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玻璃球一样的眼睛四处张望,它啄了啄窗台上的冬美人,觉得味道不对,遂啐开。
等到这玻璃球与叶铭四目相对,麻雀警惕起来,羽毛竖起,慢慢往后踱了两步,观察片刻,又试探性前进。
叶铭没理会草木皆兵的麻雀,他现在躺在陌生的房间,屋里有暖气,窗台有花。
身上的衣服被换过了,里里外外都很清爽,他回忆起昨晚被包裹的紧致感,还是有些恍惚,这让他忍不住要坐起来,刚动了一下,又被左臂牵制,叶铭看见左臂被石膏固定,身上的伤也被专业的手法处理过。
他这是在医院?
但比起病房,这里更像是卧室,他身上穿的也不是病号服,而是……叶铭闻到衣领上暗香,这个味道他再熟悉不过,大概是因为亲手换上的缘故,除了体香,还隐隐有草莓的味道。
这让叶铭放弃思考,他慢慢滑进被褥,只露出眼睛在外面。
【出息】
系统冷不丁发言,叶铭迅速下头,他沉默一瞬,“系统?”
【嗯】
“你怎么还在?”
【……】
【我一直在】
系统察觉到自己不受待见,心里骂骂咧咧,讲话也生硬起来。
【我来告诉你,游戏通过了】
【现在准备滚蛋吗?】
“说话放客气点。”
【……游戏通过,玩家是否准备脱离世界?】
“他呢?”
【还在这个世界】
“那我等他,暂时不走。”
系统等了一会,发现宿主没有任何反应,自己先沉不住气了。
【不好奇怎么通过的吗?】
“这值得好奇?”叶铭莫名其妙,“显然是我男朋友帮我处理好了。”
这人一点也不关注任务进度,系统暗自神伤,看吧,它就知道,事情终究会发展到这个局面,玩家心中没有游戏,只有自己。
叶铭闷了一会,脸上有了血色,他坐起来揉了揉腹部,觉得有些饿,这时,房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中年女人,她穿着护理人员的工作服,面容和蔼。
女人手上端着托盘,“刚烤好的面包,”她冲着叶铭笑了起来,“现在吃吗?”
叶铭看到她夹在口袋上的铭牌上写着索菲亚,是很常见的名字。
“谢谢。”叶铭接过面包,状似不经意碰了索菲亚衣角,“这是哪里?”
“第一次来?”索菲亚爽朗的笑了起来,“这里是城外,也就是你们常说的‘疯人院’。”
“疯人院?”
女人冲他眨眨眼,“说谎话的感觉怎么样?”
叶铭低下头,索菲亚拍了拍他肩膀,“现在没有人会管你,嘴巴长在自己身上,想说什么说什么。”
她的眼神包含着怜悯和同情,仿佛他逃离了什么可怕的地方,术非之对他说过,城里说谎话的人被认定是发疯,会被送到疯人院。在他的想象中,疯人院监管森严,里面的病人会被当做汉尼拔们看待,但眼下情状显然不同,这让他觉得很诡异。
难道疯人院采取的是怀柔,他被限制在房间不能出去?叶铭瞬时想到很多人体精神实验,总之是让他心理先崩溃,然后痛哭涕流,悔不当初。
他抿了一口牛奶,询问道:“我可以出去走走吗?”
“哦,”索菲亚夸张的笑了,嘴巴咧得很大,“你当然可以,甜心。”
“够吃吗?不够我再去拿。”
“够的,感谢您。”
女人没有说谎,叶铭推开房门,外面并不是排列整齐的医院式过道,而更像是居民区,门口甚至放着几袋垃圾。
居民区外更开阔,放眼望去,从住宅到娱乐,应有尽有,是一个成熟的生态园区,它规格庞大,叶铭甚至看到了门口的早餐店,里面摆着色泽诱人的面包。
比起玻璃之城,疯人院更像是真正的城。
清道夫们早已出动,他们把街道收拾得齐齐整整,脸上洋溢着笑容,看起来对这份工作十分满意,或者说,对自己的生活状态感到满足,这样的笑容感染周围,让冬天也变得温暖。
街道两边树上积了厚雪,清道夫踩着梯子把雪打下来,落到地上再扫走,以防砸到行人,叶铭走过时,上头传来一声惊呼,“当心!”
