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往常截然不同的是，今日，当周立简睁开眼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好一会儿了。

陈设简洁的房间被光明入侵，残存的黑暗躲藏在窗帘后，竭力反抗，中线在双方的推拉对峙中不断偏移，眼下已经挪上了床榻。

周立简的左手自然放在床单上，手指舒服地微蜷，刚好落在温暖的日光中。

这一觉睡得很好，以至于浑身懒洋洋的，全身骨头仿佛都被软化了，周立简的脑袋陷在白色的枕头里，微微挪了挪。

他条件反射地想去看桌上的时钟，但怀里沉甸甸的事物，将他重新拖坠回了堆叠的被褥之中。

周立简一低头，望向自己胸膛上靠着的脑袋。

那颗脑袋毛茸茸，黑色长发凌乱而毛糙，顺着白皙细腻的肩胛骨披散下去，末端隐没在厚实柔软的被子里，想再往深邃处凝望，可惜视线却被遮蔽了。

断片的记忆在脑海中回闪，周立简突然想起来，这捧长发正是他拆散的，在手掌里被混乱地拉扯，因为他试图把五指穿插进发丝深处，按住伏雪焰的后脑与自己深吻。

有些疯狂。

但伏雪焰完全没有阻止，反而非常热烈地配合。

他们两个都带着血痕和红迹，都是互相在对方身上弄出来的，可惜伏雪焰很快可以自愈，而周立简却只能忍耐，表面上的伤让他偶尔疼得龇牙，骨子里的疲累更是让人想动弹都难。

周立简就一点都不想再动，看时间的想法很快抛却到脑后，他重新放松身体，顺从自己，深陷进温暖中。

就这样休息一天，应该也不过分吧。

他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光影，用手指顺着伏雪焰的头发，一遍一遍，帮她把打结的部分慢慢梳理开。

日光还在移动，慢慢爬上了伏雪焰的背脊。

周立继记得，自己昨晚怀着某种无法言说的狂乱和占有的冲动，在她脖颈上用力啃咬，留了很多片深迹，就印在颈侧，好似渗出了血般鲜红欲滴。

但现在都消失了，只留下光滑的皮肤。

伏雪焰的皮肤是清冷的白调，被光线一融，仿佛透明，连脖颈都是那么苍白，使她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纤薄脆弱。

周立简脑中却闪过伏雪焰压制宁涛的样子，强壮的战士被她完全地禁锢着，像猎鹰爪下的麻雀，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而她现在还闭着眼睛沉睡，一点反应也没有，轻浅的呼吸频率，在两人光裸而紧贴的胸膛间歇地传递，她的心跳也不明显，常常让周立简感觉不到。

单薄，脆弱，但又强大，力量无匹。

矛盾感很强，让周立简捉摸不透，又有些无所适从。

就像抓不住的实体，她会不会突然间融进光里？就像雪季过后，风暴消散，第一缕日光落下，再厚的积雪也会化为流水，渗入泥土。

周立简忽然想把窗帘拉上，将灼烫的光线阻挡在外面，让这个小空间隔绝在黑暗之中，继续在无人知晓的隐蔽里堕落。

可是他如果真的去拉帘，会把伏雪焰弄醒。

周立简立刻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继续小心地感受着伏雪焰的心跳和呼吸，为了不让自己神经过于敏感，他开始打量身处的这个房间，好转移一点注意力。

这不是原先的书房，周立简对韩遥使用过的地方有些反胃，他另外选了个简单的套房作为自己的办公室和住处，即便这里原先堆满了杂物，是当做仓库来使用的，暗道和机关也并没有延伸到这里。

但总之，打扫过后，还算是个干净而纯粹的卧室。

相对于外间可以作为会议室的书房，内间显得窄小。

床边立着一个简单的木头柜子，散发着柏木类的清新气息，里面放了点平日的换洗衣服，不过周立简的衣服不多，还没填满其中一个抽屉。

再往里是个小卫生间，白色的瓷砖、白色的盥洗台、白色的浴缸，考虑到周指挥行动不便，这些都是堡垒的工程人员专门给他设计的，很简约，并不挥霍，但充满了人类的生活智慧。

另外还有一个轮椅，就随意放在屋子的角落，不过上面已经落了些灰尘，周立简不太愿意使用这个东西，尤其是在有外骨骼的情况下。

床头靠窗的一侧是张小木桌，用来放周立简的外骨骼，以及枪械和长剑这些杂物。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了，墙是白的，地是灰的，周立简认真环视一圈，突然发现自己的生活环境单调到可怕。

