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鸾心底一沉：“你们在宫外常聊这些？”

“那倒也没有。”颖知她许是想岔了, 讪然一笑，解释道，“只是前些子永昌的伴读与永昕的侍卫间起了些不睦, 正让我碰见了, 回就与驸马说了几句罢了。眼下父皇正值盛年, 弟弟们又还年轻, 其他官眷前来走动, 倒不曾听过这般话题。”

顾鸾的心弦这才又松下来。她攥了攥颖的手, 温声告诫她：“现下不是你该站队的时候。你也知道他们两个当下还算得兄友弟恭, 哪怕心里有些隔阂, 情分也还放在那里。在这个关节, 你这个当姐的若盼他们好, 就该如从前一样才是。若让永昌觉出连你都厚此薄彼, 这情分怕是即刻就要变味了。”

“……我是怕永昕吃亏。”颖的秀眉浅浅地锁了起来，蕴愁绪，“若本事, 永昕自然是有本事。可永昌嫡子的身份放在那里, 倘使真争起么来, 永昕碍于身份只得让他。我便想……若身边亲近的人也将态度摆出几分, 永昌或能谨慎一些, 凡事三思而后行，翻脸的那一也就可来得慢一些。”

顾鸾喟叹：“即便你这道理不错, 这也不过是饮鸩止渴。永昌若伤了心, 这样的拖延又有么意义？”

颖又说：“可他们这样也不是个法子。”

“你不要『操』心了。”顾鸾神情肃然，“你父皇一直在尽力地开解永昌，他是做父亲的，自能处理得宜, 你这样横『插』一脚指不准就帮了倒忙。回去跟你的驸马也说一说，若他只是与永昕合得来，多走动一二我也不管，倘是了别的事，就让他收了心吧。”

这话说得深沉而不容置喙，颖自知不可再一意孤行，垂首呢喃地一福：“诺，儿臣知道了。”

“走吧。”顾鸾神情缓下来，不再多言，示意她一道入殿。

含元殿中，霁颖跟坐在一起的二哥三哥贺了年，就去找大哥。永昌原正与林辈敬酒，看见她就一笑，转过脸来蹲身：“今怎么这么乖？下午就来拜年了，现在还知道来见礼。”

霁颖认真道：“太妃们说我来年犯太岁，若不乖一点倒霉。”

永昌摒笑：“那是吓唬你的。”说罢就朝面前的林辈拱手道了别，拉霁颖的手，自去席落座。

这正宴不比宴，众人都是分案而坐，每人跟前一方条的案桌。永昌示意宫人在自己桌边给霁颖添了张椅子，又亲自伸手端了碟点心给她：“这个是你爱吃的。”

“多谢哥哥。”霁颖道谢快。坐在面的永昀遥遥望了眼，却撇了嘴。

这神『色』刚好被永昕看到，永昕也往那边扫了眼，就皱了眉：“你这是么表情？”

“没么。”永昀饮了口酒，“我就是觉得大哥这人真拧巴。一帮放纵下人跟你这边的人较劲，一边又待小妹挺好，真不知他究竟怎么想的。”

永昕闻言叹息：“事关储位，他能如此已很好了。”

“好个屁！那些事你若让小妹知道，小妹能气得哭鼻子！”永昀想那些破事就气不过，“兄弟间有些摩擦原不是大事，他倒好，纵下人胡闹，有当大哥的样子吗！”

“你小点声！”永昕喝住他，眉头紧锁。眼位蓦然扫见母妃与姐正入殿来，又伸手一拎永昀，与他一起立起身。

紧随而来的便是一阵问安声。然而声音未落，宦官的通禀声又入得殿中，圣驾也到了。

原就正在行礼的众人连忙下拜，顾鸾拉颖退到一旁，亦拜下去。不过多时，天子冕服齐整地入了殿，途经顾鸾身前将她一扶，遂一道行九阶落座。

九阶隔有珠帘，帘后便是御座与一众嫔妃的坐席。这样的宴席若放在十年前，该是嫔妃们争奇斗艳的时候。可十年过去，皇帝旁人不心已众所周知，嫔妃们便也早已他可有可无。这厢免了礼落座，她们就三三两两地各自说起话来，气氛一派自在。

俄而珠帘一晃，碰撞得叮咚作响。众人皆下意识地抬眸一看，就见霁颖探进脑袋来。

一时间满座嫔妃都『露』了笑意，楚稷正与顾鸾说话，见状招手：“别疯了，快过来，好好吃些东西。”

“哦。”霁颖乖乖地前，行至御案前，却不忘像模像样地一拜，“父皇年大吉！”

楚稷笑一声，示意张俊去扶她，接就见她蹭到了他身边，眼巴巴地问：“父皇，女儿今年本命年呢。”

