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则灵和乐童从食堂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教室里乱糟糟的，横七竖八的桌子像连环堵车一样的卡在原地，人就在桌子与桌子之间的空隙处。坐在桌子上，或者站着，催促声，吆喝声不断。

密集混乱的看得人糟心。

老旧的风扇在头顶吱呀吱呀地转，只给呆在它正下方的人送来清爽的凉气。

尹则灵的视线在一片混沌嘈杂的拧巴桌阵中搜寻着，她的桌子却不在其中。

她踮着脚到处看。

可能是有人为了开路，所以把自己的桌子拖到角落也有可能。

乐童站在她身边，拍了一下脑门说：“我都忘了，今天要换座位，该早点来的。”

“小灵，你在看什么？”

尹则灵微拧眉头地说：“我桌子好像不见了。”

她桌上放了她的水瓶，瓶盖子是粉红小草莓的样式，很显眼。

但她寻了半天，也没找到她的小草莓。

乐童也踮了踮脚：“是不是有人给你拖到角落去了。”

尹则灵：“你先搬你的桌子吧，我去讲台上看看。”

乐童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她走到讲台上。

讲台上还摆了一张桌子，是陈玫想绕个近道。

陈玫看了看尹则灵：“你找桌子啊，占易给你搬了啊。”

尹则灵：“嗯？”

陈玫伸臂一指，尹则灵跟着看了过去。

她的桌子去了窗边，后排，桌子上空荡荡的，没有她的标志性草莓瓶，怨不得她搜寻这么久也没看见。

身边那张桌子上，还趴着一个人，睡得别提多惬意了。

枕着脑袋的那只手，一半放进了她的地盘。

腿也有一半伸到了她的桌子下面，自在又放纵，跟在自己家的沙发上睡觉一样。

和周围急躁不堪的人群泾渭分明的区别开来。

她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

这么巧和他是同桌嘛。

陈玫坐在自己的桌上，抱着手臂，打量了一会儿尹则灵。

她和尹则尹都是班上的班干部。

她每次考试发挥的好，可以勉强进个前五，尹则灵从高一开学第一次考试到现在都是稳稳的年级第一。

班主任在班里当着一众学生的面，包括家长会的时候，都毫不掩饰的表扬她。

中考全市前十。

年级第一。

数学课代表。

说她是天之骄女也不为过。

和这么优秀的简历比起来，她本人却平淡乖巧得过分，说什么也从来不生气，温温柔柔的像没脾气一样。

陈玫的眼睛又去了占易那里。

玻璃窗外阳光大好，绿枝叶垂坠，几叶触碰明净的玻璃，在室内投下一片碎碎的光影。

他的红发附着金阳，无名指的银戒指闪烁。

慵懒矜贵，趴在桌子上，身旁的人来来回回，拖着桌子，都绕他着走，生怕打扰到了他睡觉。

不醒也自威。

陈玫撇了撇嘴。

心道。

帅是帅。

不过这两个人也真不配。

陈玫转回视线到尹则灵，却发现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座位表，询问道：“你怎么了？”

尹则灵呆立在讲台课桌前，心里苦笑不得。

那张座位表上，她同桌的名字本来应该是聂顺，却被人用黑色的水性笔划了两道横杠，又在那个姓名格的下面写了占易两个字。

这会是谁改的呢？

除了他还有谁。

真是明显的…是个人就能看出来。

晴空万里，彼时是上午十点整。

宜城高中秋季运动会的第一天。

广播里在读着大家投的稿件：“那些年我们班的班长都和我们班的学习委员谈了恋爱，那些年我们老师下课时总是多讲五分钟，那些年食堂的饭总是抢不到，那些年运动会我写的稿件总是播不出去，那些年我们一起看那些年。”

检录处广播“请参加高一女子三级跳远的运动员到检录处检录。”

“请参加高一男子三级跳远的运动员到检录处检录。”

“请参加高一女子跳远项目的运动员到检录处检录。”

高二一班的座位区在篮球场旁边。

运动会上，学校给每个班级的配置是两把遮阳伞和一提矿泉水。

遮阳伞不过两米的直径，一个班少说也有四五十号人，要想不被太阳暴晒，只能缩在一起。

乐童坐在太阳光与阴影的交界处，她把外套校服脱下来，顶在脑袋上遮太阳。

杨雪儿就坐在她身边，藏在校服里玩手机。

乐童掀开衣服，眯着眼睛朝操场中间的空地看了看。

她说：“那个是群体项目吧，雪儿。”

雪儿慢悠悠地从遮阳的衣衫中探出脑袋，顺着乐童视线的方向看去。

“对啊，好像是那个画什么的。”

雪儿是深度近视，她爱美，只要不上课，从来不戴眼镜，她往操场中间看，也只看见空地零零落落地立着不少人，手里还着纸的样子。

其余的，她一概看不清。

连老师还是学生，男还是女她也分不出。

乐童喃喃道：“就是，一个人蒙着眼睛，另一个人举着纸。”

“蒙着眼睛的人要在那张纸上画鼻子。”

杨雪儿：“不就是画鼻子游戏嘛，小学的时候经常玩。”

