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凤眼呐，柳叶儿眉，柳叶儿眉啊，一湾春水。”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下，十方偏僻的山间里，这么一曲抑扬顿挫别有一番风味的小调仿佛一阵风，抚平了夜色帷幕的褶皱，也惊惧了入山者的心弦。

“少爷？”

“老板？”

“大人？！”

削瘦到堪称皮包骨的青衣小厮缩着脖子跟在年轻人身后，他一声一声的呼喊着，身前的年轻人并不回应。

小厮一边小心翼翼扶好手上光芒细微，仅能照亮他们身周三尺之地的白灯笼，一边转动着脑袋，用芝麻大的小眼睛打量着山野四围。

入目所见是一片昏暗的阴影，山林在黑暗中仿佛只剩下一个若隐若现的轮廓。

这小厮脸色煞白，说话哆嗦，显然是被吓得。而他话语中带着的忐忑与恐惧也很明显，显然是不想再往前走了。

走在小厮身前的年轻人披着宽大的黑袍，黑袍下是一身蔚蓝的长衣，腰间悬着一块普通寻常的水碧玉玦。

灯笼微光中能看到他柔和的侧脸和坚挺的鼻梁，夜幕不能遮盖他炯炯双眸中的精光，山野间徒然响起的小调不能让他平稳的呼吸有一丝一刹的错乱。

年轻，沉稳，也许还很帅。

“一湾春水。”

年轻公子不以为意的继续向周山更深处走去。夜色下他的嘴唇轻阖，竟跟着哼哼起山里那男女声难分辨的小调，倒是像野外郊游般怡然自得。

小厮双腿打颤，平平无奇的面容配上芝麻大的鼠眼让他看起来很是猥琐。他瞧了眼年轻人的背影，脑海里回想起这一年来跟在自家少爷身后的见闻，也就横生一股豪气，壮着胆子迈步跟了上去。

“丹凤眼呐，柳叶儿眉，柳叶儿眉啊，下堂风吹。”

两人越往山里走，这调调的声音就越远，飘忽不定，像是在躲着他们一般。

“怪了，刚才不是不请自来吗？怎么现在又躲起来了。”

年轻人自说自话，脚步不停。

小厮哪能放过这么好的拍马时机，只觉骨子里那股害怕的劲儿也消减了许多。他笑嘻嘻的凑到年轻人身前，五官挤在一起，驺媚道：“定是被少爷您满身的浩然正气吓到了！它也不去打听打听，这里河四野，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少爷您寒府四少的威名！”

小镜子说完，自己忽的一愣，好像还，真没啥人知道这名头。

寒冷无奈的撇了撇嘴，没等他开口说话，山里的调调忽的止住了。

“嘿，我说什么来着，一听到您的名号，跑了！”

小镜子与有荣焉一般的眉飞色舞，全然没注意到手上灯笼的光愈发的黯淡起来。

“千年幽烛之光能被影响到，就算此间的不是穷凶极恶，也称得上不世大凶了。”

寒冷显然没错过这个细节，他轻轻吸气，微微闭目。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滞，唯有天地之间的“声”可以穿行。

风声，呼声，吸声，呼吸声。

多了一个！

寒冷睁眼，对着小镜子侧身，一手往空中轻推。

仿佛撼动了身周并不存在的高山。

狂风呼啸声。

小镜子瞪大了芝麻大的眼睛，平平无奇的脸上满是骇然。

似是两人身周并不存在的高山被寒冷一掌推平。

崩碎声响彻在两人耳畔。

噗。

小镜子毫无防备之下受此余波，一口血喷到了地上，灯笼上。

他整个人虾子一般佝偻着身子倒了下去。

寒冷面无表情的看着突兀出现在他身前十步远处的山居客。

是一位面目模糊的窈窕女子。

她穿着大红的长裙，与地上弯曲的人影，艳红的鲜血，冷白的灯笼，共成一幅绝美的画。

寒冷呼出一口气，语气里没有半分自家小厮即将逝去的悲愤，平淡的道了一句：“可惜。”