这句当心喊得并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叶铭顺着声音抬头看时,正好被一团雪打中鼻梁。
叶铭:……
他甩甩头,把雪抖落,清道夫已经爬下梯子,凑上前关切道,“您还好吗?”
青年被打湿的眼睫上下扑闪,在雪水的洗礼下,他的眉目清晰而不失锐气,“没事的。”叶铭温声道,他正要宽慰受惊的清洁工,忽然看清了这人的面目,心里一惊。
“是你!”
这清道夫正是他之前见过的少年骗子,乔装作老瞎子的让。
让也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
叶铭打量这少年,他看起来比之前好太多,头发服服帖帖,面上干净清爽,如果说之前有人会相信他苍老的神态,那现在就没有人可以从少年笔直的脊背中读出一丝衰败,他看起来与普通少年无异,都揣着一颗赤子之心,脸上挂着对未来的向往。
让被打量的目光弄得很羞赧,他面上浮起薄红,“我可以请您喝一杯吗?”
叶铭欣然应许。
让把他带到一间小屋舍,“这是我现在住的地方。”他在极力展示自己好的一面,希望借此可以洗刷之前印象。
叶铭点点头,有一种莫名的欣慰,比起之前,这屋子没有那么大,但是干净敞亮,窗台上还摆着一盆小花,欣欣向荣。
让给倒了热茶,一刻钟后,叶铭通过【真实之眼】弄清了事情经过。
在叶铭不知道的公堂上,有一场对他的审判,让作为证人出场,坚称叶铭在纵火案上的无辜性,因为彼时叶铭宿醉在路边,他一直在看。
与此同时,他作为骗子的行径被揭露,让因此被送到疯人院,展开了新生活。
“这里跟我想得完全不一样,”让哭了,他想到十几年来的遭遇,“我真该早点来的。”
叶铭声音柔和极了,他用完好的右手轻轻拍打让的后背,“谢谢你,愿意帮我作证。”
“不,”让抽噎着鼻子,有些愧疚抬起头,“其实我本来不敢作证的。”
“是有个人,他许诺我……”,让说不下去了。
叶铭了然,通过触碰,他看到那场审判,坐在最高位的人,正是术非之,他回忆起系统说过,术非之在这里是城主,看来他男朋友用这个身份做了很多事。
比如说,给他翻案。
审判的时间是上午,叶铭可以看到术非之眼下疲惫,从找到证人到准备材料再到出席审判,这个人大约是一宿没睡,而整个下午,术非之的时间用来寻找他,晚上到次日清晨,他们在做嗳,在他昏睡后,术非之又将他转移至疯人院。
这其中没有休息的时间。
叶铭感受到心脏一阵一阵钝痛,好像被什么撞击了,那东西不尖锐,但很重。
“系统,奥佳尔芙娜事件是怎么回事?”
【现在想起来问我了?哼】
【凶手被城主,也就是术非之找到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敢相信,杀害她的是小斯帕斯大街32号原主人】
曾经的旧物博物馆馆主,在失去自己的钱财和地位后,他的住处也被收购,常年不与外界接轨的馆主无处可去,凭借对房屋的熟悉,他苟且于地下室。
地下室在卧室正下方,它并不起眼,事实上,小斯帕斯大街32号的新主人戴维南一家人,根本不知道地下室的存在,馆主借此优势,晚上觅食,白天苟在地下室,沉迷于自己珍藏的为数不多的旧物。
但这样的日子毕竟无聊,馆主闲来无事,竟渐渐关注起卧室主人,好巧不巧,住在这间的便是奥佳尔芙娜,一个漂亮的年轻姑娘。
奥佳尔芙娜从小便生活在馆主的注视下,馆主知道她一举一动,知道她深夜呓语,知道她想做什么喜欢什么厌恶什么,这几乎是馆主所有的娱乐,而这娱乐逐渐转变为他全部的精神寄托,直到年轻的身体逐渐发育成熟。
这是一个成熟的女性了,当奥佳尔芙娜对着镜子审视自己,奇异于身体的生长,她身上还有另外一双眼睛,比她还要关心她自己的身体。
原来比起历史感厚重的旧物,带有新鲜生命力的年轻肉.体,是这样吸引人。
他沉溺于感官带来的诱惑,也曾经在深夜触碰黑色森林,柔软的触感吸引他的手指和嘴唇,那里似乎有一种无形却蛊人的魔力,他惊异于生命诞生的地方,也想要将它据为己有。
奥佳尔芙娜逐渐认识了他,在午夜时分,她把他当做神秘的客人,他在某一方面的博学令她震惊且崇拜,她把这当做自己的殊荣。