乐童：“我看见他们了。”

“新同学和小灵。”

雪儿盯着手机，没跟着看，她看了也看不见。

乐童：“我看周一日就是想报复他俩才给他们报这个项目的，幼稚死了。”

周一日给尹则灵和占易填项目表的时候，还阴阳怪气地说什么，反正你们两个不是一对嘛，一起报个群体项目给一班争争光怎么了。

乐童真是恶心体委恶心到家了。

杨雪儿扯了扯嘴角，说：“报复还是奖励，可不一定呢。”

跑道上，正在举行一年一度的竞走大赛，几个男生扭腰摆臀，挥洒汗水。

周围一圈的人，忍着笑地在给他们加油。

占易站在足球门旁边，他烟瘾犯了，从喉咙一直到肺再到神经都是痒的，想要什么东西来把它们填满。

学校里不让学生抽烟，就连老师也不让抽。

他平常都一个人去废弃操场那边抽的。

烟瘾不能解，有点不爽。

“同学们，点一下名啊，画鼻子项目的同学点一下名啊。”

王能站在他们一堆人前面，穿着紧身的白色短袖，脸是圆的，鼻子嘴巴也是圆的，标准的一张娃娃脸，身上的肌肉却紧梆梆的鼓起来，袖口也被肌肉填满。

憨态可掬与粗壮大汉气质交汇一身，有点瘆人。

“张秋英。”

“许小红。”

占易穿了白色的运动服，袖子到肩膀有黑色的一道，裤子是黑色的运动裤。

他又白，高高瘦瘦的，立在一群人里，清俊阳光得出挑。

“尹则灵。”

“哎，到！”

“尹则灵。”她声音太小，距离又太远，老师没听见。

“到！”她提高了音量。

王能估计是个聋子，他的眼睛还在人群中寻找。

一只手朝他挥了挥，挥手的少年很高。

他半揽着尹则灵的肩膀，挥着的手从上往下指了指她的小脑袋。

“帅哥，这里。”他懒散不羁地说。

王能也冲他招了招手，脸上带笑。

在尹则灵的那一格后面打了个勾。

占易是他足球队的队员，老人爱才，占易球踢得好，王能别提多稀罕他。

占易垂下了手臂，搁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臂却迟迟没有放下去。

她好瘦，好小，后颈的头发细软的搭着他手臂的皮肤，光滑水润。

就这样待着，占易觉得他的喉咙的痒都消弭了，不抽烟也解了瘾。

身前的几个女生纷纷转过来看他们，嘴里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他们是情侣嘛。”

“秀恩爱啊…”

“好配啊…感觉。”

尹则灵有点尴尬，她动了动肩膀，想让占易把手收回去。

他坏笑着，仍然没动。

王能：“同学们，拿画的同学到这边来，站左边，画鼻子的同学到右边，都站一竖排。”

老师发号施令了，他终于悻悻地收回了手。

尹则灵戴了个眼罩，眼罩是学校准备的，均码。

她脸太小，戴在眼上，跟戴了个面罩一样，只露出一截雪白的下巴，和毛绒绒的发际线。

她眼前一片漆黑，耳边的声音异常清晰。

王能吹了一声口哨。

“游戏开始。”

她一手拿着笔，试探着往前走。

一小步一小步。

游戏有规则，举着画的人不能发出声音。

占易单手拿着纸，静静地看着她，一言未发。

尹则灵的脚触到了他的脚尖，她知道应该是走到了。

她拔开笔盖，用另一只手去摸纸。

这种游戏是有诀窍的，人脸是画在纸张居中的位置，那鼻子也应该画在居中的地方。

她只需要用手丈量出一个隔四边都差不多距离的点，再在那个点上画个鼻子就可以了。

她伸出手去够。

摸到的却是皮肤的质感，吓得她赶紧收回了手。

她比占易矮这么多，怎么可能摸得到他的脸。

她现在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走岔了路，走到了别的组别那里。

她正在沉思。

脚尖被人踢了一下，他压着声音笑，有气音，很低。

是他。

尹则灵再伸手去够。

触手是冰凉的塑料纸的感觉，指尖轻移。

她摸到那个创口贴的边缘，是她贴在他眉骨的那个。

周围的人声涌动着，越来越大。

“他故意的！”

“哦呦！！”

“他故意弯腰让女生摸脸…”

“卧槽…”

“那是谁啊？”

“高二一班的尹则灵，和新转来的，好像叫占易吧。”

“你还…吧，贴吧上那么有名谁不晓得。”

龙银摇着扇子和身边的男生在聊天，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转头往操场中间看。

她细长的眼眯了起来，眼尾处的表情纹聚成横放的川字。

她扭头走到十班后头，拍了拍刘雨露的肩膀。

三个手指冲她往上弯了两下，意思是，跟我来。

刘雨露不耐烦地跟着她走到十班最前面。

龙银的下巴往尹则灵的方向挑了一下。

刘雨露看过去，她的神情变了。

龙银笑了笑，笑里的意味有点诡异。

仿佛在说。

刘雨露，你被那个逼女的撬墙角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