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长走后不久，天气变晴朗起来。阳光下，山坡上飞满了飞虫。军哥不认得这种虫子，一挥手就抓了好几只，问了一个村民说：“这种虫子我们这叫雨蚁。”

军哥说：“雨蚁？”村人嗯地一声，说：“这东西多不多？”军哥说：“多的。山坡上都是。”村人说：“那就是说今晚可能有暴雨，而且是大暴雨。”

军哥说：“不会吧。现在看太阳当空照，不像有雨呀。”村人说：“这天变起来说变就变。”军哥突然想起在半山腰搭帐篷时，发现有地裂，说：“咱们村这山是不是有人挖煤呀？”

村人说：“对。这坑洞都在山后。不过，我也听说了，地底下挖煤的坑道都伸到咱们村的地下了。”军哥说：“真的？”

村人说：“大家听说这土山有煤，就三五一伙，四六一群，你挖我也挖，挖出来的煤，有的自己烧，有的就偷偷用船运出去卖钱钱。”

军哥说：“村子里谁挖过煤。”村人说：“基本都挖过。我老了挖不动了，就只能出钱买了。”军哥说：“谁挖出最多的煤？”村人想了一下，说：“应该是广生。”军哥说：“他家住在哪块？”

村人说：“村东头最边上的那一家。他家的房子建得这么好，都是挖煤建起来的。”军哥说：“那你是听谁说的煤洞挖到了村子的底下？”村人说：“都这么说。”

军哥去了广生家，村长也在，俩人正喝洒。因为广生家用水泥做了护基墙的水沟，家里还是干燥的，不像别的人家屋里湿漉漉的。

广生四十多岁，块头很大，热情的把军哥迎进了家门，还给军哥添了碗筷，往碗里倒酒。军哥也不客气喝了口酒，直入主题，说：“村长，广生叔，我听说，咱们村底下是不是都被挖煤捣空了？”广生和村长对视了一眼，说：“谁说的这话？根本不可能的事嘛。不信，你问问村长。”

村长说：“志军啊，广生说的都是实情。这挖煤把村子底下都捣空了，这还得了啊？对村子来说这可是天大的事。村子谁能答应这样的事情发生？这叫自毁家园。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军哥说：“村长，广生叔，是这样，首先是我们在半山腰搭帐篷的时候，看到山坡上有裂痕；二呢我看到些村子的房子，好多房子都有新裂开的痕迹；三呢我听说咱们村子因为挖煤底下都捣空了。再加上，你们看，这个你们应该认识吧，你们这叫雨蚁，就是说这玩意一出动必将会有一场大暴雨什么的……”

广生说：“姜副部长，我和你说一下哈，首先山坡有轻微的开裂我们经常看到。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村长附和说：“对对对，这个裂痕经常看到。”

广生说：“房子的事嘛，我这也是新建的房子，我这怎么不见裂？都怪他们想省钱不把地基做牢嘛。”村长说：”确实是如此。你看广生这屋干爽爽的，我们其它的屋有些都冒水出来。这都是做工不到的缘故。”广生哎地一声。

村长说：“姜副部长，你是担心什么？是怕我们村子底下挖煤空了，在这极端的天气会蹋陷吗？”军哥说：“我想把大家转移到古山寨去。”

村长和广生对视了一眼，笑着说：“不用不用，姜副部长，你真的是太过虑了，放心吧，绝对不会有事。来来来，喝酒。把心放宽宽的。”

军哥把剩下的一口酒喝完，起身说：“村长，你真的考虑一下把村民转移的事？”村长说：“公社社长走时，已经说过了，你，姜副部长，是来协助我们的，我说什么你听什么，我说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军哥说：“那你们喝吧，我走了。”广生说：“现在又下起小雨了，也没地方去，再坐会儿嘛。”

