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清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进入督鉴司的机会。

他来扬名武会原本也是遵师父之命，拼尽全力去拿名次也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这十数年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督鉴司于他而言是一个神秘又陌生的所在，他心里隐隐有雀跃，却又莫名地觉得，那并非他本来的目的，似乎不该贸然踏足。

梁远州已走上擂台，正对着这个年轻人。

“岑清风，你可考虑好了？”

所有人的视线此刻都汇集在了岑清风身上，让岑清风如芒在背，他不得不刻意忽略那些各含目的的视线，以此保证自己脑海的清明。

看台上的林绝弦面色冷肃，甚至隐隐有些让人畏惧的杀意。

“梁司长会否太明目张胆了？”

懒散站着的叶卓言听见了，他朗声朝着那边道：“林门主，这历届扬名武会的头名可得入朝堂的机会是大伙都知道的事，怎么，林门主舍不得自己的弟子吗？可这年轻人就该放出去历练历练才是啊。”

林绝弦看向叶卓言，想起不久前才发生的那些事情，他袖中的手紧攥着，周身的寒意在这烈日之下却似乎更盛了。

岑清风垂下视线，不敢去看自己的师父，也不敢去看就在他面前的梁远州，他的脑海中是那日与宋嫣说过的事情，是在这庄园之内所见的所有奇怪的事情。

他有很多问题，只抓住了一个线头，想要查下去却不得其法，督鉴司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倘若将那事情的真相查明，结果却是他不能接受的呢？

“我允你三个月，倘若三月之后你要离开，我不留你。”梁远州忽然开口。

站在旁边的钟勤目光深了深。

督鉴司可并非一个能自由出入的地方，梁远州这可是超乎一般的优待。

岑清风猛然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位督鉴司的司长，此刻他并不像传闻中那般冷酷，只是很平静地回视着他的目光。

原本站在远处的叶卓言此刻从那看台上走下来，也朝这擂台上走来。烈日正盛，砌玉打了一把伞跟在他身侧。

“宋姑娘，你要不要也到督鉴司瞧瞧啊？”

此言一出，整个场中都能听见低低的惊呼声。

督鉴司难不成是个随便可以进出的地吗？这一回竟要特准两个人进入？

而多少了解些朝堂情况的人，顿时从这句话里觉出点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情来。

这端小王爷可不是督鉴司的人，他凭什么敢问出这么一句话？

宋嫣惊讶地看向叶卓言，转瞬又扭过头去看看台上自己师父的表情。

可颜折风显然也未曾想到叶卓言会这样大胆，他本能地觉得叶卓言和梁远州是有什么与浣音门或者歧衡山牵扯的计划，可他却知道这会必定问不出来。

钟勤的目光在梁远州和叶卓言之间逡巡了一圈，而后含着几分笑意看向叶卓言：“端小王爷这玩笑可吓着这些年轻人了。”

叶卓言眼中带笑，很是懒散地道：“钟庄主，本王可没开玩笑。”

“小王爷如今竟能决定督鉴司之中人的去留？”钟勤自然是不信的，梁远州和叶卓言之间的事情，他虽不完全知道，可也了解七七八八。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梁远州毫不迟疑地便答：“他能。”

叶卓言看了梁远州一眼，脸上是辨不分明的笑意：“宋姑娘，不考虑一下吗？梁司长可说了，三月之后，去留由着你们，这可是只给扬名武会中人的机会，旁人羡慕不来。”

宋嫣微微皱眉，她终于看了一眼岑清风，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今日梁司长与端小王爷的反常，同岑清风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她想起了岑清风曾经问过她的话。

当年师父与梁司长、端小王爷也曾在扬名武会一战，可后来关于那一战的详细如何，在门中却记录寥寥，连一些前辈都讳莫如深。

真的有什么与他们有关的秘密还不被知晓吗？

叶卓言走到宋嫣身边，朝那小丫头笑得和煦：“宋姑娘，本王一向爱才，若你不愿去督鉴司，能来端王府领几个月侍卫统领之职，自然也更好。”

颜折风从看台上走下来：“端小王爷可不要太过分！”

叶卓言看着颜折风笑了笑：“你这小徒弟资质不错，来我府中也算历练，况且我的府中可比督鉴司轻松得多，也不影响你教导你这个小徒弟啊。”

宋嫣看向自己的师父，似乎在求助。

她莫名地觉得自己被逼上一个绝境，好像不管怎么选，都有什么地方奇怪。

这时候，先时一直沉默的岑清风忽然道：“得有机会入督鉴司，是晚辈荣幸！”

