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雪晴打了卡，等她进去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喊完每天洗脑的企业文化，快要开始跳操了。因为钟雪晴和几个别的部门的同事迟到，所以她们被大家拉到最前面的舞台上领舞，这对于钟雪晴而言，又是社死现场。

可她也只能偃旗息鼓地在前面领舞，一边机械化地跳，一边不甘心地想，赚钱真不易。挤不上的电梯，喊不停的口号，跳不完的舞蹈。人生可真难啊。

可是更难的事情还在后面。钟雪晴最近每天都要参加新系统培训班，学习新系统的使用技能，掌握各种设置方法。于是她每天都带着笔记本，认认真真做笔记，有时候还要在电脑上实际操作。

因为她要负责满减、满赠等活动商品的设置，因而在学习这一块时，她也格外专心致志。毕竟，要是到时候出了岔子、捅了篓子，她怕自己要翘辫子。

可是啊，她一钻研、一琢磨，就发现系统有bug。比如说，这个牛肉干有两种口味的，分别是A和B，而运营想设置成买二送一。但是这个系统太不智能了，只能设置买2A送1或者买2B送1，却不能设置买1A1B送1！也就是只有购买相同口味的产品时才能实现买二送一，如果顾客购买不同口味的，就送不了。

钟雪晴发现这个bug后，就询问一个和她年纪相仿或者稍大上几岁的技术人员，这个技术人员是为他们设计系统的那个公司的员工。他们来了一个技术小组，专门负责目前新系统的设置和运营，估计等新系统走上正轨后，就可以荣归故里。

刚毕业没两三个月的钟雪晴没想到，她这一问，倒是把专业的技术人员给考倒了，对方在电脑前忙活半天，却不能给出一个答复。连钟雪晴都感受到他的尴尬了。这位张技术员只能诚恳地对她说：“你的确发现了一个问题，我会向我们的技术部门反应，等他们研讨后，再告诉你。”

钟雪晴也只能点头说好，但心里已经觉得这个技术人员有一点儿不靠谱了，居然计算机专业的，都解决不了她一个半路出家的小菜鸟的疑问。

而后面，各种问题开始层出不穷。例如，系统不抓单，也就是说，有的订单在新系统里根本搜索不到，失踪了。订单都没有，那仓库那边自然也无法发货，这顾客也是倒霉催的。于是，特邀的技术小组只能加班加点地商讨解决方案。

而到了九九大促时，更多的问题雪花般袭来。比如说，仓库人员反映，某某产品缺货，订单无法发出，但是大家在商品详情页以及新系统里查看，却显示还有库存，产品依旧在疯狂热卖中。

运营只能火速把卖超的产品下架，而大家检查原因时，这才发现，系统的库存数据是错的——这些数据没有做到实时更新，产品早卖完了，但是系统里却显示还有库存，于是继续卖，卖着卖着就卖超了。

得了，系统人员又开始研讨和处理数据不更新的问题。而可想而知，客服们又要加班加点地拆单，以确保包裹的按时发出。

这些问题已经够让人头疼脑热的了，更可气的是，出现问题后，各部门又开始互相甩锅、推卸责任，群里的聊天记录看得钟雪晴都要拳头发硬、绝望崩溃，干脆不看，以免把自己气出毛病了。

而终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再次来临，钟雪晴的八月工资不知为何，居然比上个月的还要低两百块。

拼死拼活轮岗，加班加点干活，结果转到职能岗位后，底薪反倒比客服岗位的底薪更低了？她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她只知道，自己这几个月克勤克俭、省吃俭用，还要全心全意、卖力干活，可是这工资却不升反降，付出与回报完全不成正比！这是什么事嘛！这大学感觉白读了一样，辛辛苦苦忙活一个月，感觉就是白忙活！两千块钱，光是房租就占了一半以上，她还要怎么在这个物价水平也并不低的大武汉生存？做一株植物吗？依靠光合作用？或者用爱发电？

她真的弄不懂了。

9月20日，她收到工资的这天晚上，她就给运营经理发消息，说自己要辞职。

运营经理过了好一会儿才答复她，说第二天去了，两人再详谈。

熊梦雪得知钟雪晴辞职的消息时，为她欢呼喝彩：“晴儿，你那个狗屁工作，不做也罢。我看着你这么辛苦，都觉得心疼。没事儿，咱再找更好的！”

钟雪晴忍着泪点点头。

而钟雪晴在洗澡的时候，抑制不住沉郁焦虑的心情，哭了好一会儿。

她哭的原因有很多，有自己一腔热情终错付的不甘，有重新找工作的忧虑，有对自己能力的质疑，有找工作期间要是没钱用的担心……总之，她哭得眼睛通红，上气不接下气，缓了好一会儿，才把眼泪擦干，出了卫生间。

她真的，一度觉得是自己能力有问题。不然，为什么自己都已经这么努力地工作了，结果还是只能赚到这么点钱？就只够付房租水电公交费还有生活费，并且每一顿都要精打细算、抠抠搜搜。这样没质量的生活，她真的感到绝望、窒息。

