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院那天，《唱唱反调》三月刊发行。在很多学生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乌姆里奇已经颁布了一道关于禁止传阅该杂志的教育令。

于是各种形式的《唱唱反调》在乌姆里奇的眼皮子底下流传开来，他们有无数种方法把杂志藏起来。特洛伊甚至想了一种办法——把杂志上的文字转移到了一片吐司上，中午吃饭的时候，拉文克劳的每一个学生都望着自己手里的吐司出神，乌姆里奇气得要命，却想不出惩罚他们的理由。

海伦在宿舍里拿着特洛伊施过魔法的吐司，把那篇报道读了一遍。

《哈利·波特终于说出真相：那天晚上我看到神秘人复活》。

不知是否是一种幸运，通篇哈利都没有提到海伦父亲的名字。那天晚上他被虫尾巴击昏在家里了，因此伏地魔重生之后召唤来的食死徒里，没有父亲的身影。

相信哈利已经看到了那天的《预言家日报》，因为几乎全校同学都看到了。

报纸头条有海伦的照片，自那天她在门厅里站出来为特里劳妮教授说话，就被很多学生一眼认了出来。

尤其是拉文克劳的学生们，他们一半是惊惧，一半是好奇。www.zcwok.com 传奇小说网

惊惧于蒙莫朗西家族的女孩安然在霍格沃茨读了六年的书却没有被人发现过。好奇于当年的“拉文克劳之耻”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学校图书馆近一百年没有收录有记载蒙莫朗西家族文字的书目了。

海伦本以为自己会很担心秋和心情和看法，但她后来才发现，那一点根本不算什么。

自己的心早就冷成石头了。

在不能说话的日子里，她像往常一样进出教室上课，路上迎面走来很多学生，她认识的，不认识的，面熟的，面生的。

他们向她投来过冷眼，投来过不解的眼神，也无奈地摇过头。

全世界都认为她的父亲参与了阿兹卡班的逃狱事件，看到她光鲜亮丽地挽着“罪人”的胳膊。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在埃弗里庄园拍下了这张照片，也没人在乎她为什么说不了话。

哪怕知晓一切的迦勒，他也只是告诉海伦，唐克的死是一个意外，一切都是为了大局着想。

哈利被采访的那篇文章他也看到了，上面提到了埃弗里，他和马尔福、高尔、克拉布等人的父亲一起被哈利指认为食死徒，迦勒这段时间一度非常阴郁。

什么“大局”？她心里觉得有点可笑，但也只是一点。那段日子里，什么都不足以让她的情绪有太大的波动。

她经常会在教室里和走廊上遇到弗雷德和乔治，海伦总是假装自己是一个同级的、仅仅是听说过他们名字的旁观者，偷偷地打量着他们。有时候她说服自己说服得太好，她几乎要忘记在这之前的一切。

这或许是一种心理上的逃避。

唐克的葬礼秘密安排于四月中旬举行，傲罗们躲了一个多月的风头才开始着手准备，本来唐克·蒙莫朗西是不应该有葬礼的。

没有人会为食死徒举办葬礼。

但是这是海伦答应邓布利多的请求之外唯一的附加条件。

她不想让唐克悄无声息地走，哪怕是一个只有她一个人的葬礼。

他们本就相依为命，理所应当地，应该给对方留下一些在世界的印记，至少是一些浅薄的仪式感。

最后教授给她的答复是，她不可以出现在葬礼现场，那太危险了，不能确保伏地魔是否派人监视着那场葬礼。

因此在唐克安葬后的第三天，她才可以去墓地看父亲。

唐克葬礼当天，她收拾东西准备短暂地离开霍格沃茨。

她的室友们，除了特洛伊，都在似有似无地避着她，她们在害怕着什么。

海伦却觉得这样也好，异常清净。

在本应该上课的周二下午，她在宿舍换上一身黑色风衣，还有一顶黑色的扁平礼帽，头发被紧紧地束成一个发髻盘在礼帽之下。往施了空间扩展咒的手包里放了换洗的衣物，和旅途中或许需要的一些书本，海伦在床边坐下来，思索着是否还需要别的东西。

“海伦。”

特洛伊从课堂上赶回来了，她忧郁地看着海伦。自从那天乌姆里奇把她们叫到办公室之后，特洛伊的眼里就再也没有过一丝笑意。

用特洛伊的话来说，那一切都是从她在走廊上找海伦开始的。如果不是她带着乌姆里奇找到了教室里的海伦，教授就不会发现韦斯莱魔法把戏的秘密，也不会因此盯住了海伦，用那样的方法折磨她们。

