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孩子八岁，夫妻结婚十年了。”

于洇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这是云苍当时直播时，了解到的关于消失的男人的信息。

“爸爸！”一个小女孩甩开了母亲的手，冲到门前，她环视门外一圈，鼓起脸蛋，颇为疑惑，“哎，我爸爸呢？”

狂风掀起了她稀疏的刘海。她回头对妈妈喊：“我爸不见了！”

“怎么可能。我亲眼看到你爸出去了，估计是躲在哪抽烟吧。”女孩妈妈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囡囡，快出去把爸爸叫回来，外面快下雨了。”

“好！”女孩要往外跑，结果瞬间被于洇捞住了胳膊。他半蹲下来，笑眯眯地劝她：“乖，不要出去，外面危险。”

小女孩可不会听他的，甚至把她当成了不怀好意的怪叔叔。她皱起眉，高喊：“妈妈，这个叔叔拉着我，不让我找爸爸。”

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允许陌生男子拉扯自己的女儿。女孩妈妈发了怒，小跑过来，厉声横眉：“这位先生，你干什么！”

“外面危险。”于洇善意地重复。

女孩妈妈不愿听劝，一把将女儿扯退了半步，冷冷瞪向于洇：“走，我们一起去找爸爸，别理这个叔叔。”

这时，女孩妈妈的两只脚已经踏了出去，于洇想伸胳膊把她抓回来，但身边的两半门突然动了起来。本来大门被于洇打开后是敞开的状态，现在它们似乎又要震动着合起，其中一扇重重地撞在了于洇的后背。

发疯的门力大无穷，卯足了劲推打于洇的身体。

于洇只好先用肩膀抵着这半扇门，不让它关上。他知道门一旦关闭，这对母女必死无疑。

女孩妈妈迅速拉着女孩逃离了于洇，还用避之不及的目光回头望了于洇一眼。与此同时，有噼里啪啦的紫光从天而降，闪烁着火星，打在了这对母女脚边。女孩妈妈不再有心思看他，而小女孩则尖叫起来，吓得面色惨白。

一道阴风呼啸着，掠起了空中飞窜的水珠，也掠起了这对母女的身体。她们的双脚好似被一只爪子裹住了，身体倒挂，悬在空中。

“啊！妈妈救我。”

“啊啊啊！龙卷风杀人了！”

她们在叫，商场里有些看呆了的游客也在叫。

于洇虽然仍用身体抵门，但有些犹豫。另外一半门已经关上，他也要快被身后这半门推出去了，只能用脚蹬地的力量勉强支撑。而跑出去营救这对母女的风险非常高，毕竟她们只是npc，不值得让一个活人以身犯险。

细密的雨珠飞斜下坠，落在于洇的鞋面上。这时有个人突然冲了过来，手腕射出一只绳索勾子，将那对母女给绕严实了，他使力一拽，没拽过来，就和这龙卷风展开了拔河比赛。

来人是寻望若。于洇见状，也下定了决心，从系统包里找出了透明绳索，弹射出去捆在了母女身上。

紫光闪电继续劈下，但绳索材质特殊，不导电，也不会被烧断。两人一合力，那道龙卷风便稳不住了。

尤拉和兰铮奋力拉住他们的胳膊，加入了这场拔河，商场里的其他人也慢慢聚到了他们身后，鼓起了劲：“加油！加油啊，使劲儿拉，别输给它！”

最终，他们把这对母女二人扯了回来。

门重新关起，于洇累得低下了头喘气，这时他发现鞋面染上了一层淡黄色，还冒着濡湿的水渍。可能是因为外面落下的雨滴不太干净。

那对母女瘫坐在地上，魂都被吓没了，牙齿嘴唇打颤，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女孩妈妈的一只鞋被风卷走了，衣服上也都是黄色的痕迹。小女孩稍微好一点，她一直被妈妈护在怀里。

“你们忘了吗？”寻望若站在她们面前，眼睫半垂，“导游和我们说过，不要在阴雨天出门，否则后果自负。”