军哥离开广生家还是很忐忑，他看出来了，广生和村长的神情是说糊话糊弄他。村子底下肯定是被捣空了。雨蚁还在满天飞着，时不时的就撞到军哥的脸上。

军哥去看了防洪堤，河水上涨得很快，已经差不多漫过堤了。还有民兵往堤上添土。军哥说：“别干了。”过去几脚把防洪堤踹开一个口子，洪水很快就冲进了堤内。这一下让其它的人都看得莫名其妙。

军哥召集了几名骨干开会。军哥说：“大家还记得我们早上在半山坡上搭帐篷时看到的山坡裂缝吗？”有人附和说：“记得。还有好几条呢。”

军哥说：“我听说现在这个村子底下因为挖煤都被掏空了，那些裂隙有可能就是因为挖煤没有回填，加上现在雨水过多导致的。我心里一直不安，我担心村子会蹋陷或有滑坡发生，所以，我想现在开始马上把村民转移，但不是往半山腰那搭建的帐篷转，而是转往两公里外的古寨子。转移时，有人问起就说是村委会决定的。有不想走的架起强行带走。粮食能带多少带多少。再派几个人把耕牛也转走。当然，别忘了带锅，我准备在古寨子里呆几天。”

开完会，军哥带了几个人重返广生家。村长笑说：“哎，这就对了嘛。没事的，来，喝酒。”突然听到外面人声嘈杂，说：“这是怎么回事？”

军哥说：“洪水漫过防洪堤了，我开始叫民兵帮村民转移。”村长说：“真的？哎呀真的是多亏社长英明啊，把你们留了下来。这下真是帮了大忙了。广生，这酒不能喝了，我得要去召呼一下。”军哥带来的两个背着枪的民兵堵住了村长的去路。

村长说：“姜副部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军哥说：“没什么，我把村民转往了古寨子。”村长说：“什么？不是，为什么要转往古寨呢？这会增加群众很多很大的困难，往半山腰你们搭的帐篷去就行了嘛。难道你还是以为……。”

军哥说：“村长我觉得还是不能大意。就算是谨慎过度了也没有什么损失，这万一发生不测，那就麻烦了。广生叔，您赶快收拾些东西。”话音刚落，咯哧哧的闪电照亮了夜空，震人心魄的雷声紧随着响起，伴着狂风骤涌，豪雨倾注。

广生说：“我要是不想走呢？”军哥说：“那就押着你走。”广生拍桌而起，说：“你敢！”军哥冲带来的两民兵说：“带走。他要是大喊大叫，就把他的嘴巴堵上。广生叔，你还是好好的吧。这样吧，以三天为期，三天后上茂村平安无事，那我就接受你们的任何责罚。”

村长哼的一声，说：“责罚？只怕你承担不起。”军哥说：“村长，别多说了。广生叔你要是不想带什么东西走，那我们现在就走吧。”两名民兵要上来押走广生，广生说：“我自己会走。气死我了。”广生只得回到另一间房间，好一会儿才出来，拿过斗笠戴头上，蓑草雨披披在身上。

军哥把自己的雨衣给了村长，自己冒雨急疾而去。军哥打着手电把村里的四十多间房子又查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一人，这才去追大家。在村口碰上了两个民兵。

军哥说：“你们怎么还往回走？”一个说：“那个广生，趁我们不注意，溜了。”军哥说：“溜了？跟我来。”重新回到了广生家。

广生家的门从里面锁上了，军哥手电往地上照了照，把门拍得山响，说：“广生叔，你要是不开门，我把门拆了。一，二……”广生在里面说：“别动手。”原来就在门后。把门打开了，说：“姜副部长，你就别管我了行不行？我这家里有很多值钱的东西。”

军哥说：“再值钱的东西，也没有你的命值钱。”广生说：“可你怎么就知道会发生你想的事情？”军哥说：“那你又怎么会知道不发生呢？广生叔，你的东西很安全，我们把所有的人都转移了。我还会派人在进村子的路口守着，不会让人进来村子。”

