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阳关三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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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说我应该是怀不上了啊……”

她迟疑错愕,阿南则兴奋地一拍她的手,说道:“这说明大夫方子有效,是大好事啊!赶紧的,告诉江小哥这个好消息去!”

绮霞轻抚自己的小腹,又是欣喜又是犹疑,而阿南一手提灯一手扶着她,小心地带她下台阶。

就在他们下到城墙最低处,要走向码头之时,绮霞忽然拉住了她的手,停下了脚步。

阿南疑惑地看着她,而她咬着下唇,望着江白涟船上的灯火站了许久,才摇了摇头,低低道:“阿南,我想回顺天,我……不会告诉他这件事,请你也帮我瞒着他,好吗?”

阿南顿时愕然:“为什么?”

“我不想我的孩子一辈子困在水上,虽然像白涟这样,也能成为一个特别好特别好的男人,可是……可是我想带孩子住在很热闹的地方,遇见很多很多的人,我……我没有勇气一辈子守在一条船上,和一个男人永远在水上过日子,我会疯掉的!”

阿南沉默地紧握着提灯的杆子,没说话。

“就算你笑我,说我自私也好,说我堕落也好,可我喜欢爬山,也爱去树林里摘花摘果子,将来,我也想带孩子一起去。白涟生来是疍民,能为救我而破戒上岸,已经是为我豁命了,毕竟,他自小在水上长大,那么信命,那么怕犯忌讳……”说着,她抬起手捂住了眼睛,也挡住了自己眼中涌上来的泪,用力呼吸着,喃喃道,“阿南,我很喜欢很喜欢他,可是再喜欢也没用,我有我的路,我也不想让孩子走上那条路,你……明白我吗?”

阿南紧拥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歇了一会儿。

她抬眼看向江白涟的船,那盏似乎在等待绮霞的温暖孤灯,因为夜风太冷、夜色太黑,显得微不足道,时刻要被吞噬。

“我明白的。”阿南轻轻的,低低地道。

就算拥有天空的鸟和拥有大海的鱼亦能一瞬间于水面碰触,但人生那么漫长而丰富,并不可能永远靠着那片刻的温存活下去。

“就当是最后分手的礼物吧,我这辈子能有这么一个孩子,就是我最大的幸运了。我不奢求他为我放弃他的人生,我也没法为他不顾一切,唉,阿南……你明白吗?”

阿南叹了一口气,拢着她的肩,说道:“回顺天吧。我替你去求阿言帮帮忙,看能不能让你脱离乐籍。至少,不能把孩子生在教坊,当个良家子比较好。”

“呜呜……阿南你太好了,我、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绮霞哭得稀里哗啦,把眼泪鼻涕都抹在了阿南的胸前,“等孩子出生后,我让他认你当干娘!”

“那必须的,我要是不当干娘,这世上没人有资格当了!”阿南笑道,拍了拍她的后背又问,“这么晚了,你回教坊还是去江小哥那儿啊?”

“算了吧,回教坊太远了,还是、还是去白涟那儿吧。”绮霞擦擦眼泪,说道,“顺便……我也想好好和他告个别。”

“那行,我也担心青莲宗的人会报复你,你这段时间最好和江小哥靠近些。对了,你拿着这个。”阿南说着,从袖中将“希声”取出,弹出臂环中的小锉刀,调整了一下哨子口,将太薄利的断口锉了锉。

“现在就算你在别人耳边吹,它也不能伤害虚耳了。但是这个声音会很尖锐,周围三两丈内的人都会因为耳膜被震而晕眩,无法攻击你的。”阿南试着轻轻吹了吹,见绮霞捂住耳朵差点又要吐了,才满意地将改造后的“希声”递给她,教她将耳朵按住,“吹的时候堵住耳孔与听会穴,这样你自己就不会受影响,遇到危险就赶紧溜之大吉。”

“好呀,虽然我打架不行,但我跑得很快的!”绮霞把情绪调整好,让阿南帮自己确认了无异后,学着方碧眠的样子将簪子插在发间,然后向码头走去。

只是下意识的,她原本轻快的步伐放慢了,像是怕惊动肚子里的小生命。

在船上等她已久的江白涟看见她身影出现,欣喜不已。

他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拉上船,大概是觉得她的手有点冷,江白涟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将她的手拉起贴在自己脸颊上暖一暖。

绮霞笑盈盈地抬头看他,烛光之下,她的眼圈似有泛红。

阿南目送二人走进那绣着歪歪斜斜鸳鸯的帘子中,沉默地在冷风中驻足许久,终于轻叹了一口气:“对啊,是该告别的时刻了……”

眼看蓬莱阁上灯火渐熄,阿南往上而行,走到审讯方碧眠的那个院落一看,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已撤走了。

阿南从门口朝里一探,目光往梁上扫了扫,学着小猫叫了两声:“喵喵?”

屋内毫无动静,她诧异地又叫了几声:“喵喵喵?”

“这么大的人了,没个正经。”只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低醇的声音,透露着无可奈何的纵容。

“阿言,”阿南一惊,随即笑嘻嘻地回身,“方碧眠被收押了?”