读过《预言家日报》之后，特洛伊或许知道一些在这之下的内情了，但她依然坚定地想要为自己的过失承担责任。

海伦不能说话，她只能按住特洛伊的肩膀，无奈而温柔地摇头。

“弗立维教授批准我回来送你。”特洛伊说着，又哽咽了，她快步走过来给了海伦一个拥抱。

“我们一会就走，这会乌姆里奇在给四年级学生上课。”

海伦点了点头，抬手擦去好友脸上的泪珠。

特洛伊无所谓地挤出一个微笑来。

“我还有别的事要告诉你，海伦。”特洛伊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

海伦安静地望着她的眼睛。

“波特的那篇报道，我父母也看到了。事实上，我们一家准备离开这里。”

看来无论在什么时候，“离开”这个词都不可避免它深蓝色的基调，海伦叹了一口气，松开自己的手包，再次抱住她的好友。

“让我说完，海伦。”海伦又听到特洛伊在哽咽了，“我们会去美国，当然，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好吗？我父母觉得避风头是非常必要且明智的，既然确切的消息已经八九不离十……我已经放弃参加N.E.W.Ts考试，离开英国真的不能再拖了。”特洛伊伸手抚摸着海伦的头发，声音颤抖着。

“我父亲已经向魔法部递交了辞呈，所以乌姆里奇已经威胁不了我了。海伦，在你回来以后，我就不在霍格沃茨了，我把给你的最后一样东西放在你的枕头下面，请你务必保管好，好吗？”

海伦闭着眼点了点头。

“我们一定会再见的。”特洛伊说。

特洛伊送她来到了霍格莫德，弗立维教授已经安排了人在那里接她离开。

她们走进三把扫帚酒馆，因为不是周末，酒馆里寥寥坐了几个几个外面来的巫师。那个银发的姑娘坐在那儿，她头发的光泽和引人注目的外表，几乎吸引了酒馆里每一个巫师的目光。

“艾伦！”她微笑着站起来，可下一秒，她的神情变得有些迟疑，不过她还是笑着的。

“准备好了吗？我带你去伦敦”

特洛伊松开海伦的手，和芙蓉·德拉库尔打了招呼。

“照顾好她，芙蓉。”

芙蓉的英语大有长进，可惜海伦不能和她对话了，她只能一个人说个不停。

幻影移形，从霍格莫德到伦敦的一处清冷的街道上，海伦闻着清冷而自由的空气，走在芙蓉身边。

“这段时间，你先住在我这里……恰好有空的房间。”芙蓉带她走在街头，路边满是麻瓜的公寓，直到这条街的转角处，一栋看起来显然和别的房子不同的建筑正静静地立在那。显然那些麻瓜看不见它，它看起来古老的有些过分，窗户的样式依然是上个世纪伦敦时兴的拱形的哥特风格；每一根陈旧的木梁上都刻满了那个时代中意的古典纹样的雕花，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断裂了。

“埃迪托—格拉斯巫师公寓。”芙蓉指了指门口拱廊上的一块生锈的门牌，上面写着公寓完整的名字，的确始建于十九世纪。

“这是我在伦敦能找到条件最好的公寓了。”芙蓉挑剔地说着，走在前头带路，“再过三个街区就是另一处巫师公寓，不过比尔不建议我住在那里——因为他的弟弟珀西在那。我想他肯定不愿意每个礼拜来过周末的时候遇到他吧？”

海伦惊讶地跟在她后头上了楼梯，芙蓉还在说个不停。

“对啊，你一定要知道——比尔和我在交往了，是正式的交往。”芙蓉回过头，嫣然一笑。

海伦对她报以微笑。

“好吧，在这个时候我不应该说太多关于自己的事情。”她拿出钥匙开了门，邀请海伦进来，“你们的教授告诉我，你来伦敦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对不对？钥匙我给你一把，你想住多久都可以——我会让比尔这个月都回自己家去的！”

海伦急忙用魔杖在空中写道：一个星期而已。

芙蓉一下子泄了气似的，走过来捧起海伦的脸。

“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艾伦。如果你有任何事需要我帮忙，任何事——我都会帮你的。可是——我不知道这半年你怎么了，从刚才在酒馆接到你起，我就觉得……你和半年前相比，好像换了个人。”

