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夜雨斜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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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在身上的石头带着他们一直下沉。

阿南生在海岛,长在海上,很熟悉这种感觉,但朱聿恒却从未体验过。他第一次沉入那么深的海底,也是第一次体验这种压抑与窒息。

周围的环境越来越阴暗,他们脱离了海面的狂风怒潮,进入了下方死寂的区域。在这种持续被重物往下拉拽的脱力感中,朱聿恒晕眩地闭上眼,一时无法正视眼前的世界。

直到,有一双手伸来,在昏暗的海底紧紧挽住了他。

他知道这定是阿南。在这深不见底的恐惧之中,她看到了他的茫然失措,拉住了迷失的他。

握紧她的手,定了定神,他终于在水下睁开了眼睛。

下坠的速度已经减慢,他们慢慢向着水底沉去。前方是大片泥沙,稀疏长着一些水草,铺陈在碧绿的水下。

耳朵传来疼痛,朱聿恒按照阿南下水前教自己的办法,捏住鼻子一再鼓气,终于舒缓了水压对耳朵的压痛。

见他情况尚佳,阿南松开了朱聿恒的手,关切地看着他。那双比常人都要亮上三分的眼睛,在他面前幽暗的水中显得更为明亮。

朱聿恒望着她的双眼,朝她点了一下头。

阿南放下心来,朝他招招手,便循着自己记忆中的方向,带着他向前方游去。

朱聿恒水性没有她好,途中停下来吸了两次气。幸好在他们刚刚入水的时候,水流便裹挟着他们往前移动,离水底城池已经近了不少。在他吸第三口气时,那座曾在别人口中听过无数次的水下城池,终于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圆弧形的城墙,不染尘埃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房屋,珊瑚丛生的园圃……一切景象因为水的流动而失真,就更显华美诡谲,不似人间。

这城中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尘埃积土并不多,海草水苔更是绝迹。如今他们的身上没有鱼药,www.youxs.org,勾住一扇店铺门板,竭力一扯。

门板在水下多年,早已朽烂碎裂,朽木伴随搅动的水流冲击在街巷之中,动静倒也不小。

等了片刻,确认城中没有异状,两人从城门而入,落在街道上,向着前方谨慎地游去。

阴暗无声的水下,整座小城中只有他们两人搅动水流,有一点活动的气息。

街道两边的店铺门板朽烂,黑沉沉地挡在门口,像一个个兽口大张着,似要择人而噬。

经过门板被阿南扯烂的店铺之前,朱聿恒偶尔往洞开的门内看了一眼,顿时只觉脊背一凉,似有冷汗渗了出来。

那店铺的正中间,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两具石棺。

他本是见惯了生死的人,甚至在战场上也手刃过不少彪悍强敌。可在这般死寂的水下,光线阴暗莫测,一个个店铺就如坟墓般林立,气氛本就诡异。此时忽然看见这两具石棺出现在面前,一时有些心惊,身影也不由得停滞了一步。

阿南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见这屋内停着棺椁,她诧异之下往前赶了两步,查看其它房子,

大多数屋内都空空荡荡,一无所有。或许里面曾有木头桌椅,但此时都已朽烂得不留任何痕迹,或许是随着破烂门板早就漂浮出去了。

她的目光瞥过空荡屋内,里面一无所有,让她一下便看到了青砖在地上拼出了一朵巨大的青莲,正是怒放的形状。

阿南与朱聿恒一起游过街道,挨个向其他人家看去。每家每户虽然屋内陈设不同、户型各异、石棺或有或无,但地砖都拼成青莲形状,无一例外。

这水下城池与青莲宗六十年前不世出的人才关先生定有关联,只是这关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不但在顺天城设下那般可怖的阵法,又在钱塘湾设下如此宏大的阵局?