朱聿恒接过她手中的提灯搁在廊下,灯光在风中微动,摇曳地映着他幽深的眼眸:“嗯,正想与你商议一下,如何处置她。”

“这个你做主就好啦,我只负责把她揪出来,洗清自己的冤屈。”阿南说着,又想起一事,忙说,“对了阿言,我想求你件事啊,能不能帮绮霞解除乐籍?因为她……”

她一时踌躇,不知该不该将绮霞的事儿告诉他。

“可以。”还没等她想好,朱聿恒已经应了,并不需要她的原因,“我待会儿便吩咐下去。”

阿南愉快地笑了,又朝屋内望了望,确定公子已不在其中,便拉了拉朱聿恒的袖子,示意他与自己进屋去,笑道,“你来得正巧,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见她这神秘模样,朱聿恒略一挑眉,正要提灯进内,阿南却止住了他的手,说:“不用。”

韦杭之见阿南将殿下拉到暗无灯火的屋内,急忙要跟上,阿南早已将门一关,把所有人挡在了外面。

一片黑暗之中,朱聿恒只觉阿南贴近了自己,在微冷的秋夜与寂静的暗室之中,那种温热的栀子花气息侵袭了他所有意识,让他身体都不自觉紧绷起来。

尚未等他反应,阿南的手中已出现了一团澄碧光彩。是那颗夜明珠静静躺在她的掌心,周围旋转围绕着一圈莹绿的辉光,那是珠光映照下的青蚨玉。

阿南将这团灿烂辉熠的光芒举到面前,珠玉生辉依稀照出她笑吟吟的面容,她的眼睛比那明珠美玉更为晶亮:“阿言,这是我听师父讲过的傅灵焰的武器,但我只知道构造,不太清楚如何使用。我想这应该是最适合棋九步的武器,就替你做出来了,具体的操控方法,接下来要靠你自己慢慢钻研了。”

朱聿恒慢慢抬手,握住面前这团晶灿的光辉。打磨得极为薄脆的玉石与夜明珠在他掌心轻微相撞,发出清脆空灵的细碎声响,也让珠玉光华缭乱,在他指缝之间闪烁不定。

他看着那精铜的莲萼底座,认出这是上次她匆匆忙忙间藏起来的半成品。原来,这不是给公子的,而是给他的?

他握紧了掌中这团灿烂,低声允诺道:“我会好好研究的。”

阿南看着他的手,这双让她一眼便沦陷至深不可自拔的手,被指缝间的微光照亮,如梦似幻,却终究是她触碰不到的镜花水月了。

她心口涌起一阵类似心悸的遗憾,忍不住抬起双手,将他的手与那片光芒拢在掌心之中,握了一握。

光芒被遮没,一室幽冷黑暗中,她的掌心暖烫而有力。

朱聿恒下意识翻转掌心,想要反手握住她,她却已经松开了手,声音有些发闷:“好啦,终于交给你了,我也就安心啦。”

她拉开门,正要迈出去时,听到朱聿恒在身后问:“它叫什么?”

“日月。”

永远明亮、光照万物,也是所有世人无法逃离、无法抵挡的致命力量。

朱聿恒低头看着手中的“日月”,外面漏进来的灯光遮掩了他手中的光华,而阿南靠在门上望着他,脸上含着笑意:“真想早日看到你手握日月、操控自如的模样,我想一定和当年的关先生很像,纵横天下,挡者披靡。”

他听出她口中遗憾的意味,但还未来得及询问,她便毫不迟疑地将门推得大开,一步迈了出去。

她没有回头,只背朝着他抬手挥了挥,说:“阿言,再见了。”

离开灯火辉煌的蓬莱阁,阿南却并未回到驿站去。

她避开人群走下海堤,伫立在月光之下,望着辽阔的大海发了一会儿呆。

海浪发着细微的荧光,一波一波舔舐着她脚下的沙滩。

身后有细微的脚步传来,踩在沙滩上发出轻柔的声音。

阿南回头望了来人一眼,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公子,我们走吧。”

“你叫我看的好戏,都看完了?”竺星河与她并肩站在海边,发了一声唿哨通知司鹫。

“怎么,公子还没看够吗?”阿南抱臂望着远远而来的司鹫,道,“想不到咱们收留的那个柔柔弱弱的方姑娘,居然是青莲宗和拙巧阁的双面间谍,杀人不眨眼的主儿。什么为保清白投河自尽也全是假的,都是被青莲宗指使接近我们的手段。”

竺星河微微皱眉,嗓音也有些低喑:“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我们以诚相待,她却包藏祸心。”

“她是风月场中的老手,咱们久在海外,哪见识过这种手段。”阿南说着,有些郁闷地撅起了嘴,“可恶,她这纯良的模样,装得可真像,连我们都差点被她给离间了!”

