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要带我们来这儿？”

杨焕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只觉得头晕目眩，双腿有些发软。

在这百丈高空，寻常人自是要吓得肝胆欲裂。陆瑶儿渐渐过了啼哭的劲儿，梨花带雨，她长发飘舞，好奇地俯瞰着下方。黑雾遮挡住了部分光景，也挡住了些刺目的罡风。

仙鹤白哩儿人性化的撇撇嘴，似是对堕乌山峦的雄伟表示司空见惯，却又忍不住偷瞄了几眼。

黑雾孤傲不答，兀自飞驰着。

莫约半刻钟头，前方山峦逐渐增高，峰峦叠嶂，数座孤峰直撼云霄，云雾缭绕，漆如黑刃。似水墨勾勒数笔，神山天成，杨焕心大，暗自啧啧称奇。

他向身后望去，那漓江水只能看见些轮廓，大体茫茫不得见了，想必是已渐入深处。

黑雾盘算着位置，自上空急转而下，如寒鸦渡江，纵过数座低峰。其侧参天枝条摇曳，万木峥嵘。雁成群，鸟相啼，依稀能见着林中秘影，如虎豹蛰伏，似麋鹿越溪，但越往深处飞驰，走兽愈发稀松罕见，渐万籁俱寂。

飞驰了半晌，杨焕一脸痛苦，俯冲的失重感让他紧闭双眼，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若是平日里，陆瑶儿自然便要捂嘴偷笑，但如今的小妮子心中忐忑不安，自是没了这般心思。

仙鹤瞧到杨焕的模样，露出嘲笑神色，欲高昂起头颅。但随即，它仿佛是感知到了什么，微微一呆滞，惊惶地望向前方，瞳孔骤然放大，狠狠埋下脑袋。

身躯蜷缩着，模样极度惊恐。

此时，黑雾亦是骤停，雾气开始絮乱，有些躁动不安。

她察觉到，有一股浑厚如山川般的气血正缓缓逼近，伴随着让人胆颤的气势。黑雾中似有一双眼睛，开始凝视下方森林植被，与黑灰色充盈的岩石山凸。

大地……竟在震颤。

两个孩子亦是察觉到了异样，小杨焕强忍住呕吐感，出声道：

“前辈……”

但这时，黑雾沙哑的声音响起，极为肃穆，带着些惊骇，打断了他的话：

“噤声，不要说话。”

两个孩子顿时捂住小嘴，不约而同地望向前方，神色紧张。

每过一息时间，震颤声便愈发明显，周围山峦摇晃，空中飞鸟惊蛰。

这似乎是脚步声…….

一个天方夜谭的念头涌现出来，杨焕立马将其遏制住，心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世上又怎会有步履践山河的存在？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终生难忘——

只见孤山一侧，一座参天身躯缓步前行，那身影被岩峰古树所遮蔽，只隐约能看见些轮廓。它每走上一步，便是如山崩海啸般振聋发聩。

仅是数步，身躯逐渐显现，所过之处周身草木皆枯寂，风声萧瑟，生机葬灭。这身躯近百丈高，貌如鬼神。四只鸟翼似凤，折于身后，羽似剑翎蔓延着肃杀之意，让人心生畏惧。身躯无头颅，下半身似红色肉瘤一般壮硕，六肢更甚宫廷圆柱，径约数丈，肢无毛发。

它似在寻觅着些什么，步履缓慢，却好似一步能跨过天堑。

杨焕大骇，脑海中一片混沌。陆瑶儿则是小嘴微张，眸中震撼之色溢于言表：

爹爹果真未骗我，它竟是真实存在于世上，并非杜撰...

陆瑶儿脑海中浮现出古籍所载内容。

天山，有神焉，其状若黄囊，其形方如肉柜，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浑浑而行，所过处草木皆枯，实惟帝江也，江音同鸿。

——《山海拾遗录》

......

堕乌山深处，孤峰耸立。

巨大身影盘踞在山顶，被云雾遮蔽，看不清轮廓。它眼眸闭着，似是在假寐。

身影前方，竟悬空伫立着一蓑衣道人，他容貌寻常，鼻塌眼小，若无这悬立之举，模样便同那游方的落魄道人无二。手中持一破旧浮尘，似是在等待着些什么。

过了半晌，巨大身影仿佛心有所感，遂睁开眼眸，抬起头颅来望向远方某处，眸中蕴怒，兀自低吼一声。

吼声震耳欲聋，周身袅袅云雾被震开。

云雾成海，遂如波涛汹涌。

无了雾气遮蔽，这身影容貌方得以显现——

它通体漆黑，长百丈有余，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其背有十一鳞，口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顶有博山。

但它的下腹处，竟有一条狰狞伤口，深如沟壑，不断淌出黑色血液，甚是可怖。

一人一兽沉默半晌，道人率先开口，他声音缥缈，语气有些诧异：

“他怎么来了。”

“不知。“

巨兽缓缓摇头，声如戛铜盘，顿了顿，又补充道：

“只怕不是善意。”

道人沉吟片刻，遂道：

“为了龙髓？”

巨兽沉默不语。

“若有需要，我会出手相助。”

道人语气诚恳。

巨兽颔首，深深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说：

“好。”

道人侧过身，眺望远方。

一人一兽，再度沉默。

峰顶回归往日的寂静。

......