地上奄奄一息的小厮听懂了，自家少爷是在可惜这山居客不逃反来，让今夜的一切结束的不费吹灰之力。

真能装啊。

小镜子又咳出一口血，双眼迷离，十分费力的对着寒冷呢喃道：“少爷，她是鬼吗？我这是，要死了吗？”

没给寒冷回复他的机会，红裙女已是赤着双脚踏前一步，来到小镜子身旁。

然后寒冷和小镜子就听到了她的声音。

清冷，婉转，却又透着枯寂。

杜鹃啼血。

“你们，也要杀了我吗？”

寒冷有些好奇回答是会怎么样，于是他点了点头。

声音还怪好听的，小镜子这么想着，眼角余光看到女子对着他的脑袋伸出了纤纤玉手。

真白啊，这手指又白又长，五指骨节分明，可比寒府上丫鬟们的手好看太多了。

小镜子想着，念头便没有了。

玉手抚过，血肉不存。

地上已是一具整齐的白骨。

寒冷挑了挑眉。

“杀性很重。”

他评价。

然后身影在原地消失。

在女子身前出现。

他比她高半个脑袋。

一掌临天门。

女子脑袋微微一歪，寒冷的手掌擦着她莹莹细腻的耳垂而过，但她模糊的脸颊上被掌风带出了一道深而透骨的划痕。

生死之间女子仿佛感受不到疼痛般，薄唇微张，一道白气轻飘飘的向着寒冷面门吹去。

观美人吐气，当是一种享受。

两人之间不过半步之遥。

寒冷闭目，脑海里出现三十步之外的石地，然后他睁开眸子时，人便已经出现在了女子三十步之外的石地上。

那道白气在红裙女身前五步飘散成烟。

女子抬手揉了揉脸颊，伤处有森森寒风如刀割，很痛。

所以她杀气更重了些。

“可惜了皮相。”

寒冷毫无始作俑者的觉悟，微叹了口气，对着女子脚旁的白骨踢了颗小石子过去。

“别偷懒啊小镜子。”

女子似乎不是很能理解寒冷的意思。

石子正中骨头架子中的肋骨，却没能把这堆白骨踢散架。

石子答答的落到了地上。

就见白骨生肉，肉中血涌，骨头架子一点点的站了起来。

一身青皮覆于其上，蠕动间化作衣物形状。

不过顷刻间，便已是生死人，肉白骨。

小镜子完好无损的站在原地，小心翼翼的看着身旁的女子轻声道：“我这不是想着让少爷您大显神威吗？一人扫清邪魅，多威风啊。”

小镜子边说着，边捡起地上的白灯笼，对着女子一照。

呵，啥事没有。

寒冷叹了口气，催促道：“此间无鬼。”

小镜子讪笑一声：“那她整得这么吓人，我还以为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话罢手上一抖，白灯笼在空中抖了两圈，白光微漾，如水中波澜起，夜幕随之动荡。

女子就像夜幕中的点缀，身不由己，向着灯笼欺身而进。

小镜子另一只手对着灯笼轻点一指，灯笼里的惨白火焰便轻飘飘的往外飞去。

一豆幽火，焚尽十荒。

女子这一刻真切的感受到了死亡。

但她控制不了身体向着那灯笼撞去。

如飞蛾扑火。

她侧过脑袋，双眸在模糊的面容之后，看向寒冷。

没有哀求，没有怨恨。

有不解，有解脱，最终变成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眼神。

像是诉说了一切，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寒冷闭目，脑海里女子的眼神却挥之不去。

耳边突兀的又响起了那刚入山时的调调。

“丹凤眼呐，柳叶儿眉，柳叶儿眉啊，一湾春水。”

是男人的声音。

寒冷猛的睁眼，女子忽的用尽了全身力量，加快了撞向灯笼的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