“这倒不必多虑。你与我是什么交情,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又算什么。”周围万籁俱寂,远远灯火暗烁,月光下竺星河凝望着她,目光温柔而专注,“退一万步说,就算她不露出真面目,但只要损害到你、或者让你不快,我都会始终站在你这边。”

听到他这番恳切话语,看着他凝视自己的温柔眼神,纵然还介意他不肯明确回应自己的付出,阿南也觉得心口悸动,鼻尖一酸,脸上还挂着惯常的笑容,声音却闷了一些:“我就知道公子不会辜负我的,我纵然粉身碎骨也值啦!”

公子抬手轻轻按在她的肩上,顿了片刻,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换了话题,问:“你那个教坊的朋友呢?”

“绮霞吗?她找相好的小哥去了。她就是我上次说过的对我很仗义的姑娘,公子还说要谢她的。”阿南开心道,“之前为了我,她差点没命,大夫也说她不太可能有娃了。可现在就像奇迹般,她怀孩子了,我真开心,也总算放下一桩心事了!”

公子微微一笑,道:“既然此间事了,这回,你总该随我回去了吧?”

“嗯,这就回去!”

司鹫的船已经靠岸,阿南跃上甲板,拉住激动得哇哇大叫的司鹫,示意他别惊动岸上人。

“阿南,你这次回来,不会再跑了吧?”

“不会啦,我外面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没有需要挂心的事儿了。”阿南笑吟吟地抄起船桨,与他一起将船划向海中。

在泛着荧光的幽蓝大海上,小船渐渐远去,融入了黑暗之中。

熄掉灯火的城楼之上,朱聿恒伫立在窗前,放下自己手中的千里镜,沉默地看着海上的斜月。

韦杭之在旁边等待了片刻,低低问:“殿下,要拦截他们吗?”

朱聿恒将千里镜交到他的手中,转身大步向下走去,说道:“不要大张旗鼓,先循踪看他们是不是返回海客们盘踞的那座岛屿,届时若有青莲宗的人出没,再行剿灭不迟。”

“是。”

顺着跳板踏上座船,他已经看不见前方小船。

水军们的跟踪信息传来,座船不紧不慢出了海,隔着对方无法发现的长距离,向着同样的方向航行。

朱聿恒站在船头,望着起伏的海浪,握紧了手中的“日月”。

月光下,夜明珠的荧光幽淡,显出莹白质地。它与青蚨玉一般,都被切割成了极薄的片状,以精钢丝收拢相系于精铜的莲萼底座之上,不上手根本不知道它们已被彻底切割,锋利无比。

日月。悬在手中如明珠日侧旋转一轮碧玉弯月,置于掌中则所有珠玉碎片散成一泓白云碧水,光华流转。

他轻轻地抖动手中这层珠片玉,试着按住莲萼上的刻纹。

只听得碎玉相碰的空灵撞击声不断,那些刻纹其实是极细的精钢丝,连接于莲萼中心的弹簧机括之上。被他一触动,所有锐利薄片如雪片般同时向前蓬射而出,笼罩了面前这片海天。

携带着仙乐般的敲击声,船头之上忽现万千星光,漫天耀眼。

一直伫立在他身后的韦杭之吓了一跳,正在辨认是何异状,却见那些光华于一旋一转之间,如流星般划出圆满弧度,倏忽回到了殿下手中,聚拢于他的掌心,被他牢牢握住。

周围一切无声无息,唯有幽黑的水面之上,出现了细密如弦的无数条笔直波纹,在光芒闪过时瞬间割开水面又瞬间消失,一纵即逝。

日月,光芒盛炽,无人可避。

难怪她说,这是天底下最适合棋九步的武器。因为这庞大的瞬间计算与操控,除了他与传说中的傅灵焰以外,没有任何人能掌握驾驭。

这是她送给他的临别礼物,在她决意要离他而去之时,倾尽了心力为他而制。

这算是,她对他最后的情意吗?

“阿南,你不是遗憾,无法看到我手握日月的模样吗?”他将日月悬于腰间,如一枚别致的腰佩,在月光下幽光淡淡。

“那现在,我就走到你面前,让你亲眼看一看它的光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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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的设想里,www.youxs.org,我很喜欢枪,甚至之前还迫不及待写了一段朱朱在拙巧阁持枪大战的情节——结果,现在成废稿了。

舍弃的原因是,www.youxs.org,朱朱不能挥着囗囗去战斗。

后来想改成槊,再后来还想过苗刀。其实我很喜欢这样有力量感的武器。

但是又考虑到他们还要去很多地方探险,上山下海,其实不方便,最终武器成型,变成了“日月”,和阿南的臂环一样便携式的饰物。

大家给这个武器也起了不少名字,其实都很好,但是总觉得还差点。反正是网络初稿,就先用“日月”吧,这是阿囧提议的,因为他刚好在听的歌里有一句“我站在风口浪尖紧握住日月旋转”……好像泄露了阿囧的老干部画风(捂脸)

因为和流光可以搭,而且还能压星河一头(男主排面),就暂时先用这个名字吧。要是有更好的,出版的时候我会换掉,也欢迎大家替我再想想更合适的,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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