但是随着时间的增长,奥佳尔芙娜留在卧室的时间越来越短,比起年长者的沟壑,漂亮的皮囊越来越吸引她的注意力,终于有一天,她决定结婚。
这对于馆主,不啻于晴天霹雳,他无法阻止她正当的权益,他所有的快乐毁于一旦,但他没有办法,并要奉上自己的祝福。
但很快,在奥佳尔芙娜书写邀请函的时候,馆主发现了真相——这个女孩子说了谎,她并没有自己的未婚夫,而是把这一名额空下来,留给前来赴宴的一位青年。
她欺骗青年,谎称自己没有未婚夫,而实际上,她要借此为道德筹码,骗取以期得到一个丈夫。
这是无法容忍的,馆主告诉自己,这里不可以说假话,欺骗他人必须受到惩罚,馆主在地下室急火攻心,没有人发现这女人的恶行,这让他更加痛苦,他要用自己的双手亲自惩罚。
馆主刻意忽略自己丑恶的嫉妒,他给自己戴上道德的高冠,在她穿上婚纱又被抛弃的夜晚,他心下有一种扭曲的快感,在这个念头的驱使下,他终于动了手。
他看到她脱下衣服,走进浴室,那件衣服甚至是在他的建议下挑选的,而现在它被那么随意的扔在一边,这让他更加愤怒。
他从后面靠近,用小刀割裂喉管,头颅无力垂下,馆主看到那条腰带,便用它勒嵌进喉咙裂缝,让脖子紧绷,让头颅依旧笔挺。
真好啊,馆主欣赏自己的杰作,他知道自己将不可避免走向毁灭,或者回到与旧物相伴的日子,他最后一次探访生命的黑森林,再藏匿于地下室,他看着搜查官庸笨的面孔,知道真相会被隐蔽,她喜欢的青年将有嫌疑,甚至可能在监狱度过后半生,这让他倍感快意。
好极了,他想,他生在这样一个时代。
【就是这样】
叶铭听完系统陈述,沉默许久,让坐在对面,不明所以,他试探道,“先生?”
叶铭回过神,他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尤其是面对让的眼睛,他似乎看到过这样的眼睛,清澈又无辜,带着一点韧性和不容摧毁的坚持。
在哪里呢?
第一次见到让时,他的眼睛是浑浊的,那时叶铭无法被它们吸引,但现在,叶铭透过这双眼睛,忽然看到了一个雨夜的年轻人,他也有这样一双眼睛,那时他挎着针织带,里面装着给怀孕妻子准备的熏肉。
走过雨幕,他被一个热气腾腾的年轻人叫住,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命运走向岔道,命运的女神已经背离他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叶铭想到很多,他想起让以前的家里,一张床上有着深沉的污渍,上面几乎显露出人形,被褥上是积年的稀饭残渣。
什么样的人只能在床上吃饭?
一个没有手的残废。
叶铭一把抓住让的手,几乎是同时,他看到了传承的画面,让的父亲被恩泽亚暴打后,奄奄一息,可他并没有死去,等意识稍回,让的父亲艰难地从土里拔出头,他被打废了,站不起来,只能像爬虫一样,凭借记忆爬回家。
雨太大了,泥土被打的松软,他一路爬一身泥,骨折的地方彻底断裂,骨头杵得他皮肉难受,等到白天,他终于爬到家,怀孕的妻子大着肚子,惊恐地看到濒死的丈夫。
家里失去了唯一的劳动力,却多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还有一个卧床的残废,几年后,妻子忍无可忍,逃离了血蛭一样的家庭。
幼小的让无力照顾自己,逞让残废的父亲,而卧床男人苟延残喘,腰腹间长期溃烂的腐肉上长出了新鲜的蛆虫,被麻痹的父亲却毫无感觉。
让找不到活下去的路数,也没有人愿意收养或是资助他,年幼的让便每日出去乞讨,而等他年纪稍长,没有那么招人同情,让便把自己伪装成年老的瞎子,博得众人的眼球。
叶铭看着让的眼睛,凝重道,“你父亲……”
他这话没说完,便看到面前的眼睛因惊恐而瞪圆,让似乎在说什么,但紧接着,后脑一阵剧痛,叶铭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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