杨焕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前的汗。

大地的震颤声逐渐微弱，想必那巨兽已离远些了。

这半刻钟，可谓是过得心惊胆战。

白哩儿抬起头，还未从巨兽的威压中走出，慌忙四顾，鹤眼含泪，似是方才被吓得险些失了禁。

陆瑶儿倒是显得镇定些，毕竟这些时辰以来，她已被吓哭了许多次，想来是麻木了。

黑雾躁动的雾气迅速聚拢，几息之后，又恢复了那丑陋女鬼的模样，立于杨焕身侧。狰狞的面容表情难看的一匹，想必是方才残余的惊悸。

“那是......什么？”

小杨焕弱弱问女鬼，求知欲极强。

女鬼一愣，随即满脸思索之色，良久未言，似是不知。

方才停下，是“他”的告诫，也是本能所致。

“那是帝江。”

清脆的少女音响起，说完妮子偷偷瞟了眼女鬼，又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小杨焕并不诧异，陆瑶儿的师叔师兄即便不是神仙，于他而言，也是与神仙无异，仙家子弟知道那巨兽名讳实属理所应当。

之所以没问陆瑶儿，是觉得小妮子方才貌似吓得不轻，都不会哭了，那大概是吓得痴傻了。

如今看是自己想多了。

帝江，好名字，嗯，符合那巨兽的煌煌天威。

“桀桀，小妮子懂得倒多...”

音如古老磬钟，突兀的响彻于几人的耳畔，听不清年岁，缥缈而不真实。

俩孩子再次一脸呆滞，又是谁？

仙鹤也如是想到，鹤脸麻木。

随即，它面无表情望向声音源头，想看看这回是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

但甫一回头，它似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兀自惊叫一声，扑腾了下翅膀往后退去。

这一天天的，忒吓鹤了。

那只许久未出现的断掌，竟凭空悬浮于杨焕身侧！

最为诡异的是，断掌的掌心处，竟长着两眼一嘴，甚是惊悚，与南郡显威之时截然不同。

杨焕侧目望去，惊叫一声，连忙跑开。

陆瑶儿尖叫，瘫坐在地，小妮子眼中藏泪，似是哇哇欲哭。

女鬼见状，却是大喜，眸中激动之意毫不掩饰，颤声道：

“尊上，您恢复了？“

二小孩一仙鹤，再次呆滞，陆瑶儿抹了抹泪痕，半是惊惧半是疑惑。

这女鬼竟喊这只黑手叫尊上？

他俩是何关系？

尊上？什么尊？黑手天尊？

恢复？怎么恢复？把手臂长出来？

仙鹤想起自己被掐的生疼的脖子，暗自吐槽。

断手不知仙鹤心中所想，沉吟片刻，流露出追忆之色，遂叹道：

“饮鸩止渴罢了，恢复尚是遥遥无期。“

“那您为何？”女鬼疑惑。

“方才你借我之力擒走那丫头之时，我噬走了些法术。”

断手答道。

女鬼恍然颔首，似有些遗憾，但还是恭敬立于一旁，不再多言。

断手颔首，似是很满意女鬼的态度，随即侧过“身”来，开始凝视着杨焕。

杨焕头皮发麻。

心里琢磨着这到底是何人的手，怎么会如此的黑。

实在是太黑了，北方的蛮夷也没有这么黑的......

您可别看了，怪吓人的。

好在，黑手只端详了片刻后便挪开目光，挪开前再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表情古怪而神秘。

随即黑手神色一正，看向一旁梨花带雨的陆瑶儿，不顾她惧怕的神情，沉声道：

“妮子，本尊问你，你答便是。”

陆瑶儿一愣，旋即害怕的乖巧点头。

“嗯。”黑手似是很满意妮子的态度，颔首后问道：

“你爹爹是谁？”

陆瑶儿老实答道：

“我爹爹叫做陆道衍，号玉逍子。”

断手沉吟片刻，继续问道：

“如今仙门掌门是何人？”

“正是爹爹。”

妮子乖巧回答，但神情中少了害怕，多了些骄傲。

“第多少代了？”

“终焉之后，第代了。”

“嗯，修为如何？”

“爹爹说过的......”

“嗯......”

“但是我忘记啦。”

“......

“嗷，我想起来了！”

“嗯，你说吧。”

“我记得，别人都称赞我爹爹，是...”

妮子挠挠头，小脸满是焦急的思索神色。

黑手满脸黑线。

额不，皮肤色的线。

等了半晌，陆瑶儿似乎忆起了什么，恍然道：

“他们都说我爹爹，是什么......南赡第一，阎浮第四。”

黑手听罢沉默半晌，小眼睛露出思索之色，喃喃道：

“南赡第一，南赡第一......不对，不对。“

妮子歪歪脑袋，有些不解。

怎么不对？难道是他们骗我爹爹？

黑手又问：

“妮子，你可知南煌古国？”

“当然呀，古国统治南赡部洲已有千年之久啦，傻子才会不知道呢。”

陆瑶儿觉得黑手把她当作了傻子。

小杨焕一脸黑线加茫然。

他就不知道，他好像成了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