叶卓言的目光一下落在那位浣音门弟子的身上，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

而林绝弦却是面色陡然变化，他的目光由气愤变得复杂，最后竟含了几分悲戚。

浣音门的其他弟子个个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原本师兄得了首名是该欢庆的事情，可此时却莫名地好像有一团巨大的阴云压在了每个人身上。

梁远州拍了拍岑清风的肩：“今日即可同我入司。”

“梁司长！”宋嫣见梁远州欲离开，一时有些急了。

叶卓言胸有成竹地看向颜折风，带着几分病气的脸上，罕见地好似闪过一丝明媚。

梁远州回身看向宋嫣：“宋姑娘也决定了？”

宋嫣看了岑清风一眼，而后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般攥紧了自己的横笛：“晚辈亦愿入督鉴司！”

岑清风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继而便好像又跃动起隐晦的欣喜。

叶卓言笑着看向颜折风：“颜掌门，年轻人合该历练的，梁司长都说了，不过三月，他们若是自己不想留下，也可以离开，倒是不必那般表情。”

颜折风骂也不是、喜也不是，倒站在那里进退不得，他看着叶卓言，从这昔日好友的神情中看出一丝八年前一般的狡黠。

他并非不信梁远州和叶卓言，哪怕世事变迁，可他始终相信这两人终归是好人，可他也深知，朝堂本就是风起云涌的所在，他这徒弟虽有些天赋，可终究是未经世事的年轻小辈。

况且此事又与浣音门人牵扯了关系。

颜折风的视线又落在那位浣音门的年轻弟子身上，那叫岑清风的年轻人与他的门主并不相同，可那个身份，终究让人忽视不得。

这时候，一直站在擂台上的钟勤才皮笑肉不笑地道：“倒要恭喜梁司长，能得两位得力干将。”

梁远州朝他很是客气地笑了一下，却并未作任何回答。

钟勤多少有些尴尬，他转而去说那扬名武会头名的事情，将御剑山庄准备的奖品交到蔺予手中。

岑清风与宋嫣自然要跟着梁远州离开，从这一刻起，他们便已是加入督鉴司的新人。林绝弦终究没有阻止自己的徒弟跟着那位梁司长和端小王爷离开。

他说不清是因为此前种种，还是因为，连他自己也迫切地希望那个真相可以被揭开。

这一年的扬名武会，虽几经波折，但在外人看来，还是颇为成功的。

单只说岑清风和宋嫣两人都得了特准入督鉴司，便已是历年少有了。他二人也因此名声大震，成为督鉴司中备受关注的年轻后辈，才入司中不久，便已跟着跟着人查起案子来。

而他们两人既为同僚，又常要相互协助，屡屡一同出入，也在督鉴司中得了个金童玉女的名声。

叶卓言坐在院内，听着砌玉向他回禀此间的情况，一时乐得笑出声来。

已入了夏日，他也终于不用日日都守在炉火边上，天气晴好的时候，也能到庭院里来坐一会。

只是梁远州却还是不让他回端王府去，他也索性破罐子破摔，将王府里的东西又运了不少来，还支银子新添了许多，如今不只梁远州那个屋子，连两边厢房都让他重新收整了一番。

叶卓言本是以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但他近来越来越发现，梁远州好像反而乐在其中。

“端小王爷笑什么呢？”说话的是正练剑的陆绯衣。

他的伤终于好了些，只是梁婳还不让他太剧烈地运动，这几日也不过是拿着禀剑随意比划比划，什么剑招是一概没有。

叶卓言抬头看向他：“梁远州没和你说新入督鉴司的那两个年轻人吗？”

“督鉴司的事他为什么和我说？”

叶卓言讪讪地笑了一下，这人一向无趣，怎么倒忘了。

“懒得与你废话。”

可他说完这句后，陆绯衣却是停下来，很认真地看着这边，良久，忽然道：“叶卓言，你近来越来越像个活生生的人了。”

叶卓言本能地就要反驳，可话即将出口时，才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然闭了嘴。

陆绯衣兀自道：“有时候让我觉得回到了以前。”

许多变化，是“润物细无声”般悄然发生的，在意识到的时候，其实早已到了不可复归之境。

可叶卓言却并不愿承认，他变得像以前一样了吗？怎么可能，那些已经发生的，无可挽回的事情让他变成今日这般模样，又怎么可能再回到一切发生之前呢？

“砌玉，我累了。”他站起身，不欲再同陆绯衣说什么。

砌玉连忙将伞支起来：“公子慢些。”

叶卓言平视着前方，像是逃避什么，又像是为了强调什么一般，开口道：“之前的那些玉，有新进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