他身体虽小，但声音带着一种成熟的疏离感，让人不敢违抗。

“可是、可是我的老公出去了呀。”女孩妈妈呜呜痛哭起来，“谁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我的老公会不会已经死了……”

在场游客俱是惊恐无比，面面相觑。

是啊，外面那么凶险，她老公迟迟没有回来，说明早就没命了吧。

女孩妈妈回头凝望紧闭的大门，哭声更加嘹亮：“我们只是出来旅个游，好不容易攒够了年假，想带着孩子出来、出来散心，现在变成这样，孩儿她爸难道就这么没了么，我不信。呜呜……”

“说了不要抽烟，非去抽，现在好了，老公，你究竟在哪，快回来啊，别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女孩妈妈不断用袖口擦眼泪，擦得脸都快破皮了，小女孩也跟着一起嚎啕大哭。

到这一刻，所有人都意识到旅游团和导游有问题了。

“那该死的导游呢？快滚出来解释。出人命了，退钱退钱！”大家纷纷骂起了导游。

“是啊。让我们阴雨天不要出门，说明一早就知道这里有鬼，快退钱。”人群里有怒骂导游的声音，但随之他们发现，导游不见踪影了。

“他，哦，不对，是他们。他们去哪了……”大家的怒气瞬间转变成了恐惧。

他们发现和导游一同不见踪影的，还有那些站在柜台旁的服务员。有八/九件服务员的旗袍丢在地上，而旗袍里包裹的人凭空消失了。

旗袍歪扭地落在地上，根根丝线反着灯光，似乎还有余温。

这会给人一种感觉：商场里根本就不存在服务员。服务员很有可能都是一些怪东西变出来的。它们套上了活人会穿的衣服，靠近人类，也许有着恶毒的目的。

“我记得‘玉石王国’里不止有旅游团的人，还有一些不认得的顾客。”尤拉把视线拉得更远了，“他们现在去哪了？”

兰铮起了两胳膊的鸡皮疙瘩，摇头：“没影子了。”

这里只剩下旅游团的九个人，以及于洇四人，共十三个人。

“这是怎、怎么回事。”有人脚步不稳，踉跄着跌倒在地，“这个玉石王国，究竟是什么地方……还闹鬼呢。”

“啊啊！——”

“啊——”

有一男一女的痛呼响彻商场小楼。众人循声望去，发现团里的一个老爷爷和一个阿姨正站在地上，全身像鲤鱼打挺一样颤抖着。他们面色痛苦，口吐白沫，手上的玉器散发着诡异的荧光。

他们喉咙里发出支吾的响声，显然是想要说什么，但一张嘴，就有无穷无尽的泡沫从嘴巴里冒出来，顺着下巴淌到地上。

“只有他们两个买了这里的玉器。”于洇很快指出，“老爷爷大拇指的扳指，还有大妈胳膊上的手镯，都是刚刚才戴上的。”

白色的泡沫逐渐被染红了。泡沫夹杂着鲜艳的血水，从他们的嘴巴和鼻腔中喷发。

老爷爷和中年阿姨的身体虽控制不住地痉挛，但他们的眼眸仍铺满光泽，此时正望向四周围观的人，发出求生的讯号。

有泪水顺着眼角，混杂着血水浸湿了他们的脸颊。他们只是在这里买下了平常舍不得买的礼物，送给自己罢了，不招谁也不惹谁。付钱时心疼却欢喜的感觉仍未远去，可为什么会是这个下场呢？

他们想要活下去。

于洇和寻望若连忙冲到跟前，要扒老爷爷和阿姨手上的玉器。然而他们刚一摸到发光的扳指和手镯，就有翠绿色的水流，在刹那间覆满了老爷爷和阿姨的身躯。

翠绿水流即刻凝固，透着滑而清澈的光泽，从头到脚，将他们包裹得格外严实。此刻，老爷爷半睁的双眼中，仍然能看到求生的渴望与懊悔。

他们变成了两尊栩栩如生的翡翠玉雕。

于洇叹了口气，慢慢低头后退两步，表示哀悼。

“往好处想，他们只是npc。”于洇说。

“他们不是npc，是真人。”寻望若把手上的绳索收了起来，“不然我也不会冒险救那对母女。”

