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殷皱了皱眉，勉强笑道:“志诚兄还请稍候，等宾客来齐后即可开宴。”

姜恒看都不看那个儒生，对鞠殷一拱手道:“子丰客气了。”

宾客陆续到来，有两人来后众人会起身施礼，姜恒也随了大流，以免无故得罪人，他不姓龙，也不姓叶。至于来的都是什么人，他听过就忘了。

看人来齐后，鞠殷朗声说道:“诸位同仁今日能够赏光前来，鞠殷替家翁先行谢过…”

一通客套后，宴会开始了。

一群侍女如穿花蝴蝶般来来往往，给众人奉上酒水、点心。

鞠殷甩了甩长袖，在左侧上数第二个位置落座，与姜恒相临，第一个座位空着，也不知道给谁留的。

老套的劝酒词后，众人酒过三巡，鞠殷拍了拍掌，一队乐师、舞女组合款款进来。

向宾主见礼后，丝竹声起，身着轻纱的俏丽舞女翩翩起舞，妙曼的娇躯体在半透明的薄纱内一览无余，令人血脉喷张。

姜恒努力维持着镇定，敷衍着云姬的温言细语，在“煎熬”中度年如秒。

其他客人可就随意地多了，一边肆无忌惮地盯着舞女们的身形，一边对作陪的女子上下其手，有的用力大了，身旁女子痛得都掉了泪，却不敢表露丝毫不满，还得强颜欢笑。

“郎君，奴家不美吗？”

云姬贴身过来，声若莺啼道，温热的气息灌入姜恒耳孔直发痒。

姜恒也没打算做正人君子，见她竟然撩拨自己，索性也不矜持了，一把搂住她柔软的腰肢，直接揽到怀里。

“咳咳！子丰兄，诸位，请问这是哪位俊才？不知是哪家的儿郎？”

就在这时，姜恒下首的儒生突然起身，指着姜恒问道。

鞠殷脸上泛过一丝不愉，强忍着说道:“宏勉兄，这是某一位朋友，叫姜恒、姜志诚。”

这话一出，在座不少人顿时吸了口凉气，只有“宏勉兄”犹未觉察。

姜恒心中叹息，遇到狗血桥段了。

他眼睛一斜，淡淡说道:“你又是何人？”

“哼，某姓阮，名述，家翁乃是东莱府法曹史。”

姜恒摇头道:“听你说姓阮，还以为是阮籍那般的惊世之才，不料只是倚仗家势的纨绔而已，还是大龄纨绔。”

阮述气极败坏道:“你！哼，巧言如簧！你若是有才学，何不展露出来，让我等长长学识？”

姜恒淡淡说道:“才学自然有，但你让我露，我便露？你又是何许人也？”

“哼，我看你不过说大话罢了！”

阮述说着，一甩衣袖就欲落座。

“哈哈，哪个说大话了？”

洪钟般的声音中，一个五十出头、身材墩实、面相富态的老者走了进来，身着玄色广袖绸袍，腰间悬着一块白玉。

众人见后急忙起身施礼:“见过使君！”

姜恒也起身施礼，心想，在东莱郡被称作“使君”的，只有太守鞠彭了。

果然，就听鞠殷问候道:“见过阿翁。”

鞠彭摆手示意后，在主位后坐下，一挥广袖道:“宏勉小子，老夫刚才可是听得真切，是哪个说大话了？”

鞠殷见状刚要插话，阮述抢先说道:“不敢瞒使君，是这位俊才。”

“俊才”两字还咬得非常重。

鞠彭淡淡扫了阮述一眼，吓得后者缩了缩脖子。

随后看向姜恒:“这位小郎看着面生得很啊！”

姜恒起身施礼道:“望海亭姜恒、姜志诚，见过使君。”

“哦？你便是姜志诚？”

鞠彭这话一出，阮述顿时感到不妙，没想到太守竟知道此人，莫非有什么大来头？

姜恒不卑不亢道:“正是小子。”

鞠彭摆手道:“无需拘谨，坐下说话。”

姜恒谢过一声坐下，就听鞠彭问道:“方才是怎么回事？”

他又一拱手道:“不过几句戏言，让使君见笑了。”

鞠彭哈哈道:“既然宏勉小子不服，何不即展露一番，让他心服口服？诗也罢、赋也罢，选你擅长的就成。”

姜恒不禁腹诽，多亏本帅锅记下诗词无数，否则得丢个大脸，于是起身道:“既然使君有命，小子敢不从命？那便献上拙诗一首。”

“哈哈，老夫拭目以待。”

鞠殷吩咐一声后，很快有人奉上文房四宝。

云姬见机地挪开案上酒食，清理说后铺开纸张，又小心翼翼地研墨。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位凶神是真有才，还是狗屁不通。