而按照他的计划来看,他所布置的不仅这一两处,顺天地道中剥落的壁画,也不知还有几处……

两人交换目光,都明白彼此的疑窦。但他们携带的气囊显然不足以支撑他们细细探查,因此只能选择先行离开,抓紧时间继续向前游去。

前方道路狭窄,却偏有一辆马车停在路边,车前还站着石马。

道路狭窄,他们只能向上游去,足尖从鎏金马车上踏过,跃过马车。

在水中浸泡数十年,马车上的贴金已有些剥落,在他们的踩踏下,薄薄几片碎金被震落,顺着水流如柳絮般轻扬,打着卷绕在他们的脚边。

然后,水波微微一震,那些柳絮般的碎金,忽然散为齑粉。

金粉随着水流渐化为无形,变成似有若无的闪烁微光,萦绕在他们周身。

这诡异的情状,让阿南一把握住朱聿恒的手,两人硬生生停在了马车之上的水中。

街上的第一座牌坊就在他们的面前。

牌坊三间四柱,足有两丈高,以青石搭成,从花板到明楼、雀替等一应结构全为石刻。它在水下多年,却依旧雕花精致,坐镇在这街道之上,气势威严。

牌坊正中刻着四个大字,贴以金饰。金字在海水浸润后已变得斑驳,依稀可辨是“怀忠衍福”四个大字。

阿南与朱聿恒心中顿生怪异之感,互相对望了一眼——谁能想到,这般诡谲莫测的水下,竟会是这样正气凛然的一座牌坊。

水波动荡中,金粉渐渐散落,直至无踪。

阿南顿了顿,抬起手中水弩,向着牌坊下射去。

她如今没有了臂环,www.youxs.org,代替自己的流光使用。www.youxs.org,更无法帮她探知牌坊周边的情况,只能劲射入牌坊后方,再度勾起后方店门的一块朽木,将它往后拉拽。

朽木在水波中浮动,被她拉着穿过牌坊下方。

就在它越过牌坊下方的一瞬间,他们面前的水波陡然一震,原本便已在水下朽烂的木头,在那细微波动的水光中无声无息地炸裂开,变成了一摊细碎木屑,如同飞蓬般散于水中,随即被水波卷走,纷纷扬扬消失不见。

朱聿恒在水下久了,胸口本就发闷,此时看见木头转瞬间便化为飞灰,知道接下来必是一场艰难历程,便将气囊解开按在自己口鼻上吸了两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看向阿南,指了指上方,意思是牌坊下方显然危险万分,是否可以从上方经过。

阿南却摇了摇头,一把抓住他的手,阻止他上去。

她知道此处的上方已是青鸾水波笼罩的区域,那锋利的水波四方上下笼罩,几无空隙,一旦见血又很快会引来鲨鱼,怕是比这牌楼之下更要凶险。

然而这牌楼的左右全是坚实的墙体,若无法在墙上挖个洞破土而出,他们完全无法绕过牌坊继续前进。

阿南让身子稍微上浮一点,谨慎查看高墙两边的情况。

还未等她上浮太多,头顶已是微微一凉。她反应何等迅疾,抬手按在墙上,一个侧身立即翻下来,抬手一摸自己的头顶,用树枝盘好的螺髻已经散开,头发随着水波四散,有几绺已经断了。

朱聿恒抓过随水漂浮的树枝,递还给她。

阿南接过树枝挽好头发,朝着朱聿恒缓缓摇了摇头。

看来在他们越过马车的同时,上方与前面已经密密匝匝布下了无影无形的机关,阻止他们前进。

如今他们深陷水阵之中,除了穿越面前这个牌楼之外,没有任何能到达高台的方法。

阿南看向朱聿恒,手在水中翻转了几下,向他示意。

朱聿恒立即便了然,她指的是西湖水下那个差点绞杀了他们的水晶阵。

看来,这边也和那里一样,水下设了肉眼难见的机关。因为水光的变化莫测,重重的杀机潜伏于其中,几乎无人能凭着肉眼看清。

但朱聿恒毕竟已有了上次的经验,他游上前去,仔细观察水流的痕迹。与西湖不同,此处已是深深海底,而且海上天气阴沉,水底越显昏暗,水压令他的视力亦有些模糊,再不可能像西湖水中那般清晰。

