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僻静的院落内，一位长须及胸的老者对着堂前的一副画像恭敬的拜了三拜，然后在画像前香炉里插上了三支香。画像上不是什么神仙道祖，也不是帝王将相，而是一位背过身去的青衫少年。少年手里拿着一卷竹简书，迎着朝阳缓步前行。

“先生！”

门外另一位衣着素雅的老者似乎已经等待多时了。不过，他也知道堂内的人不上完香是不能去打扰的。

这门外等着的人是广正书院的总教习纪先生，现如今广正书院对外的掌舵人。如果有他的学生看到他会如此恭敬的等在这里，可能会认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因为这位不知年岁几何的纪先生一生育人无数，实在是想不到有谁还能比他功德、辈分还大。有人曾说过，天下间的学子，有一半都是纪先生的学生，而另一半则是努力想要成为他的学生。

虽然这么说有些夸张的成分，但也的的确确证实了纪先生的身份和地位。只不过，他面前这位已经很少有人记得的老者，又确实担得起纪先生的一句“先生”。

因为，他就是已经数十年不见其人，甚至于被流传已经驾鹤西去的广正书院院长。

“德文，科举结束了吗？”

“是的先生，四科都已结束了。”

“有什么变故吗？”

“策问没有问题，跟车太傅临走前说的一样，都提前押好题了。”

科举是几乎不可能舞弊的，出题过程需要大概两月，中途出题人不得外出，直到考试结束。题目出具后，更是要皇帝重新筛选过后才行。最终确认的题目，也会在皇宫里放着，直到考试当天才解封。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就比如书院桃李满天下，在朝的官员中，半数以上都曾是书院的学子，包括策问一题的负责人车太傅。

他在前往拟题前曾跟纪先生透过底，会往那几个方向出题。就算不能保证百分百命中，但是也会大大减小押题范围。这样的事，书院做得不多，这十五年一次的重要节点倒还是有必要的。

“经义方面，罗太傅又是出了一道截搭题，估计有很多人都会栽跟头吧！”

截搭题就是将两段风马牛不相及的诗文、经要硬生生连在一块儿，让考生据此答题解析。有时候甚至是很多阅卷考官都读不明白题目到底什么意思，是最令考生头疼的题目。

“哼，仗着自己帝师身份，又在作妖了。”

纪先生没有答话，这些事他听听就行，是万万不敢接茬的。

“谋略几乎照搬了半年前武威侯孤身西进那一杖，目前这一仗的详情还是机密，我们也没能查出来。不过，要让这些纸上谈兵的小家伙跟武威侯比，估计是很难有什么好成绩了。”

当然，要是真有人能答出更好的答案，那武威侯又该如何做。而且再过一个月，武威侯可是就要回京了！这事真的不敢细想。

“杂文呢？”

杂文是第二科考的，纪先生却一直卖着关子不说，院长也有些好奇了。

“这正是我要跟先生您说的，杂文乍一看，题面不难，‘家国’。我们书院的学生练过无数次了，从各个角度著文的都有。可是结合着最后一门的谋略来看，这一切就感觉有点不对了。”

“嗯，武威侯此次大捷，朝廷宣扬的是十数年无忧外患。所以杂文上‘保家卫国’就不能写了。”

“是啊，有几个学生都写偏了。不过也是时运不济，最近我们也没能摸出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这几个学生让他们考下一次吧！”

“已经安排好了。”

“剩下的学生怎么写的。”

“有些写的‘江山社稷’、治国之策。有两个小家伙另辟蹊径写了‘民为天’。我没管，希望他们撞了南墙后能反应过来吧。”

院长没有回应，显然是等着后话。

“还有一部分学生，听了我们的话，写的‘忠君’。”

“‘忠君’吗？”

院长喃喃自语，看着门外晚霞出了神。

……

“萧生，啊，不对张申。你要记住，你是常洲白水郡平安县来的考生。水平一般，而且不善言谈。表情的话，就跟以前……诶，对对对。就是这个死鱼脸，不要有别的表情就行了。”

段萧生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司婷说他是死鱼脸，这让他很难……反驳！

“辛婷，你过来，站着别动。你就是张申的远房表妹，陪着过来的，知道吗？诶，你别扯了。这不是门派里的布料，很容易坏的！”

“但是，真的要穿成这样吗？好难受啊！”