“父皇知道啊。”楚稷一脸理所当然，气定神闲地夹菜。

霁颖扯一扯他的衣袖：“没有压岁钱的吗！”

“噗。”顾鸾冷不防地呛了口酒。

霁颖不好意思地扭头看她。她原是不太喝烈酒的，可今过年，她有心两口助兴，这一口直呛得鼻中刺痛，用帕子掩咳了半晌才缓过来。

刚缓过来，她就起身伸手，一把将霁颖拽了过去：“你父皇哪年没给你压岁钱？”她板脸问。

霁颖理直气壮：“可今年我本命年。”

“……”顾鸾想说本命年而已，怎么硬生生过出了一副天王老子的架势。

宫宴在子时后散去，在众人的恭送声中，圣驾行离席，带皇贵妃一道回了紫宸殿。

走出殿门，顾鸾就笑道：“霁颖还说晚你回纯熙宫要好好跟你贺年呢，不知准备了多少吉利话。”

“她那是我？”楚稷啧声，“是压岁钱。”

说罢他就唤来张俊，想了想，跟他说：“给公送六十六两黄金过去，就说凑个六六大顺的意头。”

张俊领命告退，顾鸾无奈而笑：“你们就惯她吧。她白里的样子你是没看见，知道的是去拜年，不知道的怕是要以她在宫里打劫舍了一圈呢。”

楚稷诧异：“怎么了？”

顾鸾衔笑，边与他往紫宸殿走边将白里的事与他说了。他听得好笑，她一叹：“大都是好心，我只怕她真被惯坏了。”

“不。”楚稷神情轻松，“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她已十二岁了，平里又一贯懂事。现下大寻由头宠一宠她，出不了大『乱』子。”

顾鸾想想也。霁颖虽然过年这几天看去无法无天了点，平倒都还好，只与哥哥姐姐们闹得多些，辈都还是恭敬的。

回到紫宸殿，沐浴更衣后二人躺到床，就聊起了可能出的“大『乱』子”。

顾鸾将颖的事跟楚稷说了，楚稷听罢，叹息不言。

重活这一世，他防患于未然地解决了许多难题。唯独这储位争，只消儿子们心思动了，就不是他凭一己力能阻挡的。

顾鸾也叹气：“我劝住了颖，可说实话，我也知道这么下去终不是办法。如今他们手底下的人就三天两头看方不顺眼，终有一，这火在他们兄弟间烧起来。我知道你总在尽力缓，可这缓怕也不是一直有用。”

楚稷听她的话陷入思量，半晌，忽地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么：“你有想法？”

顾鸾抿了抿唇：“我有时想，是缓兵计更好，还是釜底抽薪。”

“釜底抽薪？”楚稷皱眉，转过脸看她。

她依旧平躺，怔怔地望床帐顶子，边思索边说：“我是想起皇后娘娘的事。你看当年她跟我间也是忍而不发了许久，谁的子都过不好。后来咱们引她出了一桩大事，反倒太平了下来，她后来自己也想通了。”

言及此处她翻了个身，面他，徐徐又道：“所以我觉得……永昌永昕间大约也是这样。如此一直耗，两个人都不舒服，你若寻个由头借机发作，断了永昌的念想……一时间关系疏离虽是难免的，可随子久了，永昕待他这兄又不失恭敬，他或许反倒能放下些，好过这样空耗。”

楚稷轻声：“这我也想过，可我怕他想不开。”

永昌皇后到底是不一样的。

当年皇后的事他们所以能放手去办，半是皇后最后的子能好过，半也是了永昌的将来不得不。

可永昌……

楚稷终是怕他想不开，后几十年就要像一世一样消沉下去。

“容我想想。”他喟道。

顾鸾原也没打算催他这便拿个意，就不再多言，往他怀里一扎，便要睡了。

然而世事难料，楚稷孩子们的将来不敢贸然出手，却不料孩子们心里存了气，不肯安生。

正月十六，伴读们陆续回了宫。永昀早已知过自己身边那几个早些回来，几人如约在天刚亮时就进了宫来找他。

永昌身边的林远临近晌午才进宫，刚入第二道宫门，眼前骤然一黑——一只麻袋猝不及防地落下，将他脑袋全然包住。

接，林远不及喊一声，就觉一拳猛然砸向面门，他顿时头晕眼花。

“揍他！”永昀喝道。

免被听出是谁，这两个字他是捏鼻子喊的。

一阵气势汹汹的拳打脚踢顿时袭来。林远躲闪间很快摔倒在地，愈发无处可跑，只得缩紧身子、抱住头脸，护好各处要害。

永昀在旁边冷静地看，觉得差不多了，便一招手，伴读们几个宫人立刻跟他迅速逃离，拐进侧旁的宫道，消失无踪。

待得林远撑坐起身、摘掉麻袋、将红肿的眼睛勉强挣开，眼前早已寻不到任何凶手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