“你说什么？”于洇凝视着那两尊玉雕，震惊道，“他们难道不是……”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直到刚才兰铮口袋里掉出了一把枪——那种能分辨活人和npc的激光枪。兰铮蹲下来捡回去的时候，不小心把激光照在了游客身上，我才发现，原来他们都是真人。”寻望若解释。

于洇对激光枪还算了解。之前第一次遇到尤拉的时候，尤拉队伍里也用了这种工具来分辨他们和善柔。

“搞什么，这游戏竟然还给外来人口设置了剧情，那么究竟是游戏系统变异在前，还是游戏发行在前？我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算一算，现在已经死了三个人了，去掉尤拉、兰铮、你和我之外，还剩下七个。”

于洇发现这次的死亡率出奇的高。周围一切让他忧惧：“普通人怎么会卷入系统纷争。他们看起来都是自愿来旅游，并不是被抓来的。”

寻望若点了点头：“我目前了解到的情况也是这样。”

尤拉和兰铮正在那边安慰受惊的游客，让他们聚在了一起，盯着他们不出门不乱跑。

游客还算听话，毕竟这时候和大家呆在一起，才能降低心里的恐惧。

商场外风声不断，吹得大门砰砰作响，好似有人在敲门，很多人听到这动静，都会想起一些小时候听过的鬼故事。

于洇和寻望若走到人群中，这时，头顶的大灯突然闪烁了两下，熄灭了。

停电突如其来。

四周陷入一种奇异的黑暗中。他们身边环绕着许多玉器，泛着墨绿荧光，但是这些荧光没有多少照明功能。它们幽暗、诡谲，怪异，容易让人想起死亡与魔鬼。

尤其是那两尊新鲜出炉的“人形玉雕”。他们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两对眼珠散发的光芒更加瘆人。

游客们又被停电刺激得大喊起来：“我是不是死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救命啊，好黑。”

“那个老爷爷的眼睛在盯着我看。”

“不，我觉得他的眼睛在动，灵活地转动着，不像人的眼睛。”

“妈妈，我怕，呜呜……”

寻望若打开手电筒，照进混乱的人群中。这次他带来的手电筒瓦数极大，堪比路灯，四周人不喊了，被迫眯起了眼睛。

他将手电放在地面，套了个纸罩过滤强光，好让它不那么刺眼：“不要吵。我们围坐成一圈。”

这句话没有语气词，像是不留情面的命令，不过其他人都没在意，眼下保命最要紧。

大家围成一圈坐下，光线照在了每个人的脸上，每个人都能看清其他人的模样，只不过光线是自下而上的，打得脸部线条有些崎岖。

由于受到了严重惊吓，大家各怀心事，都不说话。

他们甚至没发现队伍里多了一个人——于洇。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开口了：“那个，你们知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于洇举手：“我知道个大概，不过不多……”接下来，他表明了自己“系统修复工程师”的身份，以获取大家的信任感；其后，他才向大家解释了游戏直播和游戏系统的情况。

“只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却出现在了游戏系统里。你们看起来不像是黑客。”于洇抛出了他的疑问。

“我他妈的也不知道。我只是和老婆一起出来玩，图省心报了个团。”

有个女孩接道：“我也是，图省心跟了团。我和小姐妹一起逃课来的，早知道就回大学上课了。”

兰铮顺势发问：“你们报名的是什么旅游团，在哪报的？”

“咚咚咚——”

就在大家逐渐适应了周围的黑暗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有规律的声响。于洇朝门口望了一眼，大门仍是紧闭的状态。他刚刚根本没有反锁门把手，因此猜测这是撞门的风声。

只要按下把手就能进来，那么就不需要敲门。

但很快，相同的、富有频率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咚咚咚——”

这下不可能再是别的声音，只可能是敲门声。

此时此刻，外面是阴雨天。但是按规定，阴雨天不能出门。

那么现在能站在外面的，是什么东西？

从于洇的方向，正好能看到那两尊荧绿色的人形石雕。而石雕上那两对发光的眼珠，正在活跃地转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