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惨像，泠月木楞在原地，直到潮涨时分，她才缓慢回过神，将地上的尸体抱到床上，靠在苏仲辛怀里，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腹部，呢喃着：“苏郎，你摸摸，这是我们的孩子。”

珍珠顺着脸颊滚下，她又拉着苏大娘的手，咬着牙掩饰住声音中的颤抖：“娘，你看，你有孙子了。”

珍珠落了满床，泠月将手从腹部移到了心口，那里，她还有仅剩的一滴心血。她摩挲着自己心口，指甲嵌入胸·口，在逼出心血前又放了手。

她站起身，剥出自己逆鳞化成冰棺将床上的二人放置进去，随后一甩袖，空中浮现出一面水镜。

一个身穿朱红八卦袍的干瘦道士在敲自己家门，苏仲辛将他引进家后，那道人嘴上喝着茶眼神却直盯苏仲辛，沉吟道：“我观公子面相羸弱不似长命之人，印堂却是发红发亮，想必是有高人给你续着命。”

苏仲辛并不窘迫只是淡淡道：“道长眼力独到，小生体弱多亏了认识的老中医时常为我调理才有的今日。”

道人捋了把山羊胡，皮笑肉不笑得回道：“妖邪最擅惑人心，公子可不要被披着人皮的东西给骗了。”他掏出一叠符箓放在桌上，“这是驱邪的，贴在床前屋外可保平安。”

“多谢道长。”

等到山羊胡道人离去之后，苏仲辛将那把符箓放进了火盆，却有他看不见的青烟冒出，正徐徐上升之际被地上的法阵强行拽下拍碎。

泠月眼眸微眯，紧盯着那缕消散在空中的青烟。

水镜里，苏家恢复了平静，直至月圆之夜。

当晚，一个黑脸大汉闯进了家里，将苏仲辛和苏大娘按在地上，威胁道：“听说你娶了一个鲛人娘子，那就跟我们合作，不合作杀了你娘！”

“晚生听不懂大侠说的是什么意思。”

大汉一个巴掌朝苏仲辛脑袋上拍过去，苏大娘扑了上来被一脚踹开，来人恶狠狠说道：“别装傻，”他扔下一把符箓一包药粉，“把这个贴在你屋外，等你娘子回来后把这个给她喝下去，一个月之后我再来你这里，要是没按我说的做，你一家子就没了。”

大汉说完又一脚踹了过去，大咧咧的走了。地上的法阵没有异样，他们是凡人，泠月留下的法阵不对凡人起作用。

水镜外的泠月眼神冷得要结冰，指甲钳进肉里，滴出血来。

镜内，苏仲辛从地上爬起来扶起苏大娘，慌张问道：“娘你没事吧？我带你去找大夫。”

“别慌，不打紧。这两人怕是上次那个道士的爪牙，你快走，等到泠月回来我再让她去找你。”苏大娘喘着气说道，拍了拍儿子的手，“快走，娘来应付那些人。”

苏仲辛将她扶进了房间，手里捏着一枚玉符，惴惴不安。这是娘子留下来的紧急传讯工具，可那道人他问过了，是首阳宗的一个长老，怕娘子回来会吃亏，另一只手紧握成拳，脸上青筋暴起。

苏大娘伸手过来，掰开了他捏着玉符的手，叹道：“生死有命，咱娘两能活到现在已经赚了，只是苦了泠月。”她抬起手摸着苏仲辛的头，“不知道来世能不能再做母子，儿啊，听娘的话，你快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先躲起来。”

“娘，别说了。”苏仲辛看向屋外，海风吹开了半掩的木门，借着微淡的光，他看见原本空无一物的海滩在不同方位上兀自立了四块石碑，他怨恨道，“走不了的，娘，你先休息，我去做饭。”

苏大娘开始一病不起，苏仲辛每天做完饭煮完药之后就去海滩上将那一丈来高的石碑弄倒，他体弱，把手磨破了都无法将石碑挪动分毫。尝试几次之后，他回了屋，闷在书房，几天后他出门去集市买东西，再回来的时候，苏大娘倒在床上气绝身亡，他直接晕了过去。

海风破碎，幽夜无声。

翌日海水涨潮之际，苏仲辛才从地上醒过来，他抱起母亲前往去屋外的后山，山风卷起二人衣襟誓要将人推下山去，凛冽寒潮呼啸而过，给二人脸上冻上一层冰霜，他一步一个脚印跄踉而上。

走了大半夜才走上山顶，又花了大半夜挖坑，直到旭日升起，他才缓步下山。

衣衫褴褛，血泪成行。

苏仲辛回到屋内，将买来的材料组装做成炸~药，出门前他回过头深深得看了一眼妆前镜，目光饱含眷恋，停目良久，他虚虚开口，轻吐两字：“娘子。”