她无力地笑了一下，松开手闪身进了小厨房开始煮茶。

海伦环顾着这间公寓，果然被芙蓉布置成了舒适温馨的样子，它甚至还带有一个景致不错的小阳台，从这里可以遥遥望到泰晤士河上的塔桥。

春日的风吹起轻盈的帘子，沙发上搁着漂亮的袍子微微摆动着。墙上挂着非常有趣的日历，似乎每一次和比尔约会的日子都被芙蓉用魔法标注了出来，下一次因为海伦的事情被排到了五月，已经过了的日子会变成蓝色，而即将到来的约会日依然闪烁着珍珠似的光泽。

窗边的放着一只精致的玻璃花瓶，里面插着几朵干花和一把鸡毛掸子，在它边上是自己在工作着的熨斗和熨板。

海伦看着厨房里芙蓉忙碌的背影，她正端出一份香喷喷的可露丽。茶壶优雅地漂浮在空中，跟在她身后来到客厅里，然后端端正正地落在茶几上。

“我希望你尽快开心起来。——你的红头发男朋友呢？”芙蓉心疼地看着她。

海伦正捧着茶杯准备喝茶，她腾出一只手拿着魔杖，用写字告诉芙蓉——已经分手了。

芙蓉坐近了一些，伸手搂住海伦的肩膀，低垂着眼没有再说话。

父亲葬礼之后的日子，芙蓉一直在尽自己所能地让海伦不要那么沉浸于悲伤的情绪之中。尽管法国女孩的行事风格过于直爽了些，海伦也没有一点意见。

芙蓉去上班的时候，海伦在公寓里看书，沉思，等待她。

芙蓉回来后，她们挑一两个晴好的傍晚在伦敦街头走走，作为半年压抑之下的散心，海伦感激而淡然地接受着这所有。

伦敦很有趣，海伦想到毕业以后，她可能也会搬来伦敦，于是开始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为自己今后的生活开始探索这座城市。

霍格沃茨很容易就被忘在脑后，这样也好。

不知不觉，她在伦敦呆了两个星期。

原本说好的一个星期就离开，不知不觉变了卦。芙蓉没有介意，只是不能叫上比尔带她们去别的地方喝下午茶有些遗憾——据芙蓉说，比尔比她更了解伦敦。

甚至最后要离开的那几天，海伦主动提出和芙蓉去巫师服装店看看。

穿惯了沉闷的黑色校服，海伦还没有试过别的巫师袍子，她想起唐克说的——妈妈很喜欢买新袍子。走进店里的一瞬间，她就明白了自己深像母亲的一点——袍子，多一件，两件，多十件都不会先嫌多。芙蓉和她的品味也非常相近，她们拎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回到公寓，海伦还试了芙蓉挂在衣柜里的所有衣服。一时间沙发上，床上堆满了衣服，海伦却难得释怀地笑得很开心。

回霍格沃茨之前的最后一站是古灵阁，唐克把送给海伦的成年礼物存在了金库里。海伦在校服袍子之下换上了新买的一条裙子，她开始期待毕业以后的实习生活了。

回到公寓后，她们走入公寓楼下的小花园里。芙蓉站在一根悬空的绳索旁，替海伦拿着她的手包。

“开心些，艾伦。两个月后，来伦敦找我好吗？”

海伦笑着点了点头，摸索着爬上面前看不见的坐骑。芙蓉茫然地帮她搭了把手，显然很不满弗立维教授的安排——根本看不见的什么东西，海伦居然还能如此信任地爬上去！

其实海伦也看不到，但是她知道这种生物叫夜骐。她还没试过坐夜骐飞行，只觉得自己能抓到鬃毛和马背，和普通的马很像，就是有点太瘦了，硌人。

芙蓉看到她已经坐稳，便退后了几步和她挥手道别。海伦觉得夜骐好像在扇起翅膀，心里觉得兴奋而刺激——如果乔治和弗雷德知道她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胆子，肯定佩服得不得了。

下一秒她已经趴在夜骐的背上，冲上了高空，她忽然想起，也许不会有这一天了。

它带她飞过伦敦的上空，离开了城市后是无边的原野，又飞过她曾经略过的山川和湖泊，四月的暖风拂过她的脸颊，那些气流让她的心脏直跳。

夜骐降落在霍格沃茨的猫头鹰塔上，海伦摸索着从它背上滑了下来，扶稳了塔顶陈旧的石墙。海伦好像能听到夜骐离开的声音，她茫然于不知道如何和它告别。

天空已经从蔚蓝变成了柔和的粉色，云朵成了温柔的浅灰蓝色，温柔地掩住落日将尽的万丈光芒。

她整了整袍子，从手包里拿出那份成年礼物，一个包裹得非常整齐的厚重纸盒，海伦用了些力气才撕开外头的纸张。

厚得有些坚固的牛皮纸盒上，印着一个烫金的标记，海伦依稀记得是什么巫师服装品牌的标志。她屏住呼吸，打开了盒子。

那么莹洁而纯净的白色。

是一件婚纱。

层层叠叠精致繁复的白纱，被人仔细地叠好，将领口的部分完整地露出来，整齐地放在盒子里，还有头纱和腕花。头纱被精心设计成花冠的款式，是海伦最喜欢的元素，它正好与婚纱腰身的元素相称。