仅凭眼睛无法探测,他唯有试探着接近前方水域,抬手轻轻向前伸去,企图触摸水流来去的轨迹。

身体猛然一紧,然后被人往后拖去——是阿南揽住了他的腰,将他重重拉了回来。

在他堪堪触到的地方,已有一层微不可见的水波荡开。随即,整座石雕牌楼轻轻一晃,似是周围水波中忽然聚集了一股重力,连这般沉重的四柱三间石牌坊都受到了震动。

那些漂浮在水中的破碎木屑,顿成齑粉。

显然,他的手若没有及时被阿南拉走,或许也已和之前那些朽木一样,在水下灰飞烟灭。

朱聿恒回头看阿南,阿南则抬头看着上方。

即使现在正是午后日光最强烈的时刻,可水下依旧是昏暗一片,因为天气原因,比他们之前几次下水都要更暗一些。

在这样的情况下,朱聿恒想要精确地依据水流辨别出水底的布置,不啻海底捞针。

而且,上次的水底她有备而去,在衣服上涂了特殊的缓释染料,借助它在水底洇出的色彩,才将那些水晶片从水中分辨出来。而如今在深海之下,他们身无长物,又能借助什么东西,来试探对方的阵型呢?

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那辆鎏金马车上时,脑中一闪念,立即向朱聿恒示意。

朱聿恒回头看那辆马车,立即会意。两人游到马车旁边,www.youxs.org,将车子的搭扣卸掉,抬脚狠狠踹向马车的车辕。

水下难以使力,她连踹了两脚未能将马车卸下,只能先解开气囊吸了两口。

朱聿恒坐在石马身上,接替她踹了几脚,终于让马车与石马分离。

抬手去推那马车。出乎他们的意料,那马车一推便动,入手比他们想象的要轻很多。

随着车身的推移,车窗等衔接不牢的地方开始咔咔作响,甚至掉下了一两个窗搭、门扣等小构件。

原来那车身是藤编的,只是顶棚和车底等要紧的地方由铜片打制而成。如今铜片上的鎏金经过数十年的水浪,早已变得斑驳,暴露在外面的铜片也已生出铜绿。但无论如何,总是他们拿来遮掩的希望。

阿南潜下去检查马车的车轴,发现它已开始朽烂。她仓促清理了里面的铜锈,示意朱聿恒与她一起将马车推向牌坊下。

借着水的浮力,数十年前的铜马车被他们重新推动,顺着陈旧的街巷,在水下向着牌楼驶去。

老旧的铜马车轧轧作响,声音在水下显得格外尖利。剥落的鎏金碎片在水中纷乱如金雨,一路洒落在他们的身后,荡漾闪烁。

但他们也顾不了这些了,在这灿烂的金雨和诡异的声响中,两人竭尽所有的力量,将马车倒推着跑向牌坊下,并借助那向前冲的力量,两人快步连跑带游,扑入了那辆马车,将车门关上,向前冲去。

即使他们用尽了全力,可马车在水中依旧驶得极慢。透过车窗的缝隙,阿南看见车尾慢慢悠悠地越过了牌坊的柱子,鎏金被看不见的力量迅速刮下,就如一朵朵金色的蒲公英炸开在水中。

