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蒙蒙、恍恍惚惚、白雾缭绕、不见日月星辰。张友仁独自一人跌跌撞撞踩着碎步，时而脚步虚浮飘荡前行，时而如坠泥沼寸步难行。

既然走不动那就索性不走了，张友仁往后一坐开怀大笑，身边顿时笑语喧腾。一张一张抽象放大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在自己身边旋转轮番举杯敬酒。虚幻的笑容古怪且僵硬，眼角还笑出了泪花，仿佛是要生离死别。

那份盛情仿佛承载了无尽的忠诚与真诚，渲染得气氛豪迈而庄重。张友仁频繁举杯与前来敬酒者对饮壮行，只为不负天庭不负英灵。在频频酒碗磕碰对饮之间，偶然眼前一亮，居然是自己的女儿龙吉与自己磕碰了一下酒碗，仰头一饮而尽后就不知旋转烟灭于何处了。

张友仁吃力的扭动着脖子想要寻找多看一眼，那白雾包裹如烟似幻的龙吉模样。眼前却恍惚被一个中年男子端碗挡住了视线。他满脸不明意味的笑意，一边自我介绍说自己就是杜康，一边和张友仁磕碰了一下酒碗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提着空空的酒碗展示给张友仁观看。

张友仁也毫不犹豫的端碗仰头一饮而尽，低头时碗上浮现出第三碗的字样，什么是第三碗，什么是第三碗？好像是个什么故事里一个不太妙的说法？抬头见那个杜康笑容越加神秘，他手中展示给自己的酒碗开始有五彩条纹旋转，碗口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自己就像从沙丘之上顺坡滑下落入碗中……

张友仁在竭力惊呼一声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后，滑入了一片无尽的黑暗。无数双幽绿贪婪的双眼在自己身边眨动。同时啃咬着自己身躯手脚上的血肉。没有疼痛，就是感觉自己身上最珍贵的东西在被一点儿一点二的剥离。张友仁心急如焚双目喷火，随着不断下滑身体仿佛只剩下了头颅。他呐喊的声音只有自己的感觉能够知晓，别人仿佛根本就听不到那种如泣如诉的凄厉之声――还我的手足还我的骨肉！

面对无尽的黑暗张友仁催动心剑意斩四方，那些幽绿的双眼都怡然不惧，继续啃食自己仅剩的一颗头颅，亦或说是自己仅剩的一丝神识，灵台的一点儿清明。张友仁仰天一声嘶吼：“净化！”话落之时并不见清明之态显现。然后张友仁又默念无量天尊，无量寿佛，南无阿弥陀佛，地藏王菩萨保佑等等皆是无用。最后就在神魂将灭之际默念了一声玉皇大帝救我，不知从何处呼唤出一方玉玺。乍一出现就光芒万丈，驱散了无尽阴霾，世间重现光明。

自己又有血有肉重回世间，只是发现自己依然不能发出声音说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处依然是白骨森森裸露骨肉。自己仍然是一个骨肉不全之人。脑际突然出现了第三碗这三个字，感觉自己一定是在做梦，自己一定是喝多了在做梦。否则怎么会出现这么荒唐的事情。自己的喉咙怎么会失去了骨肉。

每个人喝多了之后的表现都不一样，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喊打喊杀有人就想睡觉。有人吟诗作赋有人纵情高歌，而自己喝多了只有两点，一个是口渴难耐，一个是就想睡觉。自己曾经不止一次喝多了酒之后梦见自己到处找水喝。但是水喝到喉咙里一点儿也不解渴。还有时会梦见自己的喉咙漏了，喝进去的水都从喉咙的破口处流走了。所以张友仁就判断自己如今一定是在做梦。

曾经不知多少次，自己酒后在梦中寻找地方小解就是如此。总是走到哪里都没有个躲避别人窥视之处。好不容易找个人少的隐蔽之处小解完毕。还是觉得没有小解干净。还要继续寻找地方再次小解。甚至有时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已经从梦中醒来。然后走进了自家茅厕畅快的方便了之后，还是觉得意犹未尽。那么恭喜你，你还在梦中，没有小解在自己的床上。如果你在梦中觉得彻底的畅快了。那么很不幸，醒来时现实里你的被褥就遭殃了。

种种的熟悉感觉让张友仁感觉自己就是在梦中。不然没法解释自己的喉咙处那么火辣失去了骨肉。一定是那故事里说的第三碗杜康酒太烈了。自己的喉咙有些被烈酒严重烧灼的感觉，所以才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出现了没有了骨肉的异样感觉。

自己需要多喝水，或者多吃些水果喉咙就会舒服些好受些。吃吧吃吧您给的钱都能买我的瓜地了，哈哈哈哈哈哈……瓜农爽朗的大笑着，游学途中路遇瓜田，张圆出手大方，老瓜农尽选好的摘，红心、甘甜、汁多、脆沙瓤，一个保一个的熟透大西瓜。记得那时孩子们捧着狂啃时，只是嫌弃籽儿多吐着嫌费劲。而如今张友仁捧着狂啃的大西瓜也是红心、甘甜、汁多、脆沙瓤却无籽……

