚下的流民必然又会产生波折。

赵秀才看到刘珂望着自，不由地轻声一叹，点了点头：“都是真的。”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此刻刘珂终于到了深切地认识到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