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之领着她从侧门回了隋府，好在她的院子也比较偏，离这侧门到是不远，一路上只遇到两个丫环。

但隋竺知道，她这浑身湿透的模样，定然会传到那群人耳里去。

正好，便送上门来吧。

“姑娘快些脱衣，奴婢这就去准备热水。”

小之动作很利落，将之前烧好的热水倒入浴盆之中。

“好在之前准备了热水，不然可冷着姑娘了。”

隋竺笑笑不说话，任由小之为她擦拭身体。

她闭上眼，缓缓松了口气。

今日这一步，就是一个开始。

只有倚靠着公主，她才不会被父亲任意打发，若是逼她嫁与他人，也会看在公主的面子上，不会强来。

上一世她只接触过皇帝一次，便是那宴会上，喝醉的皇帝为她赐婚，哪怕她嫁给谢淮翊五年，也未曾出过王府大门。

她不敢轻易接触皇帝，一代帝王，怎会轻易被算计，她不敢走险棋。

只记得这位公主在两年之后被送去和亲，再无其他印象。

皇家命运便是如此，哪怕公主今时最为得宠，最终也逃不过被人摆弄的命运，为国、为民，舍自己。

“姑娘在想什么？为何叹气？”

小之为她穿上衣裳，出口询问。

隋竺微微一笑，正要回时，院门却被敲响，打破寂静的别院，惊得枝头残败的梅花渐落在石子路上。

“去开门吧。”

隋竺不动声色的勾了下唇。

眸光微动，闪着兴奋的光。

终于来了。

门外来的正是隋父派来传话的人，说是有要事需要隋竺前去正厅，不得耽误。

小之替她取来夜行的披风，拢着细绳仔细系好，打了个端端正正的结，小声道，“这么晚了老爷差人来叫姑娘，只怕是有好事。”

老爷已有几个月不曾来探望姑娘，这般紧急叫去，小之满心期待着。

隋竺不紧不慢的跟着下人往正厅那边走去。

夜里风凉，偌大的隋府此时灯火通明，屋檐四角高跷，里梁悬挂幽幽灯笼，泛着熠熠光辉。

正厅里人角排坐，分于两侧，以正上两座为首，其次是内室其子女。

隋竺顶着众人目光徐徐走上前，朝着隋父盈盈一拜。

“女儿见过父亲。”

隋父当官多年，面上带着官场的肃然，炯炯有神的目光落在隋竺身上，不掺杂一丝亲和，声音更是威严有力。

“孽女，你败坏家中名节，不把为父平日教训记在脑中，还有脸面站于堂前？给我跪下！”

话音刚落，一道温柔的嗓音自一侧响起，字字句句带着缥缈的柔意。

“父亲，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教育好妹妹，父亲要罚，就罚我吧。”

女子娇柔的面庞上带着楚楚可怜的泪光，纤细的身姿轻轻跪在地上，反而比隋竺还要率先跪下，仿佛受训的是她。

“霜儿，你快起来，莫要再袒护她，就是被你给惯坏的。”隋父之妻温斐，也正是隋伊霜的生母，弯腰将地上的她扶起来。

隋伊霜起初还推脱两下，无声的哭泣着。

隋竺静静的看着他们母女来你搀我扶。

隋父原本还在心疼隋伊霜在掉眼泪，目光一转，却见隋竺笔挺的站着，不卑不亢的模样，仿佛像个审判者。

他脑中一气，“还不跪下？偏偏你姐姐懂事喜欢护着你！”

“父亲，您何出此言？”隋竺无辜的眨眨眼，盈盈一笑，“若是家中有何难事，父亲且说出来，可莫要姐姐跪地不起，当真折寿。”

“......”

折寿。

隋伊霜嘴角一抽，微微抬眼看向身前的隋竺，刚刚在和母亲拉扯的时候，身子转了个方向，偏偏正对着的便是隋竺。

她竟然受了她一跪？！

她只觉得面上羞愧，忙偏了偏身体朝隋父道，“父亲，妹妹这是不愿意承认？”

这番提醒，隋父骤然气上脑门，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说！你偷偷出府私会的那人是谁？！深更半夜全身湿透了回府，你不羞愧我这张老脸都丢不起人！跪下！”

他一声厉下，震得厅上的其他人身躯微动，显然吓得不行，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隋竺应声跪下，膝盖磕碰在地上，声音清脆，她却全然不觉得疼，“父亲几句话便将这些无端的罪名扣在女儿头上，女儿冤枉啊！”

“冤枉”两个字，可谓声声凄凉，饱含偌大的委屈，两行清泪顺着白皙的脸颊滑下。

之前的隋竺，性格冷淡，不愿与人多说一句，更不会这般流泪。

府上都是认识她十几年的人，第一次见到她这般模样，不由地心下惊愕。

隋伊霜愣了愣，下意识道，“妹妹身体弱，经不得这么跪，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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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你要罚就罚——”

