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lliam妈妈继续一鼓作气说：“我问他，老师怎么会推他呢？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他说是不小心的。我就让他把事情的经过给我讲了一遍，他讲得特别清楚，我也听得明明白白，就是Yuki老师不小心推的他。我心想，既然是老师误伤，我们家长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也不是非要和你们过不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毕竟孩子受伤了，老师说句对不起总是应该的吧？我就在家等着你们的道歉。结果呢？我这都快等到九点了，你们都没有一个老师告诉我孩子受伤这件事情，居然还说是我的孩子自己摔的！”

园长之前好几次试图解释，但是William妈妈一口气说完，都不给园长说话的机会，园长这才好不容易插上话：“William妈妈，我是打算告诉您孩子受伤这件事的，只是今天事情太多，我准备给您说，但还没来得及说。”

“是还没来得及说吗？我看我不问，你们就准备这样蒙混过去算了的。”William妈妈不依不饶。

“你们就是袒护老师。

“我也不想要别的，我就想要个真相。其实如果你们承认，我也就觉得没什么。小孩子嘛，磕磕碰碰，在所难免。但是你们老师把我孩子弄伤了，还隐瞒我们家长，这算怎么回事？

“要不是我孩子告诉我，我都毫不知情！我们家长是信任你们，才把自己最宝贵最珍视的孩子送去你们那儿，结果，你们是怎么做的？你们就是这样欺瞒我们家长的？”William妈妈越说越气，越说越心疼她自认为无辜受罪的她的孩子。

“William妈妈，我问了班上的其他老师的，她们也都知道，是William自己弄伤的，当时Yuki老师都不在William身边，您要是不信，明天我可以让老师们亲口告诉您。”园长为钟雪晴辩护道。

William妈妈愈发气急败坏：“你们老师肯定都会护着老师啊！她们作证有什么可信度？除非调监控。”

园长见William妈妈正在气头上，也不好再解释下去。而且园长也不想给家长看监控，不然以后个个家长都要看监控，那也是个大麻烦。她只好采取迂回战术：“William妈妈，这个事情其实我也是听老师们说的，具体的细节可能还是老师们更清楚。要不我明天让Yuki老师给您回个电话，解释一下这件事，您看行吗？”

William妈妈的火气发出来了一部分，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激动了。她同意了，说自己明天会等着Yuki的电话。

园长暂时平息了William妈妈的怒火，看现在都已经九点了，但这个事再拖着也不是个事儿，就当即给钟雪晴打了个电话，先给她提个醒，打个预防针。

而此时，钟雪晴趴正在温暖的被窝里看《搞笑一家人》。这是她近期的快乐源泉，每天都要看一两集来解解压。她正沉迷剧情无法自拔，笑得花枝乱颤、难以自持，完全不知道一场血雨腥风、狂风暴雨、凄风苦雨就要降临到她的头上。

手机突然响起时吓了钟雪晴一大跳，她看是园长的电话，莫名心惊，总觉得园长大晚上给自己打电话，准没好事，但她还是期望一切顺利。

可她接了电话，园长却告诉她，William妈妈因为William受伤的事而很生气，并且说William说是Yuki老师把他给弄伤的，让她明天去幼儿园之后，要和William妈妈电话沟通。

钟雪晴有点生气，她回答说：“园长，William受伤，我承认，我们老师确实有监管不当的责任。但是他的伤的的确确不是我弄的，Ariel她们也都在教室，她们都可以证明不是我弄的，是William自己摔伤的。”

“可William妈妈说我们老师之间肯定都会护着对方，她根本不相信。你还是明天给她打个电话解释一下吧，把话说清楚就好了。”园长继续采用柔术安抚着钟雪晴。

钟雪晴感觉自己吃了个闷亏，她不甘心地说：“那可以查监控，我不怕的。”

“Yuki，William妈妈也说了要看监控，但是我们不能这样做。要是每个家长都要看监控，都对我们幼儿园这么不信任，那我们的工作还怎么开展？千万不能开这个头的，我也是为了保护大家。我知道肯定不是你弄伤William的，但是孩子毕竟在我们幼儿园受伤了，你还是有必要好好给家长解释一下的。”园长好言相劝。

钟雪晴闷闷地沉默着，这才说了句：“好的。”

挂断电话后，手机返回到《搞笑一家人》的视频界面，但钟雪晴之前看剧时的好心情早已荡然无存。无论是剧中软萌可爱超爱学习的品学兼优小奶狗哥哥李敏浩，还是高大帅气最爱打架的不学无术小狼狗弟弟李允浩，都无法再挽回钟雪晴的心。她赌气地关掉视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睡觉。

室友们一起出去吃饭看电影了，还没回来。钟雪晴之前加班，也就没加入她们的行列。所以，此时，她想倾诉，却身边无人。

而她说是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睡觉，其实，睡哪门子的觉，她哪里睡得着哦。她分明就是在被子里生闷气罢了。钟雪晴心想，园长还不如明天再告诉她这件事。今天就告诉她，除了让她多难受一晚上，以及害她今天晚上都睡不好觉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作用。

