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太太，粮价又涨了。”

张振安急得站起身来，“上个月不是刚涨过价吗，怎的又涨价了？”

“听卖粮的老衡说，西北战事不休，开始向咱们这里的粮商征买粮食了。”

“从咱们这里？那西北地多人多，也有粮仓，从咱们这里买，不是远水难解近渴吗？”

“这个……小的也不知。”

“你……”张振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氏打断了，“小碗有没有寄信来？”

仆从摇摇头。

儿行千里母担忧。先是大儿子去当兵，后是小女儿远赴边关，张振安和李氏悬着的心就没放下来过。

有时候张振安会丧气的想，以前家穷的时候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只想着填饱肚子就行，现在有银子傍身之后，操心的事越发的多了。当他抱怨的时候，李氏也会劝他，他们的遭遇和有钱无钱没关系，打仗征兵，难道穷苦人家不需要儿孙上阵？

乱世人不如太平狗。

每每这时候，张振安李氏两口子就会寺庙上香添些香油钱祈愿战事早日结束。在每月的初一、十五还会出资和寺里的主持一起布施米粥。

像张家这种小有家资的人，还能做点什么以作寄托，有些穷苦人家孩子征召入伍后，只能去衙门、去茶楼门口打探消息，张家小馆也时常聚集好多人，大家在一起还稍有些宽慰。

除了想在战争中浑水摸鱼捞油水的人，没有人不盼着战事快快结束。随着谭文宝和金顽王庭会盟的日子接近，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起来。

南风头一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快，转眼就到了要和张梓涵告别的日子。

虞渊虽然嘴碎又骚包，但是办事利落妥帖。来时需翻山越岭，回时因为有了南风的打点，马车也安排上了，人员、各应用具准备齐全，俨然是一个很成规模的商队了。

石达醉心药理，有种药草只在金顽生长，他找不到不死心，所以不和他们同行。不过他为张梓涵准备了各种可能会用到的药丸。

“这是治风寒的，这是治外伤的，这是防蛇虫的，这是女儿家来葵水时吃的，这是防瘴气的……”林林总总，他一一指给张梓涵看，“算了算了，我现在说了你也记不住，反正每个瓶身上我都写了名字，到时候你自己看吧。”

“多谢石大夫。”

张梓涵的感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怪不得石达这几日总是深居简出，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原来是帮她炼药去了。她何德何能收获这么多关爱。

“噫——你这丫头怎么还哭了，快擦擦，咱可不兴这个。”

“我可没哭，就是风大吹了眼睛。”

石达嘿嘿一笑，“哎呀，在外头迎风流泪我还能治，这在屋里无风流泪这病可为难老夫了呀。”

“石大夫……”

南风上来打圆场，“石大夫，您就别逗她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丫头，等下次咱们见面，你还给我做那个叫什么来着，对，叫花鸡！上次光闻味了，还一嘴没吃着呢！”

张梓涵用袖角拭了下泪，笑道，“好，咱们可约定好了。”

“你们到抱罕城后，吴将军会接应你们的。”南风还在嘱咐虞渊，眼神儿却不自觉的飘向张梓涵。

虞渊有些不耐烦，掏掏耳朵，“行了，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到抱罕城，吴将军会接应我们，一切听吴将军安排，然后等你汇合。你都说了八百遍了，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若情况有变……”南风还没说完，虞渊就接上了，“若情况有变，就带着她后撤，保命要紧！”

“嗯。你清楚就好。”

“清楚清楚。都交代完了吧？都交代完了我再去检查下车队。”说完就揽着石达的肩膀，不顾他挣扎强行将他带走了。

若论有眼力劲儿，虞渊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你……”“我……”俩人同时开口，又默契的同时闭口。

南风的目光在张梓涵身上一触即走，不敢停留片刻，多接触一刻，他就动摇一分，恨不能抛下一切跟她回大晋，哪里黄土不埋人，谁家做皇帝又和他什么关系，他带着她随便找个山野快活一生不好吗。但是他不能。

爹娘教他习武，就是让他保家卫国，爹娘教他认字，就是要他忠君爱民。倘若国没了，何谈家呢。再者，她也不会快乐。她宁愿做水中一尾小鱼自由快活，也不愿做笼中雀锦衣玉食。

南风努力和自己的理智做斗争，颤抖的手把袍子都快捏皱了。

还是张梓涵率先打破了沉默，“应该会很快再见面吧？”

南风抬眸，用一种异乎寻常坚定地声音说道，“嗯，很快就会见面的。”

“那就行了，我在抱罕城等你来。”

“你等我。”

“不等你等谁呢。”

“若我有意外……”张梓涵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南风将她的手轻轻扯下啦攥在手里，“毕竟刀剑无眼。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保重自己，但若我真有意外……你，你也不必等我。你这么好，肯定能找到一个比我更体贴，更能给你安乐幸福的如意郎君。将来你若能去我坟前看一眼，我就知足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

“不是傻话。我们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没有礼教约束，你是自由的。若有意外，我只求你不要忘了我，不不，忘了我也好。忘了我就能有新的开始。”

张梓涵简直想捶打南风的脑袋，“是没有父母之命，是没有媒妁之言，但苍天已知，日月共鉴，友朋皆晓，这难道不算？我们彼此爱慕喜欢，难道不算？”

“算！算！我只是……”

“没发生的事就不要去想。”

“好。”

“还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吗？不说我可就走了。”

南风一时语塞，“没……了。”

“嗯。那咱们抱罕城见。”说完，她转身便走，却发现自己的手被南风拉住了。她轻轻挣动了一下，南风却握的更紧了。

唉，这样下去，她什么时候才能动身！

“南风……”

“我知道，就一会儿。”

南风喉结滚动，眼里尽是不舍，看上去无辜又可怜。他眼角的那道疤痕，也因为情绪变化更加生动，看得张梓涵心里像是飞进了一百只蝴蝶，咚咚直跳。

她跟随着自己的心，慢慢靠近那道疤痕，然后蜻蜓点水，一触即走。南风只觉得脸颊被略微有些冰凉的柔软划过，然后一路烧尽了他眼里，口里，心里，烧掉了他的理智，也烧掉了他的呼吸。

“南风，南风，呼气！”

张梓涵没想到南风是这个反应，僵成了一尊雕像，眼神迷离。直到出声喊他，他的眼神才聚焦，从肺里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来，胸膛微微起伏，找回了呼吸。

“这回我真要走了。”

“嗯。”南风好像还沉浸在刚刚的情绪里，呆呆的回应。

张梓涵偷笑，暗暗发誓以后绝不能搞这种突然袭击了。她转身向外走去，南风也痴痴地亦步亦趋跟着她往外走。

正在和车队人员交谈的虞渊看到张梓涵出来，立马高声说道，“呀，终于舍得出来了？再不走，我可就要准备给你在金顽置办房产了。”

石达在旁边也跟着捡乐儿。

张梓涵自动忽略了虞渊满脸的调侃，一言不发的抬腿进了马车。合上马车的门，她呼出好大一口气，不停用手拍着自己的胸口，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不用看她就知道，自己的脸肯定红透了。

就听车厢外头南风和虞渊说话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了？怎么感觉这么呆啊！”

“没什么。一路上注意安全。”

“放心。”

然后就是虞渊指挥车队开拔的声音。马儿发出斯斯的叫声，车队慢慢驶动，轮毂碾压地面发出“吱呀”的响声，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南风伫立门前，一动不动，看着马车一辆一辆从自己眼前驶过。他的目光追寻着的那辆马车，窗子突然被打开了，那人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使劲挥舞着手，“南风——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