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卿，”晏景玄忽然唤她，眸色渐深，目光盛着缱绻温柔，声音很轻，低低地像是含着凝珠，说出的话却不容置疑，“你答应了，我已经听到了，不能反悔。”

阿卿轻眨着眸子望着他，指尖慢慢蜷起，心口传来温温的钝痛，像是有人在不疾不徐地挠着她的心，没由来的，她有些慌了。

她刚刚不过抿了抿唇，他便猜到她想反悔，阻了她的后路。

可她命不久矣，若是与他成婚，两年之后她死了，算不算得上是骗婚？他会不会恨她骗了他？还是与他说清为好，她不想死了之后，还要被他记恨。

“小侯爷，你也知道我患有心疾，时大夫走之前说过，我活不久的，若是我死了……”她忽然止了声，怀疑她是不是想得有些太多了，倘若真有那一日，她都死了，还在意他会不会恨她做什么？

晏景玄愣了下，随即笑道:“我便做阿卿的鳏夫，可好？”

他的回答丝毫没有意外，仿佛早就知道，她活不久了。阿卿看着他，沉默少顷，问:“你知道了？”

阿卿心里沉了沉，她应该料到的，他见过她心疾发作时的模样，在李珏说出噬心蛊的时候，她就应该料到，他一定会猜到。

晏景玄不置可否，眸色又深了几分，沉声问:“还有多久？”

“不到两年。”www.qixinyuan.com.cn 米妮小说网

晏景玄忽然抽着嘴角笑了笑，原来还有不到两年了，若是他再发现得迟一点，是不是就要错过她，眼睁睁看着她在面前变得冰冷。

他不敢往下想，紧抿着唇角，半响才又问，声音又哑又沉:“你那时让时大夫瞒了我，便是从未想过告诉我，只等查清了裴循通敌之事，便不辞而别，对吗？”

阿卿看着他，没有作声。

那时她的确没有想过要将这事告诉任何人，从一开始她就做好了打算，只待洗清了将军府的罪名，为爹娘和冤死的六万将士讨回公道，她便离开镇国侯府，离开长安。

何况那时，她也只当他和她是因为目的相同而绑在了一条船上，从未想过会有如今这般景况。她微微蹙眉，认真想了想，道:“应当还是会辞……”

晏景玄的目光太过灼热，阿卿最终还是阖上了嘴，辞不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确实瞒了他。

不止这一桩事。

晏景玄已是思绪百转，在这一瞬间想了许多，道:“前些日子，时大夫已经到了苗疆，我派人送了信过去，若是时大夫没有找到法子，我们便动身去苗疆，找圣女扶榆。噬心蛊既然是扶阡养出来的东西，他定会有办法解了它，只要他还活着，翻遍整个大梁，一定能找出他。”

他顿了顿，才低缓道:“阿卿，并不是死局，我们还有机会，嫁给我，让我陪你好不好？”

阿卿怔住许久，才启唇道:“好，但若最终我还是活不了，小侯爷便只当没有娶过我，重新娶一位温柔贤淑姑娘，忘了我罢。”

晏景玄知道她心中作何想法，不过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减轻心中的亏欠，可他偏偏不，他就是要让她欠他，缓缓道:“我也想啊，可我这个人，向来从一而终，大概也只能抱着你的牌位度过后半生了。”

“这辈子你喜欢裴渔，下辈子定要喜欢我，不要在底下遇到了裴渔，便一心跟着他走了，你多想想我的好，再等等我。”

案上烛火跳动了下，不知风从哪个地方钻了进来，吹得睁不开眼，阿卿垂下眸，眨了好几下，半响才重新抬头，与他对视，眼睛里还有些未尽的水雾。

“好。”

她忽然有些想活着了。

**

“姑娘可是遇到了烦心事，不如跟奴婢说说？”时欢见她在窗边坐了很久，一动不动，担忧问道。

窗边的清风拂过她的发梢，阿卿回过神，正欲开口，便看到时喜风风火火跑了进来，“姑娘，宛宁院来了人，请姑娘过去一趟。”

长公主在这个时候找她？

阿卿眸光微沉，一瞬间能想到的便是长公主已经知道了，眉心蹙了蹙，若是长公主都知道了，她和小侯爷的亲事，也就再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到了宛宁院，长公主正与夏茴清点府里的账册。荼弥候在一旁，看到阿卿进来，冲她眨了眨眼。

“阿卿来了，快过来坐。”长公主抬眉，看着阿卿行了福礼，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瞥向荼弥。

荼弥会意，忙上前托住阿卿，将她带到椅上，低声在她耳边道:“阿卿，你可算是开窍了。”