姜恒这时说道:“还请使君出题。”

鞠彭抚须道:“就以时局为题吧！”

姜恒马上有了主意，就用那首诗吧，稍微删改一下即可。

又一拱手道:“那小子就献丑了！”

说着提起狼毫，饱蘸浓墨后挥洒起来，但见字体遒劲、笔走龙蛇，犹如苍松虬枝般，让人看着心潮澎湃。

双鹅飞洛阳，五马渡江徼。

何意上东门，胡雏更长啸。

中原走豺虎，烈火焚宗庙。

太白昼经天，颓阳掩馀照。

王城皆荡覆，世路成奔峭。

四海望长安，颦眉寡西笑。

苍生疑落叶，白骨空相吊。

连兵似雪山，破敌谁能料？

忽思蓬莱去，水石远清妙。

雪尽天地明，风开湖山貌。

闷为洛生咏，醉发齐鲁调。

赤霞动金光，日足森海峤。

独散万古意，闲垂一溪钓。

猿近天上啼，人移月边棹。

无以墨绶苦，来求丹砂要。

华发长折腰，将贻嵇公诮。

姜恒写的是李白在安史之乱中著作的《经乱后将避剡地中留赠崔宣城》，开头四句描写了安史之乱的征兆。

“双鹅”正是引用了永嘉之乱的典故，云晋怀帝永嘉元年（307年）二月，地处洛阳东北的步广里突然地陷，有黑白二色鹅出现，后匈奴刘渊、羯人石勒相继作乱；

“五马渡江徼”更是指晋元帝司马睿衣冠南渡；

诗中又描写了当时战火连天、哀鸿遍地的景象，读来惊心动魄，抒发了对时局、民生、社稷的关心和担忧。

安史之乱与五胡乱华有着太多的相似性，无论是起因、后果，因此用这首词颇为贴切。

后半部分抒发了一种消极的避世思想，虽与他的抱负不符，但鞠彭偏偏就不想打仗，要不然也不会把东莱郡拱手让给曹嶷了。

其中不应景的句子，比如“崔子贤主人”几句直接删了，涉及到的地点“剡溪”改成了“蓬莱”，最末一句“将贻陶公诮”改成了“将贻嵇公诮”，用嵇康代替陶渊明，李白将来看到，想来不会有多大意见。

姜恒长舒一口气，搁笔起身施礼道:“还请使君指谬。”

鞠殷迫不及待地上前，不等墨干便抢了过去，嘴里惊叹道:“好诗！好字！”

鞠彭虽然好奇，但碍于身份，强自淡定道:“呈上来。”

看过后呆滞了许久，才猛然惊叹道:“吸——不想志诚竟是如此旷世奇才！此诗道尽了胡虏的凶蛮、战事的残酷与苍生的悲苦，犹如亲眼所见一般！志诚之才，哪怕是曹子建再世也不过如此！好！好！好！”

连说三个好字后，在座众人也迫不及待起来。

鞠彭看在眼中，于是将诗作递给鞠殷，“殷儿，你念给诸位听吧，宏勉小子，你可得听仔细了！”

阮述与姜恒临桌，刚才就已经看过了，再看鞠彭如此盛赞，哪里还敢炸刺，只好乖乖起身施了一礼，毕恭毕敬道:“小子明白。”

“双鹅飞洛阳…”

随着每一句念出，宴厅中越来越静，只剩下鞠殷抑扬顿挫的诵读声。

武夫们听着不禁握紧了剑柄，恨不得马上去冀州、豫州、雍州与羯胡、匈奴厮杀一场；士子们则恨不得投笔从戎；

侍女们听到“苍生疑落叶，白骨空相吊”两句，纷纷悲切泪目。

“好！志诚大才！”

“好诗！此诗一出，志诚兄必将名满天下！”

久久的寂静后，众人纷纷称赞起来，不少人更是举杯前来敬酒，姜恒是来者不拒，通通都是一干到底，又博取了不少好感。

诗作理所当然地被鞠彭占为己有，说是要与几位雅友仔细品鉴。

过了一会后托辞离去，将空间留与众人，宴厅气氛又轻松下来。

鞠彭一走，阮述也起身道:“子丰兄，某突感不适，得先行离去了，还望见谅。”

说着一拱手，在一片嘘声中灰溜溜地走了。

这时一个劲装男子起身说道:“姜子丰，看你携剑而行，想必精于剑术，可敢与某较量一二？放心，某会点到为止。”

姜恒一瞅，是个年约三十五左右的男子，身形高壮、面相凶悍，左脸颊有一道新愈的伤疤。

他淡淡问道:“你是何人？”

“某原是苏帅帐下幢主、马雄是也！”

姜恒算是明白了，这位恐怕是想为苏峻报仇。话说了，这位有那么忠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