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铭只觉得前狼后虎,进退维谷。
伯爵这边是个疯子,孤零零的在海上不知道游荡了多少年,别说喜怒无常了,基本上算是精神失常。
深海能把人逼疯。
如果杜尚丁现在忽然犯了病,要开始作天作地,他也完全能理解。
至于系统这边,他是完全没底。虽然跟对方不是很熟,但在短暂的接触期间,很容易辨识出,系统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个未知惩罚,他一点儿也不想要。
伯爵这边已经等急了,她原先是柔弱的少女,现下是暴躁的狂徒,游轮又震荡起来,彰显着伯爵的愤怒。
“为什么不回答?!”
叶铭沉吟:“唔——”
“闭嘴!”那把声音愈发撕裂,给她配个吉他,她就是摇滚乐队的主唱。
叶铭:……
这他妈的让人怎么回答?
【或者你骗骗她?】
系统看热闹不嫌事大,开始怂恿。
【假意答应,伺机潜逃】
【取悦伯爵嘛,哄得她一时开心就好】
叶铭扯了扯嘴角:“你确定我答应留下后,还能有机会潜逃?”
鬼知道这伯爵的“留下来陪她”是个什么样的陪法,是整盒的还是散装的,万一是后者,这过程是不可逆的,估计他就整不回来了。
他眼睛弯弯,极尽温柔道:“十分乐意为您效劳,可是,您为什么需要我留下来呢?”
“咦,你不明白吗?”现在她又是不谙世事的少女了,“当然是让你留下来陪我玩呀。”
她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雀跃:“父亲大人还没回来,我们可以去后花园。”
杜尚丁娇羞起来,像是热恋的少女对着情人,既腼腆又大胆,可这声音很快变的低沉妩媚,带有一种奇妙的韵味:“当然是为了陪我玩啰。”
叶铭觉得鸡皮疙瘩再往下掉,他还未回应,那声音又变了,这次狠厉起来,带着毒和利剑,“当然是要杀了你!你这样的渣滓,我只恨你不能多死几次!”
这股子狠劲尚未消散,她又变得楚楚可怜:“是为了见你一面啊!你到底去了哪里?我处处寻不得。”
“我好想你。”
那声音痴痴的,像被卷进了美梦:“我等了你许久,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欢喜。”
叶铭:我*
伯爵疯了,疯的彻彻底底。
他留下来陪着疯伯爵,早晚也得发疯。
伯爵那边的声音输出轨道变的交错立体,四面八方传来她的声音,一会儿狠毒一会儿柔弱,情话在呢喃,咒骂不减淡,听起来像是在较劲。
叶铭叹道:“杜尚丁是可惜了的。”
倘若她心大一点,不要只留给一个人,那至少,她受过的伤会慢慢愈合,而不是越演越烈,成了一道裂谷,劈开整个心脏。
也不知最后,那戴维斯分到几滴真情。
如果他假意留下来,又会怎样呢?
伯爵困顿了这么久,她最早是寻求一个爱她的人,现在也是缺一个愿意爱她,陪伴她,治愈她的人。
而他给不了。
“我拒绝,”他声音很低,像是怕吵醒了伯爵:“我选择接受惩罚。”
系统呆滞了一瞬,它觉得自己刚刚给了通关暗示,不该被拒绝,于是它又重复了一遍。
【确定吗?】
【真的不考虑暂时留下来吗?】
它苦口婆心,只差把通关条件甩出来了。
【只是需要骗她一段时间就好】
叶铭鄙夷:“欺骗这样一个女人,意义何在?”
系统更呆滞了,它没想到它看上去不要脸的搭档居然还有这样一面。
“你的良心——”,叶铭不屑的摇头。
“我的良心——”,叶铭竖起大拇指。
【……】
它忽然一点儿都不想让这人通关了。
【玩家叶铭游戏失败,接受惩罚——】
【深海——百年孤寂】
“什么?”叶铭尚未明白,游轮骤然垂直翻转,杂物飞起,尘土漫天,他站不稳,像是盛葡萄酒的圆木桶一样,四处翻滚,终于被甩了出去,整个没入海里。
一瞬间,他的眼睛像是被灌入了高浓度的次氯酸钠,疼的撕心裂肺。
“唔——”他立刻屏住呼吸眯着眼,试图露出海面,可却被一股无形的力裹挟着,拽着他一路向下,要直直的拖入海底无尽的深渊。
海水的压强越来越大,皮肤都被狠狠的挤压着,延展到一个近乎极限的薄度,血管似要爆破,血压飙升,五脏肺腑肝肠肚一并移位,在狭小的腹腔里搅和,要大闹天宫。
完蛋,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的意识渐渐消散,不是慢慢昏沉,而是痛到麻木,终于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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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哪里?
叶铭醒来,他周围一片黑暗,暗到极致,竟然还有些发亮的意思。
他记得不久前,他还在海里挣扎,接受游戏失败的惩罚,那时的疼痛真切到让他不敢细想。
现在呢,是惩罚已经结束了吗?
他恍惚片刻,立刻清醒过来。
不可能!所谓“百年孤寂”,惩罚远远不止那一瞬,它还没有结束!
那他现在是在……深海?