声音消散在风中，支离又破碎。

轰隆一声响，石碑被炸飞，他拎着剩余炸~药将剩下的石碑统统炸碎，随后一口血吐出倒在了海滩上。

在他气绝之际，印堂一道红光亮起，他又转醒过来，他爬起身回到家，打扫好卫生还没坐下之际，大门被踹开，是那个黑脸大汉。

他拿着砍刀一进门就将屏风劈成了两半，嘴里叫嚣道：“你小子挺能耐的啊，还能把封印石碑给炸了。看来你是不打算合作了？想死是吧。”

苏仲辛举着菜刀冲了过来，还没近身就被血溅三尺。

“苏郎——”

尖锐的嗓音刺破了水镜，也震碎了满地的鲜红珍珠。

泠月双目眦裂，当下吐出一口血，一个不稳倒在地上，手指屈勾将地板捏碎，她发着抖，一甩尾将整个屋子拍碎，想起这是自己的家，指尖灵光闪过，屋子又恢复如初。

她爬起身吐出内丹，将它送进苏仲辛嘴里，温声宽慰着他：“苏郎，你等我。”

她又逼出自己半滴心血捏成丹药放在苏大娘嘴里，软言道：“娘，你等我。”

接下来的水镜里，全是鲜血。

泠月屠了黑脸大汉所在的山寨，还打上了首阳山，可首阳山已经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山羊胡道士故意落败将泠月引入法阵中，用紫薇天火去烧她，还故意在法阵外用污言恶语去刺激她，熊熊烈焰中，她化为原形蜷曲着身体护着她的小腹，直到瓷白的皮肤开始皲裂，直到小腹开始流血。

泠月摸着自己小腹，说不出话，只是血色珍珠不断滚落，她仰天长吟，，挣脱了法阵，化身将山羊胡道士门下尽数杀完。

然后她血洗了首阳宗一直杀到首阳殿，还把死去和没死去的人挂在空中，让他们滴着血看着被毁的山门。

在水镜的最后，木青山出面制止了泠月的杀戮，泠月本就是强弩之末，没多久就落败。

在木青山封印她之前，见她小腹微起，心有不忍，问道：“姑娘何时生子，届时我将你孩子送去你夫家。”

泠月摸着自己的小腹，楞了很久都说不出话来。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她行了个道礼：“我没有亲人了。如果木门主有心，可否将前往南海将我夫君阿娘的冰棺寻一灵气茂密之处封印起来。我已将自己内丹，心血给他们服下，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灵气，他们就可以再次醒来。”

木青山应下：“好，我会寻一处合适之地放置他们的冰棺。”

封印末尾，木青山打下最后法阵之时不知是否是刻意，在最末端的符箓上他少画了半笔。

这一幕显示完后，水镜碎裂成水跌回海里。

众人脸上皆是哀色，余杳耷着眼皮遮住眸中水光，在她还没平复好情绪之时，一旁的宁青双压着哭腔问道：“你是泠月还是泠月母亲？”

海妖像是没听到一般不动不语。

余杳见状，迅速平复好情绪，真诚说道：“我们不确定能不能救回泠月，但我们可以找回苏大娘母子送至北溟海。”见她没有动静，她加了一句，“我们宗门中也有不少医修珍宝，如果时机合适的话，可以救回苏仲辛。”

海妖闻言转过身来，冷冷看着眼前的四人，似在判断她们说的是否真实，见余杳一脸认真神情，边上那个姑娘哭肿了眼，悲愤之情溢于言表，她虚叹一气后才缓缓开口：“那就有劳了，等你们将我女婿带回来的时候，我告诉你们一切，也将你妖气抽出。”

沈宴在旁补充：“我们去寻人的时候会把北溟海封了，这段时间内请你安静等待。”

海妖颔首应下。

四人离去之时，余杳回过头，隐晦地说了一句宽慰：“南海是她的家，北溟海也是她的家。”

一直冷淡的海妖瞬间红了眼，百年未见，一睁眼就是女儿满身鲜血倒在自己云床前，还保持着灵力传输的姿势。她当场疯狂，查看她的神识才知道过往之事。看着弥留之际的女儿在最后还要抽出封印法阵中的灵力助自己苏醒，她怎能不怒？

当下她就想冲出去杀了那帮道士也把那个凡人小子的内丹抢回来，为什么要爱上一个凡人？为什么贼道要害女儿一家？我的泠月，为什么下场比自己还惨？

更可恨的是，泠月居然还留下留言珠，说是‘大仇已报，无需介怀。’

怎么能不介怀！

心绪翻涌之下又是一口血喷出，她身形站立不稳，跌坐回海中，浓稠血液裹挟莹莹珍珠滚落进滔滔水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