钟雪晴进了房间后，熊梦雪也去洗澡了。这时，门铃响起，高陆提着一袋橘子来慰问她们了。

钟雪晴觉得自己红着眼睛去开门不太好，但是熊梦雪又在洗澡，她不去开门，又能谁去？于是她低垂着眼睛去开门，但愿高陆看不清她哭红的眼。

但是高陆可是向来耳聪目明，他在看到钟雪晴的瞬间就捕捉到了她低沉的情绪和通红的眼，于是关心备至地问：“晴儿，怎么了？”

钟雪晴低声回答：“没什么。”但她浓重的鼻音早已出卖了她。

高陆微抿着唇，凝视着钟雪晴长长的睫毛下泛着闪闪泪光的眼睛，心里一阵阵难受。

“需要树洞陪陪你吗？”高陆低着头望着她温柔地问。

钟雪晴刚想拒绝，但抬头看到高陆忧心忡忡的桃花眼，就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他俩在沙发上坐着，幸好钟雪晴今天穿的是长袖长裤型睡衣，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所以不至于尴尬。

高陆剥了个橘子，自己先尝了一片，甜的，这才把橘子分了一半给钟雪晴：“喏，你喜欢的橘子。”

钟雪晴接过橘子，虽然她心里是苦涩的，但不得不说，橘子真的甜到心里去了。

高陆没说话，在等钟雪晴自己倾诉。钟雪晴平复了心情，这才把自己忍无可忍愤而辞职的事情告诉了高陆。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糟糕？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这么努力还是只赚这么一点点钱……我知道工作不只是为了赚钱，还应该有更深刻的意义。但钱太少的话，我也不知道工作到底有什么意义……就是把你困在那里，不停地干活，而且都是简单机械重复的劳动……人活着就是为了受苦吗？可能我又说了些肤浅幼稚的话吧……”钟雪晴其实不想在高陆面前说这些，这样显得她很萎靡颓废，不够乐观上进。大概她在高陆心目中的印象早就不是那样开朗热忱了吧。

高陆认真执着地看着钟雪晴：“晴儿，我没有觉得你糟糕，真的。我以前就说过，刚毕业的时候，就是会很艰难。我们以前的学习生活还是很美好幸福的，人际关系相对比较单纯，我们也不用怎么为钱的事情发愁，毕竟父母会一力承担，而且学校食堂也真的很便宜。我们最需要考虑的，就是学习这一项事情而已。但是工作之后，面临的危机一下子就多起来。繁重的工作负担、复杂的人际关系、高昂的物价水平，还有房租水电公交费……每一样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也没有人能够做到永远乐观向上，都会有磕磕绊绊的时候，情绪也会起起落落。所以，你现在心情不好，也是很正常的现象，没必要质疑自己。”

他又剥了一个橘子，吃了一瓣，酸得他脸都皱起来了，借机说：“你看，同样是橘子，还有的酸有的甜，这不就和我们的生活一样吗？酸甜苦辣，五味杂陈。”他自己把酸橘子吃了，没分给钟雪晴。钟雪晴看着他满脸酸倒牙的表情，终于破涕为笑。

高陆看到钟雪晴终于笑了，心想自己这个酸橘子还真没白吃。他又剥了一个橘子，甜的，就又分给了钟雪晴，继续说：“政治里有一个‘否定之否定’规律，你肯定学过。也就是说，事物的发展是前进性和曲折性的统一，不是直线上升的，而是螺旋式上升、波浪式前进的。而当你否定自己的时候，不见得是你真的很糟糕，而是说明你正处于螺旋式上升之中，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钟雪晴不禁莞尔，她抹抹眼角的泪：“你还真会安慰人。”

“我不是安慰你，这可不是我说的，是马哲里的！”高陆笃定地说，又劝慰她，“那你辞职的话，就可以和不喜欢、不值得的工作告别，再寻找适合自己的工作。这就和遇到渣男一样，总不能一遇到渣男，就怀疑是自己有问题吧？要相信，渣男就是渣男，离开就好了，还多的是好男人等着你呢。”

钟雪晴抬头，高陆冲她爽朗微笑，她也被高陆这个比喻逗笑了。

“心情好点了吗？”高陆轻柔问。

“嗯，”钟雪晴点点头，真诚说，“树洞，谢谢你。”

“那我就先回去啦，还有什么事，可以给我发消息。我一直在，”他站起身，又怕自己的话唐突了，再加了句，“我们都在。”

高陆离开了，他送的橘子还在这儿。钟雪晴又剥了个橘子，甜腻爽口，水润多汁。或许会像高陆说的，好日子就在后头呢。

哪怕没有，也得给自己找一个盼头，找一个念想，才能度过这平淡寡味、了无生趣的困难时光啊。

高陆走后，熊梦雪从卫生间出来。没一会儿，她的手机上收到一条微信，是高陆发来的：“谢谢梦雪给我通风报信，还是你最给力。”

熊梦雪笑着回复一条：“彼此彼此啦，我等着收你媒人红包呢。”

“好啊，我也等着你的媒人红包。”高陆立刻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