钟雪晴虽是个总体乐观的人，但她也是个心里有事就容易一直想的人。尤其是这孩子还说是她不小心弄伤的他。分明她对William那么好。

究竟是几点钟才睡着的钟雪晴自己也不清楚了，只记得在梦中，居然还有William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回荡：“就是Yuki老师把我弄伤的！就是Yuki老师把我弄伤的！就是Yuki老师把我弄伤的……”

第二天，心事重重的钟雪晴一到幼儿园，园长就再次提醒她，一吃完早饭，她俩就去办公室给William妈妈打电话。钟雪晴食不知味、难以下咽，没吃几口就实在塞不下去了。她还不够从容淡定，也不够云淡风轻。

同班的三位老师Ariel、Lara和Vivian已经从园长那儿得知了关于William妈妈的事，她们私下里安慰着钟雪晴，说不管William妈妈信不信，她们都可以证明William的伤是他自己摔的，让钟雪晴别有心理负担。

钟雪晴知道三位老师都是好意，为的是让她心里好受些才特意来安慰的。她点点头，但是，心中的石头依然高悬不落，怎么可能没有负担呢？

尽管心中千般万般不想打这个电话，但是钟雪晴迫于现实，还是打了。她和园长待在园长办公室，开着手机免提，电话接通后，钟雪晴硬着头皮说：“喂，是William妈妈吧？我是幼儿园的Yuki老师。”

William妈妈的口气还算和善，毕竟这些家长都是有素质有涵养的人，不至于在电话里对钟雪晴破口大骂。

钟雪晴认真解释着：“William妈妈，首先我要向您说声对不起，William的确是在我们幼儿园里把头给摔到地上了，我们老师确实没能避免他的摔跤，我很抱歉。但是，他的伤是他自己摔的，不是我弄的。他摔伤的时候，我都不在他身边，我碰都没有碰到他。我只是在他摔跤之前提醒他好几次，让他不要翘椅子，但是他不听，我一走，就继续翘椅子。”

“那你的意思是我儿子撒谎冤枉你了？”William妈妈先前还强忍着自己内心的愤怒，但她一听钟雪晴不承认，不禁怒气冲冲，“我儿子又聪明伶俐又能说会道，他给我把事情的经过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没有半点含糊的地方。要是这件事没发生，他干嘛非要说是你弄伤他的？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眼？我想你们老师平时照顾孩子也很辛苦，就想着只要你肯道歉，那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算了。结果你还是不肯承认吗？”

钟雪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尝试着解释：“William妈妈，如果是我做的，我一定会道歉的，但真的不是我做的，我怎么能道歉呢？”

“你们老师就是这样的态度吗？做错了事也不承认？这还得亏受伤的是我的孩子，他还知道把事情的经过叙述给我听；要是受伤的是别的孩子，没办法给家长说明情况，而家长又粗心、没发现孩子受伤的话，那你们真的就偷偷摸摸把这件事给瞒过去了！我花这么多钱送孩子来上幼儿园，是让他快乐成长的，不是让他来受欺负的！”

钟雪晴无力解释，她听着电话那边William妈妈不依不饶的话语，无言以对，无话可说。她还能说什么呢？William妈妈宁愿相信自己三岁的儿子，都不相信钟雪晴这个二十几岁的大人。亲疏有别，内外有分，可能护短是人的本能吧。反正解释对方也不会听，钟雪晴干脆就听着对方发泄吧。

园长接过电话，开始向William妈妈解释，并示意钟雪晴先离开办公室。

钟雪晴心如死灰地走出办公室，去幼儿园门口和其他老师一起迎接孩子的到来。在去门口迎接孩子之前，她强忍着眼泪走到老师办公室，先偷偷抹去眼泪。

其实，她不想哭的，不值得。但是眼泪就是不受控制地往下落。大概人受委屈了，眼泪就忍也忍不住吧。

但是，对于打工人而言，哭也是一种奢侈。毕竟孩子们马上就要入园，她没有闲工夫躲在这里暗自垂泪，而把繁重的工作交给她的同事。

于是，她哭了一阵后，擦干眼泪，走出办公室，继续当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

虽然，实际上，其他老师一看到钟雪晴的红眼睛，就大概猜到事情的结果了。

老师们有默契地闭口不谈，怕再触碰到钟雪晴的伤心事，毕竟看得出来，她才刚刚哭过。

Ariel给了钟雪晴一包纸。老师们都非常同情她的遭遇，但是却也都爱莫能助。

这可能，真的是点子低，手气背吧。

钟雪晴心想，William原本是没有告诉妈妈自己受伤的事的，大概是怕被妈妈批评。但是等妈妈自己发现后，他知道已经隐瞒不了了，但他又不敢说是自己翘椅子摔的，于是就扯了个谎，说是钟雪晴不小心把自己弄伤了。有了替罪羊，妈妈总不至于再批评他。而为什么要说是钟雪晴而不说是其他老师呢，估计就是因为钟雪晴此前提醒他好几次不许翘椅子，而他受伤后又是钟雪晴第一个去给他检查伤口的，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在扯谎的时候，也就首先想到钟雪晴吧。