“姐姐可切莫这般教我忤逆长辈，是父亲命我跪下我且跪下的，可是那些罪名，我是一个都不认。”

隋父随即道，“你不认？那你今日是否有出门？”

“出了。”

听见她应了，隋伊霜心里头一喜，正欲开口，却又听见她开口道，“敢问父亲，今日可是朝春节？”

“是。”

“女儿病了一月，心生闷气久久不能散，想着今日出门透口气散散心，父亲，这可是许的？”

隋父缓缓坐下，应道，“自然是许的。”

纵使与隋竺父女亲情颇淡，近几年也几乎说不上什么话，可他朗朗君子，卑谦有序，一向注重为人道德。

家中尚且官位高升，繁荣尽盛，无论是对待家中妻妾，或是儿女，自当不会刻薄。

“这事都怪我，本该是姐妹几个一起出门，只是矜矜一直病着，平日里她也不喜热闹，我便没去叫她。”

温斐自责一笑，看向隋父的目光柔柔，将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是我不知矜矜改了性子，日后定注意这些。”

矜矜是隋竺的小名。

从温斐的嘴里唤出这两个字，她听着只觉得反感恶心，可偏偏得隐忍下一切。

温斐的一席话，像是点醒了众人。

是的，隋竺是个不喜热闹的性子，怎么今日偏偏想出门贪图热闹？

隋父皱眉斥责，“本是姐妹一块出门，怎么偏偏你要自己独行？走的还是偏门？”

隋竺缓缓道，“父亲关心女儿，自然关注女儿的一举一动，无论正门偏门，都当在父亲的掌控之中才对，女儿若有异心，岂能瞒过父亲？”

温斐捏紧手帕，眸光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隋竺。

好一招先明示暗，无声中将隋父掌控大权的地位捧得高高的，不容其他人来打任何主意。

这样的话，她若再开口说什么，只怕隋父还要考虑一二。

这话果然将隋父原本愤怒的心情平复了些，舒心的眯了下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女儿自知身上病气重，考量家中姐妹兄弟身体为重，不与过病气，且只能孤零零一人从偏门出门，何况，往日都是母亲打点这一切，今日母亲却未曾——”

她抬眸，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温斐。

这是暗指她有意轻视她不让她出门？！

温斐心中大骇，连忙看向隋父，却见他正不悦的看过来，急得从位置上站起来，“这，这确实是我的疏忽。”

“父亲！”

见情况不妙，隋伊霜忙道，“父亲，我们又怎么会不愿与妹妹出门，病气什么的，我从未担心，只希望妹妹能早日恢复，姐妹一起出门也好有个照应，就像今日，也不会让人误会妹妹与人在外私会，若是妹妹要会见男客，不如带到家里来招待一番？”

这是三言两句就确定了隋竺和男人在外碰面？

不管是不是私会，就是不合规矩的......

场面上的人纷纷心里有数，对于这种话间的藏话，两两相望心中有数便好，不愿掺与这等混乱之事。

温斐连忙笑道，“是哪家公子？不如明日请来家中做客如何？”

太兴年间，男婚女嫁，虽呈父母媒妁之言，且两两相望，自当开阔应允，只是女儿家注重脸面，私心里约见男客实属不当。

女儿们都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对公子哥若是有情，并非坏事。

隋父一向开明，但若是自家儿女低下身段去私会外男，这等羞耻有辱家门之事，他定不容忍。

没等隋父开口，隋竺问道，“敢问是谁见着我私会外男，可有证据，且让她当面来对峙。”

众人齐齐望向隋伊霜。

这事，本就是她一人的说嘴，其他人，无非是看热闹。

隋伊霜眼珠一转，应道，“是我与绿柔妹妹一同瞧见的，绿柔妹妹，你且说句话，莫让父亲错怪我误会了她。”

隋绿柔乃是二夫人贺氏所生，是庶女，平日里谨小慎微，不是一个冒头拔尖之人。

她未曾想到隋伊霜在此刻将她提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她紧张的捏紧衣角，身侧的贺氏也是微微一愣，心头一转，在此时却不能做出些什么来。

隋父的目光沉沉压过来，隋绿柔站起身行了礼，低声道，“是，是我同姐姐一同瞧见的。”

“瞧见的谁，是何时瞧见的，在什么地方，为何瞧见我了不前来叫我？”

隋竺一开口便是接二连三的问题，字字犀利，将隋绿柔问得一头雾水，求助的目光投向隋伊霜。

后者眸光微闪，只得看向隋父。

隋父向来是和大女儿隋伊霜平日相处时间多，面对隋竺突如其来的咄咄逼人，他眉目一凝，“怎的，你这般质问你的姐妹是怎么回事？”

