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小周一路跟着白琢走到了院子里。

他神情恍惚地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因为刚才打翻了砚台，他一只手上乌漆墨黑还在往下滴墨。

晏小周回室内取了个装满水的竹筒，半蹲在他身边，拉起他那只手，洗干净之后又仔细的用帕子擦干。

白琢突然攥紧手心，把帕子和她的手一起牢牢攥住了。他力气不小，没有防备的晏小周顿时一声痛呼。

“小周？抱歉……”，白琢这才反应过来，想要松开她的手，脑子却忽然不灵通了，一个松手的动作死活没做成，还搭上了另外一只手，落在他们两人本就搭在一起的手上。

晏小周傻了眼，呆呆的看着白琢。

白琢总算是清醒了，火速撒开手，偏过头，耳根子泛红。

晏小周默默地把手背到背后，脸上也是红云一片。

“公子，你方才这个动作……莫不是将我当成了谁家姑娘，舍不得她离开？”

白琢一丝犹豫也没有，立刻反驳道：“我没有在想哪家姑娘，你不要瞎揣测。”

他回答的正气凛然，可晏小周以一种“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的神情看着他，孜孜不倦的继续调侃他：“百姓们都传，江阳王府门客徐静殊的爱徒，玉树临风，六艺俱全。这样的翩翩佳公子，想必有不少仰慕者。”

白琢定定的看着她，嘴角一扯，半是无奈半是宠溺的制止道：“师父和父亲不让我多出门，那些传闻，都是府里下人以讹传讹信口胡邹的，至于你说的仰慕者哪个姑娘春闺梦里不会出现一两个翩翩公子、盖世英雄呢。我与她们素昧平生，她们仰慕的到底是谁，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所以，你也别再提这件事了。”

晏小周一挑眉，神色明快中带着几分八卦：“当真没有？”

白琢敲她额头：“当真没有。我只是在年少时，短暂的喜欢过一个人，现在已经放下了。至于凤栖，我在去炎州的路上被池西苑的人追杀，是她救了我。我和成梧兄一见如故，心里把凤栖当做妹妹，希望她能永远无忧无虑、平安喜乐。”

这个解释过于认真，倒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晏小周从这番话里琢磨出了点儿味道，脸上有些发烫。

她在白琢旁边坐下，视线一转就能看到他的侧脸，那双无比漂亮的眼睛，看久了，会觉得自己在做梦，梦中星河璀璨、美不胜收。

她分明看出了公子有心事，想要引开话题，让他松散些的，却不知为何，把气氛变得这么暧昧。

那，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她偷偷看白琢，白琢也在偷偷看她。

她肤色白皙细腻，头发黑如鸦羽，脸上的红晕和眼睛里流动的波光让她容光焕发、天真无邪。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就这样坐在她身边，什么也不做，心里也是甜滋滋的。

背后的竹楼二层，悄悄打开了一扇窗，筠儿趴着窗户偷偷往白琢晏小周那里看，他好奇的想要说什么，却被他妹妹从背后面一把捂住了嘴巴。

竹楼两边的栈栏后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排暗卫的脑袋，就差把“偷看”“八卦”俩字写在脑门上。

然后白琢就毫不犹豫的给了看八卦的人一顿暴击。

因为，他默默地坐远了些，挪到一个背对着晏小周的位置，开口就是：“小周，我们在山里那么久，竟不知外面早已变了天地。对于襄阳王叛乱未遂，白臻登基一事，你有什么看法？”

晏小周一炡，立刻收起了自己一些旖旎的小心思，正色回答道：“老皇帝留下了一个烂摊子，新帝的位子想要顺顺当当的做下去，就得把那个烂摊子给解决了。要攘外必先安内，朝中无可用之人，他要做的第一步，不出所料的话，应该是拉拢人手、招募人才。”

白琢听完她这一段话，想要听她的意见的愿望就更强烈了。他问：“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晏小周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清洗督办司，把督办司里老皇帝的人都换成自己的人。大赦天下，想办法证明自己是个明君、仁君，让更多能人异士主动接受朝廷的招安。还有……眼下的大琰军队，池西苑一人独大，背后又站着中原三大世家，皇帝或许会提拔一个自己的人进军队，与池西苑同台竞技……一个身世清白、在百姓们心中风评好、影响力大，又能完全臣服与他，为他所控制的人。”

竹楼第三层某一个窗户被打开了，白珣站在窗边，认真凝视着白琢和晏小周，他垂下眼睑，眼中迅速闪过一道微光。

“你说得对。”，白琢往后一仰，靠上了女孩的背，“孟家手握着大琰大半的财富命脉，启明宫宫主即是武林盟盟主，所有的江湖门派联合起来，力量不可小觑。池西苑世家子，又在军中有着极高的声望，却暗地里与惊雷教的人接触。新皇想要拉拢他们，他们却不一定愿意理睬。朝中大臣是一盘散沙，一群懦夫。百姓们又因为之前赋税改革失败等事情，对新皇印象不是很好。况且，还有个卧虎藏龙的前朝后宫……”

晏小周感叹道：“他确实，很需要一个“自己人”。”

接着又问白琢：“可是江阳王远在漠北，还是被先皇给陷害就放的，想让王爷心甘情愿的替他上战场，他还没有那个本事……所以，公子，你想要做什么？”，或者说，你和珣公子商议出来的结果是什么？

白琢笑了笑，抬起头，目光正好与白珣的对上。

白珣对他点了点头，关上窗户。

他看着暗道口的方向，耳边似乎响起了，桃源里，那些老将军们的声音。

“他们说，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他们有手有脚，还能上战场杀敌。乱世将倾，偏安一隅，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英勇阵亡在外，青山连绵，哪里不是掩埋忠勇之士遗骸的好地方？”

白琢沉静而坚定的声音想起。晏小周的心突然剧烈的跳动起来。

他们背靠着背，想来他也听不到她如擂鼓的心跳声。

他却轻轻一笑，说：“小周，你紧张什么？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他明明什么都说了！

晏小周猛地站起来，一只手搭在自己心口上，脑海中一片空白。

白琢眉眼弯弯，紧跟着她站了起来，猝不及防的从她身后抱住了她。

被他圈在怀里的人，身体僵直一动也不敢动，他却怡然自得，下巴搭在人家肩膀上，沙哑的声音音，却胜蜜糖甜。

“你和星阑解除了婚约，我也放下心来，可以和你说说心里话了。”

“见过父亲的部下之后，我才知道我以前走错了路。好在有人给了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就算只是为了报答那个人，这条路我也必须稳稳的走上去。”

“小周，我是江阳王之子。江阳王之子，天生就属于战场，但他不会死在战场上，更不会死于皇帝的阴谋算计。”

“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了牵挂的人。我笃定能护的了天下，也能护的了你。”

“惊雷教教主的头颅，我拿定了。你若愿意，我提着他头颅，来给你下聘礼。”

你……可愿给我一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