他不禁回想起西口002号站的生活，伏雪焰把那个冰冷的地方打扫得干干净净，她从仓库的灰尘里挖到了喜欢的书、喜欢的装饰品，虽然只能睡在大厅的沙发上，却还能搞得像是住在复古时代的高级公寓里。

哦，对，她还种了棵卷心菜。

周立简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给伏雪焰重新找棵卷心菜来，让她种在房间里，改善一下单调的色彩？

但是卷心菜的味道，不太好闻。

这是私密的、隐蔽的空间，周立简不希望在拉上窗帘、陷入黑暗，只有急促喘息和疯狂缠绕的夜幕中，还会被别的事物所打扰。

那要给她找点别的什么呢？

花最好，高雅有情调，总比卷心菜有内涵。

玫瑰的寓意很适合，但可惜已经绝种太多年了，也许在某些山林里仍有存活，然而极北荒原绝对找不到。

……话说回来，其他花也一样，极北荒原上哪里找？

连根狗尾巴花都不长的地方。

周立简轻轻叹了口气，胸膛起伏，终于把沉眠中的伏雪焰唤回。

她动了动脑袋，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咽，似乎还不清醒，手臂环紧周立简的背，脑袋使劲往他胸膛上埋。

“困就继续睡。”周立简说完觉得好笑，他自己的声音也沙哑浑厚，听上去困意十足。

“不是困。”伏雪焰闷闷道，“只是不想起。”

“原来你早就醒了？”

“嗯。”

“那怎么不出声。”

“……不想捣乱。”说完伏雪焰觉得怪，补充道，“我喜欢这种感觉。”

“就是想偷懒。”周立简闷笑着，单手拉住伏雪焰的臂弯，将她拖高。

这下两人脸对着脸，眼对着眼。

伏雪焰眼眶微红，嘴唇也通红，像是被□□过的花瓣，有种萎靡的颓败。

“伤口都消失了。”周立简用拇指按着她的唇瓣。

“叫你咬我。”伏雪焰亲了亲唇边的拇指，“最后吃亏的人可不是我。”

周立简灼热的呼吸喷在伏雪焰脸上，“你袭击了堡垒，挟持了战斗一队长，打翻一串卫兵冲进了统领部，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嚷嚷着要见我……作为堡垒总指挥，我当然得以身作则，按照规定罚你。”

“像昨晚那种罚么？”伏雪焰目光扫过周立简肩膀上的抓伤，挑衅地勾了勾嘴角，“今天我就去找那个叫宁涛的，再打一顿，然后……我等你来罚。”

周立简眸光变得深沉，“这么喜欢被罚？”

伏雪焰舔了舔唇角，凑近周立简的耳朵，呼了口气，“或者你可以现在就来罚我。”

日光逐渐偏移。

等过了中线后，那条光与暗的界限就僵持在原地，不再继续往房间深处推移了。

黑暗将光明阻挡在外，提供了安全而隐秘的空间，无论是被皱成一团的床单，凌乱的呼吸、沉重的摩擦、难耐的轻吟，都不会被泄露出去分毫。

再后来，日光继续偏移，这次黑暗占据了上风，光亮被逼退出去。

这时候，房中鼓动的细密噪音都已静止。

因为没有开窗，此时的空气更加浓稠黏着了，灼热的温度没有地方挥散，全都聚集在床榻上方。

而热度的源头，正是蜷缩在一起的两个人，虽然汗流浃背，成串地滴下，染湿了床但，但两人都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宁愿抵抗着对方灼烫的体温，继续紧紧粘在一起。

“天又快黑了。”伏雪焰轻笑。

连她的声音都有些嘶哑，自愈能力也没能弥补，还是刚刚过于放纵了些。

“黑了就黑了。”周立简无所谓地笑笑，拦着伏雪焰的肩膀，捏着她更加凌乱的头发把玩。

伏雪焰非要调侃，“作为总指挥，你是不是太颓废了？”

周立简笑笑，“是很颓废，但是没办法，都是因为有人要闹事，我必须舍身牵制，否则要是再把战斗队长给打了，安抚下属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还真是正义凛然啊，总指挥。”伏雪焰亲吻着他，又道，“不过我很开心，可以真的把总指挥抢来，挥霍这一整天。”

这次悠长的吻，亲密却不带欲望，纯粹是思念的抒发。

周立简低喘着说：“我一直相信你不会死，我在等你来，你就真的来了。”

“我也知道你在等我。”伏雪焰道，“所以你看，我飞快地走过了那么多地方，就是为了来见你。”

这一天虽然再次入了夜，但还尚未结束。

没有人来打扰，这空间仿佛独立在世界之外，静谧而孤独。

却又绝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