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昶抵达泰山府上时，英王刚换好冕服。

萧白楼立在殿中，多看了这位谢大人两眼，许是感觉他气质转变过快，一时之间难以适应。

英王由着侍女整理好冠带，见了谢辞晏，温和道：“孤已得了消息。”说罢又感觉女婿和往日不同，便盯着他上下打量。

“你今日有些不同…”随即英王眉头一蹙，“宝凝在隆庆殿受了委屈？”

谢昶行了一礼：“未曾，臣已经将太女带到揽月宫，加派了人手，断不会让她有恙。”

英王听罢，走到他跟前：“你是何人？”

谢昶直起身子来：“在下，谢昶。”

英王不是没有打探过谢辞晏的事情，他对谢家推迟谢昶死期一事一直有疑。现如今看来，问题的确出自谢辞晏。

英王沉吟一下道：“孤不管你是谁，只要你一句话──你是否可以起誓，永远不伤害宝凝？”

谢昶当即下跪，伸出三根手指：“我发誓，永远不伤害萧宝凝。”

“很好。”英王面上终于缓和下来，“她是女子，感情用事，拎不清也是正常。还是那句话──好事多磨。”

谢昶顿了下，垂首道：“是。”

萧白楼听这似是而非的一通对话，心里有些不明白，却又好像明白了。

英亲王车辇在下钥前抵达皇宫，宫内外皆是惶然。

由此，英王在入京半年多后，第一次面见自己的弟弟──当今圣上萧立亥。

隆庆殿。

姚安送走了卢允承，佝偻着腰回到殿内。

萧立亥斜卧在榻上，单手撑着头颅，另一手抚着胸口。

听到姚安脚步声，他猛然睁开眼。

“卢大人走了？”萧立亥问。

姚安看了看殿内烧着的残烛，躬身道：“是…”说着便秉了新烛来，就要替他换掉。

萧立亥挥挥手：“下去罢。”

姚安无法，只得放弃。

他刚要掩上殿门，有一内侍便匆匆奔来，附耳轻语几个字。

姚安身躯一震，新烛也滚落到了地上。

寝殿中的萧立亥刚要睡下，便被惊醒。

他咳嗽了两声，声音有些恼怒：“怎么回事？！”

内侍闻言，忙捡起新烛匆匆退下。

姚安定了定神，极其缓慢地行至萧立亥榻前。

“陛下…英亲王殿下来了…”

萧立亥刚要入睡，便被惊醒，如今又听到几年不曾面见他的自小便不对付的兄长，头痛又加剧了。

他揉着太阳穴厉声问：“他不是与皇太女不和么…怎么…”

怎么？

他刺痛的头颅内豁然开朗。

原来这对父女，一直在做戏。

夏萦的死并没有让他们产生隔阂，萧宝凝也并不钟情于宇文晗，一切都是这两人的计谋罢了。

萧立言和萧宝凝，这对父女的心从头到尾都是在一起的。

他以为萧宝凝身后站着的是内阁，没想到还有英王本人。

怪不得前大理寺卿卢允承致仕后亲自前来质问他，卢美人是如何死的。

萧立亥紧紧攥着自己的心脏，除了狂野的律动，无尽的恐惧和焦虑也瞬间袭来，山崩一般淹没了他。

“见。”他出声，却猛然发觉自己声音嘶哑难听。

姚安担忧地望了一眼圣人，见他不耐烦地挥手，便退出寝殿，转而来到隆庆殿外殿。

萧宝凝今日上午才跪过的地方，架起了一张太师椅。

姚安到外殿时，英王正坐在椅子上，背面左右两侧是太祖和先帝。

黑金冕服，赤色佩绶，若不是明显的男子身躯，姚安几乎以为眼前是皇太女萧宝凝了。

姚安跪在地上行礼：“叩见殿下。”

萧白楼奉上茶来，英王抿了一口便放在一边，并未出声。

姚安匍匐于地，萧立言未开口，他并不敢起身。

跪得久了，久到过了宫门下钥的时间，姚安这才猛然惊醒──今天英王并不打算走。

若真是如此，那么恐怕今日就要变天了。

英王见到谢昶后，便知道女儿已经安全了。现下他来就是要讨个交待。结果若令他满意了，便将萧宝凝带走。若不满意，直接处理了老二完事。

“起来吧。”估摸着姚安的老胳膊老腿也顶不住了，英王开口道。

姚安缓慢地移动着已经僵掉的身体：“谢殿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姚安还未来得及活动筋骨，英亲王又抛出一个炸弹来：“皇太女在哪里？”

姚安不得已，只得再次跪下：“皇太女殿下…替百姓祈福，身体有些疲累，已经歇下了。”不管如何，先拖一拖，拖到陛下来解决就好。

哪知他最后一个字刚落，便被一物重重砸中了头颅。

茶碗碎了一地，滚烫的茶水和温热的血液自姚安的脸上滑下，整个人尤为狼狈凄惨。

萧白楼奉上帕子，英王接过，擦了擦飞溅了茶水的手指。

“孤不听这些废话，立刻带萧宝凝出来，交不出人，你自己了断。”

姚安大惊。

人已经不见了，隆庆殿上下搜了一个遍，犄角旮旯都没有放过，从何能交出人来？

他忙起身，想着去内殿搬萧立亥出来。

“许久不见，大哥还是这样狠。”

萧立亥的声音传来，给姚安吃了颗定心丸。

姚安赶紧小跑到萧立亥身侧。

英王抬了抬眼皮，随即站起身。

帝王亦向前行，两个人面对面而站。

英王萧立言比皇帝萧立亥稍矮半分，许是底气足，气势上尤为强劲，两人对比之下，比身着道袍的萧立亥更像一个帝王。

这种衬托下，萧立亥面色不好看。

萧立言开口：“不是祈福？怎能少了我？把宝凝叫出来，我这个爹同她一起为百姓祈福。”

萧立亥笑得诡异：“人你已经救走，再来问我要是什么意思？大哥寻这个由头，莫不是今天就想改朝换代？”

“呵…”萧立言也笑，“要不是你将她困住，我都找不到一个闯宫的理由。好弟弟，这可是你自找的。”

随后，他又道：“人不是我救走的，我来只是想讨个公道。”他端起桌上宝凝未曾用过的膳食，似笑非笑地望着萧立亥。

萧立亥面上一冷，眼角余光扫向姚安。

姚安两股战战，背后已经升起一层薄汗来。

“你说我狠，你又何尝不是呢？竟然在她吃的东西里下药。”英王垂下嘴角，厉声斥骂，“萧立亥，活该你断子绝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