他们坐在车上,挽着彼此的手,紧盯着最前方,预备在马车抵抗不住这水中诡异力量之前,立即跳车逃生,寻找其他方法。

但幸运的是,水中那看不见的机关虽然在铜车上刮擦而过,水中也充斥着金属与水晶或琉璃相击的空灵声响,但黄铜的车尾并未被损坏,只带着被刮出来的痕迹,依旧缓慢往前挪动。

见铜车确实可以帮助他们阻挡杀机,阿南当机立断,www.youxs.org,然后用力一扯,拉动马车再度往前。

与此同时,朱聿恒一把抓住上方的车顶盖,竭力往下压住两人身体。

在沉闷的声响中,铜制车顶重重塌下,护住他们。而朽烂的藤编车身被压得四分五裂,大团浊水碎屑喷出。

www.youxs.org,破碎断裂。但借着她之前扯动的力量,马车还是继续向前滚动,缓缓越过了牌楼。

他们蜷身躲藏在马车之中,听到外边的声响源源不断,如同急雨打在马车周身,伴随着铜马车被诡异机关不断刮削的声音,在水中久久回荡,似有一头蛰伏在深海下的巨兽正在磨着尖利牙齿,令人毛骨悚然。

外面的击打声逐渐稀疏,最终渐渐停息下来。两人蜷伏在黑暗之中,静等着外面声响过去。

朱聿恒不敢擅动,手在黑暗冰冷的水中摸索着,触到了身旁阿南温热的肌肤。

外间是杀机四伏的凶恶险境,这小小的马车铜盖覆护着他与她,便如一个安全巢穴。

在这冰冷深海当中,身旁人的体温让人格外依恋。

他强抑住抱紧身边人的冲动,轻轻撞了撞阿南。

阿南顿了一顿,将马车盖略微抬起一点,查看外间情形。

马车已越过了牌坊,前面是一条斜斜向上的弯道,显然车子已不可能上去了。

可他们究竟是穿过了那片杀阵,还是杀阵依旧存在,只是暂时停止了攻势?

他们一起吸了两口气做好准备。她解下腰间用灌木树皮搓成的绳索,www.youxs.org,向着前方园圃射去。

□□扎入珊瑚丛中,卡住了一棵珊瑚树,拖了回来。

它被阿南扯着飞过水中,在马车面前试探。

水中机关已经稀疏,只是珊瑚划过的时候,偶尔还是会有一两下怪异声响,伴随着珊瑚粉末在面前扬起。

看来,最危险的地方已过去,面前的机关逐渐稀疏,但还是分布着不少。

朱聿恒轻轻拍了拍阿南的手背,示意她别担心。他将铜车盖一把掀开,然后抓起一块残余的藤车壁,搅动了面前的水流。

随着水流的波动,马车上那些被刮削下来的金粉,全部闪闪烁烁涌向了前方。

明亮的金色蓬乱飞舞,在昏暗的水中依稀绘出了海水波动的形状。

朱聿恒望着面前一波波一簇簇如烟雾聚散的金粉,在水下重压中,分析所有金粉聚散的轨迹。

如直线的,是迅疾的暗流在引导它们;如涡卷的,是水中晃动的东西在搅动它们;如蓬散的,是看不见的力量在阻止它们……

一瞬之间,他的脑中已经绘出了最精准的路线,并且随时随着水流调整杀机的偏移方向,令他有充足信心逃出生天。

但脑中的信息无法精准传递,为防万一,他回头示意阿南抱住自己,免得出纰漏。

如此情势之下,阿南毫不犹豫,抬手便揽住了他的腰。

她腰肢柔软,而且她比他更擅长游泳,与他紧抱着贴在一处,比滑过耳畔的水波更为柔软轻盈。

他的心口也似有一股水波在荡漾。可他强迫自己收敛心神,专注看着面前的水域,双脚一蹬便脱离了马车。

水波一动,周围顿时一片玉石水晶相击的声音响起,在水下空灵如仙乐。水中弥散的金粉翻涌着在他们身边聚散,金光玉振,如梦似幻,危机四伏。

而他们紧抱在一起,向着面前暗藏的杀机游去,毫无犹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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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我怎么觉得这作者每次都卡在紧要关头?

朱朱:而且经常掐着要害断章……

侧侧:再嘀咕亲妈,小心我下次卡你们的车,卡周末两天!

基友:据我所知,你爸看你的文。你确定有车?

侧侧:啊这……

南珠车车,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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