他一向如此，护隋伊霜护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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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上所有人心知肚明。

此时，贺氏借机拉了拉隋绿柔，朝隋父微微一笑，“街上人多，姐妹两个兴许看错了也不一定。”

看错了？

隋伊霜心下一紧，目光微微打量了贺氏一眼，只见她面上笑容温浅，看不出什么来。

隋绿柔低下头，没再作声。

她自然是听贺氏的，贺氏说什么便是什么。

“姐姐，可是看错了？”隋竺淡淡开口，问着。

隋伊霜和她对视，深深两眼，平日里受她冷淡惯了，这下子两两对望，竟一时无噎。

她只觉得隋竺似乎变了，以往并不会同她说这么多话，更不会在父亲面前分辨个清楚。

她说什么，她便认什么。

形势隐约有些不对劲，温斐略微警告的目光扫过隋伊霜一眼，不动声色的又笑起来，“看样子是一场误会，矜矜快别跪着了，地上凉，起来吧。”

本该是一场批判的大戏，怎会突然没头没尾的就无事了？

隋伊霜暗中咬牙，虚虚的扶着丫环的手站起来，只得接着温斐的话应下去，“大约，是我看错了。”

她转念道，“都怪我平日里未曾懂得多多照顾妹妹，害父亲操心我们姐妹几个的事，若是父亲能去多多探望妹妹，也便不会让妹妹孤零零一人湿着衣裳回来，父亲，您——”

“说的是什么话！”

隋父纵然面色一变，责备的目光看向隋伊霜，沉吟道，“我这个做父亲的还应当怎样教育她？倘若好好的待在府里，又怎会弄湿了衣裳？”

“瞧你给急得，说话有失分寸。”温斐低声斥责隋伊霜一句，转而朝隋父恭敬道，“老爷莫怪，她还小不懂事。”

“矜矜啊，怎得好好的湿了衣裳？在外可有更衣？若是让歹人瞧见了，岂不是危险得狠！”

温斐在这府上待的时间最久，嘴上没点本事，又怎会做这个风风光光的正室夫人这般稳妥。

三言两语，借着关怀的名头，又歹人加以恐吓，但凡是寻常女子，都会害怕。

果真，此话一出，贺氏小小惊呼一声，“哎呀，听说前几日城东那边就出过这么一桩事，那姑娘，才十五出头的年纪......”

“行了！”

隋父出声制止她的话，面带着不耐烦，不想再被这些糟心事烦扰，明日还有要事去忙。

今夜本就是深夜，他疲惫得很，望着厅中的隋竺，皱眉问她，“湿了衣裳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你事多？”

“父亲，女儿，女儿......”

隋竺抬手掩面，竟委屈的哭起来，泪珠犹如断落的珍珠，砸落在手背，叫人好不心疼。

男儿最怕女人的眼泪。

隋父额角跳动，疲惫的捏着眉心，抬手示意她，“行了行了，有事便说出来，哭什么？”

其他人也没料到隋竺竟会突然哭起来，那模样，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只盼得人怜惜宠幸着。

隋伊霜心底更是惊愕，她，她怎得会这般？

哭什么？

什么委屈都没有！

“父亲，女儿今日本在湖边散心，不知怎的，身边一位姑娘突然落水，女儿心急，便也跟着跳了下去，好在那位姑娘被救上来，我和她皆无事。”

“女儿自幼受父亲母亲教导，为人当纯正良安，不得自私自利，更不得心术不正，女儿想着，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姑娘溺死，可是女儿也害怕呀，害怕再也见不得父亲，女儿自知父亲在外公务一天应当疲惫不堪，便不想惊扰父亲，可没想到竟受了这般的侮辱，说女儿不自知......”

父亲疲惫不堪......

不想惊扰......

隋竺的一席话，厅上的或许其他的都听不进去，但这几句话，却是直击内心，紧张得捏紧了衣角。

她的每一句话，都未曾诉说自己怎样，却将隋父和她牵扯在一起，让众人哑口无言，一时竟挑不出毛病来。

“你别哭了。”

隋父又怎么会听不进心里。

他与这个女儿本就交流甚少，亲情颇浅，却不知，在她心里，他的地位竟如此之高。

这又一次证明了隋父的教养有方。

更何况，救人，那便是替他争光，为家族积德。

这等好事，岂能怪哉？

隋父渐渐缓和下脸色，声音也下意识的放轻了许多，“确实是错过了你，下湖救人，可有受伤？”

隋竺止住哭泣的声音，摇头，“未曾。”

“父亲——”隋伊霜试图说些什么。

“好了。”

隋父打断她的话，不悦道，“此事就此为止，为父明日还要上朝，若有其他事，找你母亲处理便可。”

后院的事，本就该是当家主母做主，他整日公务缠身，哪有时间来处理这些歪歪绕绕的琐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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