钟雪晴心中有苦难言。这破班，她真的都不想上了。受苦受累受气也就算了，还要受冤枉，而且是被三岁小孩冤枉。明明自己没错，就算有错，最多也只是监管不力，但绝不是始作俑者。结果自己在William妈妈心中，却成了误伤孩子还死不悔改死不承认的行为不端者。什么叫“百口莫辩”，钟雪晴这下算是有了切身体会了，虽然有这体会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也不知道后来园长和William妈妈说了些什么，反正这件事就算翻了篇。但在钟雪晴心里，又哪能这么容易翻篇呢？这件事，她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了吧。

钟雪晴告诉同班的Ariel、Lara和Vivian，以后就请她们照顾William了，她就不和William再有过多接触了。她怕自己再被这孩子冤枉。三位老师也理解她的感受，都同意了。

别怪钟雪晴小心眼，和三岁小孩一般见识。她就是计较了，那又怎么样？她做不到明明发生了这件事情之后还对所有孩子一视同仁，她不对William有敌意都是好的了，她没有那个肚量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对待William，她没有那么宏大的内心。毕竟她也不是什么圣母白莲花。她能做到的，就是尽量减少和William的接触，免得下次再被他冤枉。总不能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吧。

在班上，钟雪晴偶然和William有视线接触时，她面无惧色、坦坦荡荡，而William却微妙地避开了眼神，并且钟雪晴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惊惧和怯懦。她心想，这孩子还是心里有愧吧。放心，钟雪晴不是会打击报复的人，不会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不会去针对他。但是，钟雪晴也没办法像从前那样对这个孩子那般的好了。她不是没有记忆的互联网，她是个有血有肉会伤会痛的人。William头撞伤了会疼，她的心受伤了，又何尝不疼呢？她甚至希望头上撞出一个包的人是自己而不是William，那样她就不会遭遇这样的飞来横祸了。

算了吧，再想也没有办法。钟雪晴只能一边忍受着内心的委屈和痛苦，一边继续装作没事人一样上班。微博上不是说过吗，大家已经不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孩子了，我们要学会成为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

成年人是没有资格流眼泪的，钟雪晴默默对自己说。

不过，她中午趁孩子们都睡了、老师们也坐得比较远时，还是忍不住又无声地流了泪。

还好，孩子们午睡时窗帘一拉，教室里漆黑一片，没有人知道有人正在默默哭泣，除了她自己。

钟雪晴下班后买了杯奶茶捧在手里暖手。奶茶就在手里，温暖无比，但是一起喝奶茶的人儿却没能在她身边，也不能再陪她经历同样的事情了。

她下了公交车，忍不住给熊梦雪发了条消息：“我今天被冤枉了。”

她还在编辑其他文字时，熊梦雪的语音电话已经打过来了。钟雪晴看到熊梦雪这么快速响应，忍不住又想哭。她接了电话，就听到熊梦雪焦急的声音：“晴儿，怎么啦？你没事吧？”

“我没事，”钟雪晴在黑夜寒风中独自前行，却一点儿也不孤单和害怕，因为她知道，梦雪就在电话对面，“我被William冤枉了，他昨天自己翘椅子，头上摔了个包，结果他跟他妈妈说是我弄的。园长早上让我给他妈妈打电话解释，他妈妈根本不信我。我真的心好累。”

熊梦雪高八度的声音传过来：“William怎么这样啊？小小年纪就不诚实。还有，他妈妈怎么回事，她孩子才三岁，说的话可信吗？”

“虽然只有三岁，那也是她的亲生儿子。而我和她非亲非故，她当然是无条件信任自己的孩子，没有不信自己的儿子却反过来相信我的道理，我也能够理解。但我还是很难受。”钟雪晴边说，眼泪又流了下来。

“哎呀，晴儿，听你说得我好气啊！可惜我不在你身边，不然我一定要抱抱你！”熊梦雪在电话对面哇哇直叫。

钟雪晴强忍着眼泪，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还是没忍住啜泣出了声。

熊梦雪沉默了几秒，小声问：“晴儿，你在哭吗？”

“我没事，你听错了。”钟雪晴嘴硬道，但是她一开口，浓重的哭腔就出卖了她。

熊梦雪一瞬间也愈发难过了起来：“晴儿，你别哭，不是你的错，凭什么让你哭？你知道，你一哭我也忍不住的……呜——”

熊梦雪高音喇叭一样的哭声从电话那边传过来，反而把钟雪晴的泪给吓得憋了回去。她忍不住破涕为笑：“喂，被冤枉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哭什么？”

“那我们不是好姐妹嘛，冤枉你就是冤枉我啊！”熊梦雪的哭声还没停。

“好啦好啦，我没哭了，你也别哭了。这大晚上的，哭了，明天眼睛会肿的。”钟雪晴耐心地劝慰着。

明明是钟雪晴找熊梦雪哭诉，这下反而变成钟雪晴安慰熊梦雪了。不过，棕熊小姐妹不论身处何处，都是天涯若比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