齐欣婷不停的扯着身上那些一看就不便宜的衣服，还有脑袋上乱七八糟的各式发簪、珠钗等。乍一看，原来那个淘气的小姑娘这样打扮起来还是挺漂亮的嘛！

“你千万要记住，别到处乱动，也别吃太多东西了。你是大家闺秀，是世家小姐，知道吗？”

“啊？不能吃东西啊？”齐欣婷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没事啊，那里面的东西又不好吃，酒水也是便宜货。回去我带你吃烧烤，家里刘叔已经准备好了。”

“那，好吧。”

听说晚上有好吃的，齐欣婷好歹是同意了。不过这也是在她出门前吃饱了糯米糍的原因，待会儿消化后她还能不能管住自己的嘴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那你是跟我们什么关系啊？”

“我？我是京城一个商号老板的女儿李思，你们来进城后我跟你一见如故就成了好友。”

“张申，李思，辛婷，我记住了。”

“那好，我们这就过去。”

“呃，等一下啊？”

一只脚都迈出去了的司婷又给退了回来，说道：“又怎么了？”

“这是船上啊！那会不会很摇啊，我害怕我晕船。”

飞舟上的连续几日的摇晃，此时还在齐欣婷的脑海中久久不能消去。

“没事，这又不是要到处划船，这些画舫都是一直停在岸边，做个样子的，摇不起来。更不用说，这边还跟岸边加固过，你就放宽心吧！”

“那……好吧。”

“走着，我们也来看看这画舫上到底好不好玩？”

前几天，科举考完之后，司婷就到处打听能来画舫的办法。说起来，这里的大部分开销其实都是由书院和礼部垫付了，寻常学子只需出示学籍就能够免费游玩。

但这里毕竟还是为了联络朝廷与学子的交际场所，各种额外花销也不在少处。所以许多考的不算太好，家境也不算殷实的学子往往都会避开，另寻茶楼自行消遣。

于是乎，司婷就去花重金找来了一个不太起眼的学子，借了他的学籍打算混进去。

这种做法在京中不算少见，许多世家女子也希望能通过这样的机会结实一些青年才俊。

此时已经日暮西斜，天边火红的云彩也在逐渐的黯淡下去。其他地方逐渐安静的同时，画舫区域的灯火却反而亮了起来。

段萧生带着两位凑热闹的小姑娘走到了画舫区域的牌坊位置，以往都是自由通行的位置，现在却多了两个小厮一般的人守在门口，检查着往来人的学籍文书。

“你叫张申？”

“是的，常州白水郡考生，张申。”

“后面的呢？”

“舍妹和她的好友。”

“嗯……行，没问题，过去吧。”

“多谢。”

“记得别到处乱走，就最近的几艘船找地方歇着就行。再往前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

“知道了。”

说完，那小厮随意招了招手让段萧生赶紧过去。

“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过不来呢。真刺激！”司婷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好了，我们就去这里吗？”段萧生指了指近处的一艘船。

“嗯噗噗噗，我们才不去这里呢。看到那边没有？”司婷指了指远方的一艘看起来就更华丽的大船，“那边才是最热闹的地方。”

画舫这边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司婷指的那里正是最豪华的大船，平日里也是身价最高的姑娘们的所在地。如果其他日子想要上去的话，多花点钱也是没问题，但是这几天就不是花不花钱的问题了。要么，你得是高官家眷；要么，你得是声名在外的大学子。如果都不是？那您还是照照镜子，往别处瞧去吧。

“我们借的这个身份应该进不去吧？”

“没问题，瞧我的。”说着拍了拍装满了的钱袋。

司婷一马当先的往前走去，段萧生无奈的叹了口气，也跟了上去。

没走几步，三人就来到了这里最大也是最早的画舫“苏心舫”。画舫一侧的上船口边上，聚集了不少的人，他们都是试图进入苏心舫的学子，但却因为名气不够给拦了下来。

准确的来说，真正能登船的人是记录在一个名册上的，除此之外的学子根本就没有机会。他们本来也只是想凑个热闹，看有没有可能登船，结果这里人太多，面子有点抹不下来了。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们上船。”

“你们没有在名单里。”

“什么名单，我听都没听过。分明是你们在这里作妖。”

“请诸位后退，否则我们不得不动手了。”

那个守门的人也是有些着急了，这么多人涌过来，要是出了事她可担待不起。不过，段萧生听着这声音，总感觉有点耳熟。嗯，好像前几天刚听到过。

“你们要动手！？”

看到对面那几个长得漂亮的女人举起手里的剑，作势就要出鞘，围观的学子有些发憷了。他们毕竟只是几个书生，还没怎么见过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