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足英王府，宇文晗不可谓不紧张，但他必须要来。

因为这是赵庭芳的授意。

崇元寺被毁，无疑是狠狠地打了曾带头捐过香油钱的赵庭芳的脸。

人越缺什么往往就越在意什么。为了挽回被天雷损毁的颜面，赵庭芳清晨召集皇帝一派，以“集贤”为由，号召群臣为崇元寺的重建捐赠义款。

萧宝凝来到花厅，便看到许久未见的宇文晗。

虽然二人已各自成婚，可宇文晗是一道圣旨赐下，萧宝凝亦是自幼定亲，严格来说大家都没有什么感情基础。

但萧宝凝是女子，思想传统，在感情上更为细腻，与谢辞晏相处久了，便倾心而付。

宇文晗便与她不同。他是个大男子主义之人，早前便说过他的父亲宇文献是个非常传统的男人，一直有着乾男坤女、阳外阴内的思想。他认为男儿顶天立地，必要出将入相主四方之事，不仅要在军营中磨炼，还要博古通今。至于女子，不过主一室之事，饔飧井臼生儿育女罢了。

所以于宇文晗而言，无论是前妻曹萱还是如今的博陵公主，对他而言是真真正正的“内人”。而年少时的恋人萧宝凝，才是他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如今月光就在他眼前，两人的关系却好像隔了一座界山，千重万重，再难逾越。

“臣，参见殿下。”

宇文晗的膝盖沉重而艰难地触到光滑整洁的黑色地面上，他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的面容和表情——英俊而不甘，或许眼中的那抹情绪是强烈的爱慕和占有欲。

她来了。

黑色裙裾从他眼前一闪，金色蛟龙的暗纹在他面前张牙舞爪地略过。

宇文晗抬起了眼皮。

她从前一直是素净的衣装，只有一次看她穿红色，却是差点害死她的那次。

她的身上一直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从前像栀子，如今倒有些像郁香，是十分醉人而危险的气味。

“起来吧。”她的声音像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那样有距离感。

“谢殿下。”宇文晗这才顺势抬起眼睛，看清楚了她的样子。

她好像没变，还是那样张扬明媚的相貌…她好像又变了，感觉面容更加凌厉，周身也不同于以往少女似的活泼，而是多了一种矜贵沉静的难以捉摸的气质。

萧宝凝看了一眼他，开口问道：“宇文将军此时前来是有何要事？”

宇文晗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有些艰难地开口：“今日我是为崇元寺一事而来。”

“崇元寺？”萧宝凝似在思索，“那是什么地方？”

崇元寺被天雷损毁一事现在闹得沸沸扬扬，她不可能不知道。

内殿此时无人，宇文晗便上前一步道：“崇元寺受圣人庇佑，这样的地方你不会不知道。”

“孤为什么非要知道？”萧宝凝嘴角有着压制不住的嘲意。

她右手支着额头，左手放在小腹上，隐约可见腹部隆起，正含笑盯着他。

宇文晗睫毛一颤，尽量让自己不去注意她的肚子。

“你不知道也罢，我直接来告诉你，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宇文晗道，“寺庙损毁，于我萧晋起步是不良于行的影响。三日内，赵庭芳将带头携百官为崇元寺募捐义款…”

“那又怎样？”萧宝凝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崇元寺损毁？孤又没有去过崇元寺。于我萧晋不良于行？说得好听，崇元寺当初不是赵庭芳修葺的？”

宇文晗一窒息，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他垂下手：“罢了，我本也不想管这等事，你若不出面也好…”

说罢，二人又是一阵相顾无言。

萧宝凝觉得气氛尴尬，想要开口送客时，宇文晗先发了话。

“阿娇…这段时间你过得好吗？”

萧宝凝站起了身来，故意挺了挺自己的肚皮。

“好或者不好，也不是我说了算的。看气色便知了。”她抚了抚自己娇艳欲滴的面庞，手感滑嫩，肌肤寸寸皆是吹弹可破。

明知道这样问会给自己一肚子气，而他却又舍不下她。中间也不是没有搅和过她的婚事，可谢辞晏不是一般人，处处防范得滴水不漏，竟然他次次都失了手。

“罢了。我改日再寻你叙旧。”说着，宇文晗便要向外走。

叙旧？

这个字眼让萧宝凝警惕起来。

她如今是有家室之人，再往后孩子生出来必然会将生活重心放到孩子身上，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宇文晗再插进来一脚，她岂不是头都要大了？

“什么旧现在叙完罢。”萧宝凝唤住了他，“如今我不同于以往，天天闲得无事，整日想着些儿女情长…这些略过不提，你有什么心结，大家现在打开天窗说亮话。”

宇文晗止住了脚步，回头又是一副淡漠的样子。

“当年之事，我一直对你心怀愧疚…我也知道，如今你势大，已经不需要我保护。”他缓声道，“可京畿兵权在我一人手中，魏王远处云州，你要做什么多少需要我帮你的…”

萧宝凝蹙了蹙眉：“我需要做什么？”

宇文晗顿了顿，手指指向她身后英王的王座：“别人的位置，你不想取而代之？”

听得这话，萧宝凝都要气笑了。

“别人的位置？”萧宝凝扬起下巴看着宇文晗，“宇文将军是不是糊涂了？我乃先帝长孙女，有先帝御赐亲王佩绶，更有口谕立我为皇储。如今一切不过是走上正轨罢了…皇太女之位何时是别人的位置？”

宇文晗接道：“就算皇族上下人皆知此事，天下人知道么？今日你堵得住别人的嘴，明日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么？”

“犯不着去堵。”萧宝凝转身回到王座上，广袖利落一甩，带出不一样的气势来。

“孤的一切，来得名正言顺。就算有人置喙，杀了便是。”她感觉自己最近暴戾的情绪越来越明显，隐有向谢辞晏靠拢的趋势。

宇文晗则是惊讶现在她的态度——现在的她跟以前的她完全不同。虽说她当年也是独山书院一霸，会操起小凳砸他的头。不过少年之间的玩闹同真的杀人完全不是一回事，宇文晗总觉得这样的改变不在他认知的范围之内，让他十分难受。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宇文晗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抓住了她的手，“阿娇，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