她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抚摸着盒子里的礼物，甚至她只舍得拿起头纱来看看，生怕自己旅行归来的手弄脏了它们。

落日变得更加柔和了。

海伦展开信纸，是父亲的笔迹。

我亲爱的海伦：

希望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还在你身旁。

我们都在走一条很长，且黑暗的道路。我为十四年前的错误道歉，因为我的错误选择，你失去了妈妈，以及后来所拥有的一切。

我不得不承认，蒙莫朗西家族的是非观念非常模糊。如果非要为我的是非观强加一个标准的话，这个标准就是你，我的女儿。

每年七月在车站接到你，你总是那么高兴地，笑眯眯地走向我。尽管很多时候你为家的经济状况而担忧，想装出不在乎这一切的样子。但我看得出来，你喜欢这个世界。

当我从愚蠢的、自欺欺人的人生中醒来，我看到你曾经的快乐和满脸生机全部烟消云散，我意识到我应该从现在开始补救这一切。

间谍是可悲的，他们的一生充满了谎言和不信任。如今我也走在这条道路上，或许这就是我的救赎。

我希望你不要太恨我。

我们心中都应该有那样的信念，那天总会到来的，我希望你重新站在阳光下，我的女儿。

我在订好这份礼物几个月后写下这封信，一并放在金库里。

无论我是否有机会让你挽着胳膊，带你走进婚礼的殿堂，我都已事先备下这份礼物。

因为对我来说，那一天有些太久了，我怕我坚持不到。

希望你不要嫌弃我的品味。

没有什么比你幸福，更能让我感到幸福，海伦。

—唐克·蒙莫朗西

—你的父亲。

鼻头那种熟悉的酸涩感又回来了。

海伦苦涩地笑着，望着头顶绵延至天际的晚霞，他们从金色，逐渐变成了柔和的灰蓝。

也许会有这一天的。

她还有机会，告诉弗雷德和乔治，她曾经骑过夜骐飞行。

一切都会好的。

灿烂的霞光照得她耳后温暖得有些燥热。

不远处的远处城堡忽然响起欢呼声。

海伦站起来，迎着逐渐温柔的霞光走过去，城堡的庭院之上，两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扫帚上，那两把扫帚下，拖着沉沉的铁链。

大朵大朵的烟花在他们周围的空中炸开，花色比前两次她见到的还要好看。

他们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学生，显然是同学们发出了喝彩声。

弗雷德和乔治。

他们身后，那么好看的夕阳。

海伦盯着他们在空中的身影，忽然想起自己很久没有看过球赛了。

明艳的橙红和深邃的紫蓝被肆意泼洒在天际，大片温暖而夺目的色彩。

五月的风那么和煦。

太阳晒过万物后干燥而舒适的气味，花草自然生长的气味，它们跃上高塔，乘着塔顶的暖风吹起海伦的头发。

这里很好。

没有埃弗里，没有食死徒，没有蒙莫朗西。

海伦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失去什么了。

就在他们骑着扫帚冲向晚霞的那一瞬间，城堡之上暴风骤雨般的喝彩声几乎要震破这柔美的余晖。

所有的期许和希望都被那片绚烂冲散了。

原来她早就一无所有。

“回来！——”

她发出一声绝望的呼喊。

很久，很久没有说话了。

嗓子干涩得厉害，舌头上初愈的地方轻轻地绷着，声音听上去像是结满了蛛丝。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差点撞倒摇摇欲坠的石栏。

“回到这里来！——”

膝盖也被撞得直疼。

没人听到她这么微弱的声响。

她呆呆地望着天空，发丝沾了泪水，黏黏地拢在脸上。

多么美的晚霞。

夕阳沉入地平线，天际的粉紫色变得浓稠而粘腻。它暖烘烘地笼罩住万物，在这个春夏之交的傍晚。

许久，海伦背过身去，倚着斑驳的墙壁滑坐下来，将自己的脸埋在阴影里。

几近脱力，她吃力地抽噎着，小声地说出了一直以来真正想说的话。

“别留我一个人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