广生重新截上半笠和蓑草雨披，说：“姓姜的，我的东西要是少了一丁点，我就找你要。”一个民兵说：“你的命要是没了，你找谁要去？走。”

在大暴雨中行走两公里翻山头路，到了古寨子。听说解放前古寨子的几百号人，因为遭到诅咒，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陆续都没了命。据说诅咒要持续的时间很长，所以平时并没有什么人敢进入。所以，没有人为的破坏，除了地堂里杂草丛生，其它的地方风化也不是很严重，也因此古寨子得以大部分完好的保持了下来。

军哥看到所有人都乱糟糟的，来的路上就开始下雨，也因为这么多天都是雨天，村人本身就没有多少衣服，很多人身上的衣服湿完也没有换的，只得把所有的女人集中到东大堂，所有的男人则在北大堂，把火生起来，除了烧水喝，还烤衣服弄干。

村长和广生闷坐在一边。水烧开了，军哥端了两碗水一碗给村长，一碗给广生。村长和广生接过水，只是瞟了一眼军哥，喝起水来。

村长喝完水，把碗放地上，拍了拍嘴，说：“这个姜志军，我非得在社长那告他不可。他以为他是哪个？天神地仙么能预知身后事？真真把我气晕。现在嘴巴淡出鸟味来了，要不是在这，这会儿躺在床上抽两口，那才舒坦哩。”广生说：“告他，一定要告他。我那屋里的东西要有一件不见，我绝不放过他。”

军哥又把几个民兵骨干召集布置，说：“这个地方你们应该的说了吧？”几人点了点头。军哥说：“我肯定是不信。但是村人应该都信。我看了他们的情绪，都有些气愤。现在还下着雨，他们可能还隐忍不发，但是后面雨小了，不排除有人闹着回家。但我想的是起码要在这里三天。所以，只要有人闹骚，就别给他客气抓起来。记住了没有？”骨干们说：“记住了。”军哥说：“好。安排人值守，其它人抓紧时间睡觉休息。”

到了半夜，雨还是下着，看阵势也没有弱下来，还是保持着强势。古寨子里，好多人打起了呼噜。广生和村长还在嘀咕着。

广生说：“村长，那个姓姜的可能要我们呆在这好几天呢。我才不想呆呢，只要雨势下来，我们就吵着回家。在这地方，我浑身身不爽。一刻也不想在这龟缩。”村长说：“那是自然。谁又想在这呆着？这喝酒喝得好好的，硬是被他搅败了兴。你听到了吗？”

广生说：“听到什么？”凝神倾听，是一阵阵轰隆隆的声音，而且声音也是越来越大，震动也传到了古寨子来。

军哥正闭目养神，轰隆隆的声响刚发出来时，他就听到了，不禁一跃而起，冒雨跑出古寨去。很确定响声就是从上茂村方向传来的。

很多人也都听到了响声，纷纷相询这是什么响声？从哪儿传来的？村长也听出来了，这响声是从村子那个方向传过来的。他想去找军哥，人家却告诉他军哥带了几个民兵去察看了。

夜雨中，军哥借着闪电光仍跑得很快，把其它几个人远远的甩在了后头。跑到离村子还有几百米的地方，又是借着闪电的强光，军哥发现，上茂村所有的房子都不见了，泥流还不断的奔涌向河边。

军哥回到古寨子说了村子的事，所有的人都呆愣了。村长走出人群，说：“姜志军，你是不是看错了？这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广生也说：“就是啊，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但是村长和广生虽然口头说着不相信，内心里却是已经相信了的。村长和广生都不敢对视军哥的眼睛。一位老人突然对着军哥就拜了下去，说：“恩人呀请受我一拜。”

军哥赶紧把老人扶起来说：“大爷，你千万别这样。”只是扶起了老人，又有几个人拜了下去，随后就是一片的人拜了下去。军哥只得也跪下去，说：“我受不起大家的大礼。我想告诉大家的是，村子没了，但只要人在，一切都还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