手臂上感知到的,柔软流动着的,确实是水,他方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站着,而是以漂浮的姿态留在这里。
【欢迎来到绝对零度的世界,这里是死亡的国度】
【玩家叶铭接受惩罚,即刻起,玩家与深海及深海里的一切没有任何能量交换】
【请“享受”惩罚,深海——百年孤寂】
系统声音消失的一刹那,叶铭便被强行切断联系,这里彻底变成了一片寂静之地。
他琢磨着系统最后的留言,却始终想不通。
绝对零度,热力学中永远不可能到达的温度,除非该空间自始即无任何能量,在绝对零度下,原子和分子拥有量子理论允许的最小能量。
这更像是一个极限的概念,永远无法到达,却会被引入。
而“没有能量交换”,这在它“绝对零度的世界”的前提下,是可以成立的,没有能量,又谈何能量交换?
可惜,这前提便是不可能的。
叶铭想说句话,可当大脑下达指令后,嘴唇却一动不动,就像是静止的雕像一样。
这时他才猛然想起,他原是在深海,可这又是不可能的——他一副肉身入到这般深度,能被瞬间碾成一团血水。
可他就是在深海。
一时之间,叶铭没想通。
但他很快就发现,他有大把的时间去想。
大约过了十几个时辰,叶铭依然没有睡意,他像是无知无觉的精神体,寄居在一副小小的躯壳里,周边一片黑暗,而他百无聊赖。
虽然是黑暗,但他能很明显的感知到,身边是有生物的——有一些东西会撞到他,又迅速的游过去。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很久。
叶铭把他短短二十几年的生活拉出来品味,一直嚼到渣子都没了味道,才恋恋不舍的像吐甘蔗一眼放走它们。
滋味是有的,可是太鲜活,他甚至觉得浓烈的承受不住。
这期间,他“随波逐流”,被各种海洋生物撞得东倒西歪,可这乌漆嘛黑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现下是个什么样子。
他本来有些后悔,或许他留下也会是个不错的选择,这时他甚至升起了些许恨意,可随着他呆的时间边长,伯爵的印象浅浅的划过,轻飘飘的,他唯一记着的,只有伯爵与他有过类似的遭遇——
孤寂的过了很久。
哦,是了,她还发了疯。
又过了很久,很久,很久。
叶铭近乎不记得什么了,他想不起自己的故事,想不起自己的人生,只是偶尔会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在这里又要做些什么。
他零碎的掰烂了很多东西,一些空想,一些回忆,一些审视,都变得索然无味。
终于刺激到他的,是有一天,他忽然惊异的发现,他的眼睛似乎能看到这海底的事物了。
在这高压,无光,低温的地方,还是一样的漆黑,只是他的眼睛似乎变异进化了。
欣喜爆炸开来,像一阵盛大的烟花,在他脑海里炸开。
啊,原来我是一个人。
那些记忆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像是镜花水月,离他很远,倒是海洋里的生物,活在眼前,生动又卖力。
观察这些海洋生物成了他的日常。
深海里会有些什么呢?
大深海的,谁也看不见谁,大家便开始没皮没脸,长的随心所欲,怪异到五花八门,一点审美没有,也不怕吓着别人。
有皮肤质感像极了娃娃鱼的鲨,长的原始又丑陋,身上全是腮裂,褶皱相互覆盖,牙齿尖利且小,眼睛退化到没有用,是个随便长的装饰,藏的很深,也不对称。
叶铭之所以记得那么深,是他曾被狠狠的咬过一口,但很奇怪,他没有一点痛感,那鲨也讨了个没趣,肥胖的身躯游走了。
这已经算是长的很好的了,至少叶铭大致能判断出来那玩意儿是鲨。但大多数生物,叶铭只觉得被打开了生物多样性的大门。
有老妪牙齿捕鼠夹的嘴,身上倒刺遍布的;有一圈短腿的水母类似物;有似蜘蛛腿组成的虫,看上去脆弱又干枯;有青面獠牙,鳞片光滑的蜥鱼;有扁平的不规则多边形肉片儿,上面长满了眼睛,身体完全是透明的;甚至有东西来他肩上寄居,也没看到长什么样子,只是觉得有点扎刺,大概是把他当成了什么厚实的水草……
他甚至看到过一次鲸落,那巨大的生物体缓缓的下沉,像是深海里的日落,只是最终沉下来的时候,变得七零八碎,只勉勉强强剩个带点肉的骨架,是个小型生态系统,养活了很多小东西。
看了那么多恐怖的东西,他却连做噩梦的机会也没有,因为无法入睡,只能整日看着,久而久之,看它们居然也都觉得眉清目秀,各有千秋,美的独特而富有韵味……
这样的日子似是无休止的,绝望,黑暗,逼人发疯。
【铛铛——】
那声音响起时,叶铭甚至没反应过来。
【玩家叶铭惩罚时间结束】
【——欢迎回来】
紧接着,那海水在剥落,水位降下去,他看着阳光越来越明亮,海洋生物长的越来越对称,他的记忆也慢慢鲜活起来,打开了尘封,恢复了人的意识。
当他彻底脱离海水,一脚踏在地上时,忽然有一种新生的感觉——
他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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