阿卿目露不解，开什么窍了？

长公主道:“好孩子，阿景一早便来告诉我，你已经答应了婚事，让我尽快备好聘礼，这孩子也不知怎么了，这般着急，还说要在半个月内行了大婚，又特意嘱咐三书六礼都不能少，委实仓促了些，他可与你商议过了？”

阿卿微顿，点了点头，她大概知道他为何着急。

长公主又亲自要了阿卿的生辰八字，交给夏茴，让她拿去礼部合八字，挑选最近的良辰吉日。

长公主温声笑了笑，语重心长道:“阿卿啊，阿景这孩子，是我一手带大的，心性极好，知道疼人，以前也是个收不住脾气的，后来接连发生了许多事，又在边关打了五年的仗，如今倒是沉稳了许多，你只管放心，进了镇国侯府，不会有妻妾烦忧，阿景若是负了你，你自来找我为你做主。”

大梁民风如此，元帝李长渊与皇后姜鸾伉俪情深，一生一世只一双人，他们的恩爱佳话在坊间流传百年，后代王公大臣、黎民百姓都曾效仿他们，只娶一妻。

阿卿点了点头。

长公主又道:“好了，这事了了，我这儿还有一件事，宫里过几日要开宴，阿芜下了帖子，邀你进宫赴宴，等你和阿景成了婚，与宫里，与各位大人府上，都是要走动起来，这些倒是不急，日后让夏茴慢慢再教你。”

既然是太子妃下的帖子，她定是不能推辞了。

长公主又道:“我原想带你入宫适应适应，但此番宫宴请的大都是些年轻人，我也不好去凑热闹，你只管跟着阿景进宫，他会带你去找阿芜，不会有人为难你，你带着荼弥，该认识的人她都认识，可以帮你。”

晏景玄去边关的这五年，长公主不愿出府，镇国侯府来了帖子，都是荼弥带着礼过去应付，毕竟长公主威严在，不会有人敢在私下里议论她。

如今镇国侯府有了少夫人，再这样敷衍了事，只怕会被人闲话。

阿卿一一记下。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接下来几日，晏景玄都是早出晚归，但夜里总要偷偷去看了阿卿，确保她没有心疾发作，才会回房睡上两三个时辰。

绣房的下人来给阿卿量身，不到三日便为她赶制了一件宫装，荼弥和时欢时喜闹着让她换上瞧瞧，阿卿说不过她们，只好任由她们摆布了。

“姑娘可真好看，明日进宫便不要戴面纱了吧，定能将那些世家姑娘们都比下去。”时喜笑道。

荼弥看了眼时喜，严肃道:“胡闹，阿卿是去赴宫宴，又不是为了比美，能赴宫宴的都是什么人，岂能像你想得这般浅薄。”

时喜自知说错了话，也知道荼弥是在教导她，福了福身道:“是，奴婢知错，谨记姑姑教导。”

荼弥颔首，忽然面色一转，笑道:“阿卿，我觉得时喜说得对，明日便不要戴面纱了吧。”

时喜抬头，神色还有些懵，憨憨地眨着眼，终是惹笑了阿卿，也让荼弥和时欢笑了不停。

“在笑什么？”

晏景玄的声音传了进来，几人噤声，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看到他大大咧咧走进来，往榻上一坐。时喜时欢吓了一跳，忙福身道:“见过小侯爷。”

荼弥倒是不怕他，笑着打趣道:“小侯爷来了，快来瞧瞧我们阿卿这件衣裳合不合身？”她说着，便将阿卿推了出来。

晏景玄的目光自然便落在了阿卿身上，她穿着束腰的罗裙，楚腰盈盈不堪一握，宫装的颜色鲜亮了许多，裙裾绣着山水，又添了几分雅致。

他道:“好看。”

荼弥无声笑了笑，使了使眼色，便带着时欢时喜退了出去。

阿卿皱了皱道:“你怎么来了？”

晏景玄定定看着她，这几日，他与几位太医翻遍了太医署的藏书，却没有半点收获，身心俱疲，如今看到她还站在他面前，他忽然便不累了。

“阿卿，过来让我抱抱。”他声音低又沉，透着浓郁的无力。

阿卿心里一沉，以为他遇到了难事，想了想提步走近他，还未开口，便被他忽然伸手一拉，落进了他怀里，坐在了他腿上。

“晏景玄。”阿卿大惊，猛地挣扎要推开他，便觉腰间的手收得愈紧，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一阵湿热的鼻息洒在她颈间，肩上便落了重。

肩头传来的声音有些闷，“阿卿，你都答应嫁给我了，怎么还不让我抱，我可是不依的。”

阿卿停下了挣扎，静静坐在他怀中，心里平静下来，伸出指尖，顿了顿，又蜷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