珍重福地里每年都有一个季节，媳妇于芳芷都会发挥她大地之母的优势。将一处人烟稀少的少数民族种植的脆甜小瓜带一些给大家吃。瓜的名字叫做八里香，掰开之后用小勺子刮净里面的籽瓤，只吃瓜肉部分又脆又甜。而张友仁却是发现瓜瓤里虽然密密麻麻都是瓜籽，但是瓜瓤却是要比瓜肉好吃很多，扔掉实在可惜。于是每年吃解渴的脆甜瓜时，张友仁都会把里面刮出来的带籽瓜瓤吃掉。如今张友仁喉咙异常干渴，拿着小勺等着媳妇将洗好的甜瓜掰开，自己就拿着勺子刮瓤儿吃，依旧香甜但是仔细咀嚼并未感觉到有那些吐又吐不起，不吐又很难下咽的瓜籽……

甜瓜西瓜还都算管用，让自己的喉咙舒适了很多，以至于再也没有喉咙有问题这个念头存在了。自己仰躺在自家莲花福地院中的竹躺椅上，欣赏着紫金莲花池里的大片紫金莲花随风摇曳生姿。那滚着露珠的紫金莲叶，那立着蜻蜓的菡萏，那金光闪闪绽放的紫金花朵，那饱满的莲蓬头，咦？为何那莲蓬头上尽是凹坑，却不见一颗莲子……

昔年在关尹子、柏矩子和土成子的陪伴下游历年麦城宝光寺，给张友仁印象最深的不是老僧的讲经说法。而主要是宝光寺地底的浮屠塔，还有浮屠塔下镇压着的火红地牛。若说还有第三样的话，那就是寺院中种植的一株不知多少岁月的金桂。还有那满树金黄金黄的桂子，随着老僧口吐莲花，满树金黄金黄的桂子随风簌簌落下的神异场景，真是让人处景生敬心神往之。

曾有诗家圣手作诗以赞之：

丹桂生瑶宝，千年会一时。偏从天竺落，只向月宫知。出海冰轮满，当轩玉树迟。清晖含远峤，接影下空墀。金气风初劲，银河露恐垂。婵娟应怅望，果尔见蛾眉。

记得当时关尹子、柏矩子和土成子就一唱一和的讲了个让张友仁印象极其深刻的故事。是个关于桂子和聪明孩子的故事。

说是有个孩子长得大头大脑，总是炫耀自己很是聪明，于是有一天娘亲说大聪啊，我要去你外婆家走一趟。路又不算远，我就先走了。等你把学塾先生留的课业都完成了自己就来找娘亲。你不是一直都说自己很聪明吗？相信你一定能够找得到。

于是大聪就问娘亲，那我得怎么找到外婆家呢？之前我也没有去过外婆家。

娘亲就拿个篮子将自己家院中金桂树下洒落的满地金黄桂子装了一篮子。然后对大聪说，娘亲一路走一路撒下金黄的桂子，大聪一路闻着桂香，看着金黄的桂子行走，就能最终找到外婆家了。

大聪闻听此言就说这还不简单，就让娘亲先走了，自己磨磨蹭蹭好不容易将学塾夫子留的课业写完。看看天色不早了就赶紧动身，因为听娘亲说翻过前面的高山就能找到外婆家。估计用不了天黑就能赶到，也就没拿火把直接匆匆离家开始飞奔赶路了。

由于一路有桂子引路大聪赶路极快，离家不远遇到一条小河，河水并不很深只能没过脚踝。河水也不是很宽，十数步就能迈过去的样子。

一条爬行速度不是很快的鳄鱼腹中饥饿，又追不上跑得很快的大聪，就说大聪啊你去哪里呀？

大葱说我去找我妈妈，桂花到这里就不见了，你有没有看见我妈妈往哪里走了？

鳄鱼一听就指着自己黑洞洞的大嘴巴说：“你妈妈就从这里走的，你赶紧进来吧，来晚了就赶不上她了。”

大聪往河对岸一看，就发现了对岸路上金黄的桂子，急忙几步跑过小河笑道：“还想骗我，河面上的桂子一定是被你藏起来了。我这么聪明才不会上当。”

说完就沿着山路上金黄的桂子继续疯狂奔跑。一边跑一边骄傲的想，我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大聪。

快跑到山顶时，由于山高风大，一阵旋风携带着金黄的桂子偏离了山路，金黄的桂子随风飘落一旁的山崖。大聪闻着桂香，看着纷纷飘落崖下的桂子纵身跳下了悬崖……

张友仁的思绪随着故事里的金黄桂子和大聪纵身一跃跌落万丈悬崖，啊……！心神一紧，心中万分紧张只有一个感觉，轻飘飘，心紧缩，身在往下坠，魂在后面追……

随即猛然睁眼。

竹楼笼白雾，启窗见流霞。

张友仁起身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天边清冷的晨辉。

身边媳妇于芳芷还在沉睡，头脑中前所未有的一片空白。似是有一层迷障有意的遮蔽了什么，就像盖在罹难者身上的那层白布，掩饰着你最不想看到的那份触景伤情的悲痛。

心中莫名的一阵凄凉，竹楼下的一株桂树，满树金桂飘香，张友仁口中却喃喃：“桂子，桂子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