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罢书信，赵孟頫心情大好。他收好信件，背着手，迈开大步就走。车夫赶紧拢了车驾，跟上来说道：“大人，不上车吗？”

赵孟頫道：“我看月色正浓，先溜达溜达，等溜达累了，我再上车。”

车夫应声“是”，便牵着马车跟在后面。

沿着西郊小路走了好一阵子，眼见得前面道路变宽，赵孟頫还在不紧不慢地走着。

原本今日乌烟瘴气的酒局，让他颇感烦闷，虽有几个仰慕他的红颜在侧，但他自知实在和这里面的人格格不入。直到马可波罗过来敬酒，他更觉得像吞了一颗老鼠屎，竟被人安排于股掌之间，简直要炸裂的感觉。

直到他看见高亮书信，顿觉天高月明、气息通畅，心想：我这二哥果然不是凡人，总能料事在先，洞察天机。

转念又一想：可在文丞相牢房那天，他在他师父面前，却也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一般，完全没了肆意张狂的模样，真是有趣…….想到此处，赵孟頫不觉暗自失笑。

他正低着头，边走边想，忽听对面一声：“什么人？！”

吓得他赶紧抬头，见几只灯笼朝这边过来，片刻到了眼前，借灯光看去，是一队兵丁，赵孟頫猛然醒悟，这是巡夜的差役。

赵孟頫一想，还好，幸亏侍郎给准备了夜行文书，就要伸手翻找，不想对面领队的兵丁一拱手道：“哦……是大人……小的奉命巡夜，惊扰了车驾，请恕小的无礼。”

赵孟頫一听，想是对面要查文书，只是提前说番客套话，却见对方闪在道旁，躬身施礼道：“大人请慢走。”这就明显是放行的意思了。

赵孟頫略一发怔，只听得后面马蹄声碎，銮铃响动，又一架马车飞奔而来，那车夫赶得太急，直到了近处才看清，原来这里已经停了一架马车，若不是赶紧勒住缰绳，险些撞上赵孟頫的马车。

那车停稳，只见轿帘轻挑，下来一人，穿的和赵孟頫一样的紫罗碎花的官服[a1]，只是腰间的黄金带板[a2]，在灯光下更加耀眼。

那带队的兵丁虽看不清来人的容貌，但官服早看得清清楚楚，前面这个定然是个五品的官员，后面来的更是个四品的高官，于是赶紧转身，对后面下车那人行礼道：“启禀大人，小的巡夜至此，恰好遇见，正要离去。”

这人道：“嗯，兄弟们辛苦。”

那对兵丁说了声“是”，便赶紧匆匆离去。

下车这人等兵丁过去，便朝赵孟頫过来，走近一看，竟然是兵部侍郎，赵孟頫施礼道：“大人！”

侍郎道：“他们查你夜行文书了？”

赵孟頫道：“未曾查验，只是撞见，正要放行，您就到了。”

侍郎道：“没查就对了，给你那夜行文书，其实也是以防万一的。”

赵孟頫疑惑道：“以防万一？”

“对啊，以防万一有那不开眼的冒失鬼，非得要查文书的。”

赵孟頫心想：这莫不是在说我么？

侍郎接着道：“兄弟啊，幸亏你走的慢，我发现你跑了，这一路狂奔，到这里才追上你。”

赵孟頫赶紧应道：“让大人费心了，只是大人何故追赶？”

“嘿，你还问我，我看你不打招呼就跑了，不知道你是什么情况，能不追你吗？”

赵孟頫此刻也觉得，当时有些唐突，正在盘算如何作答，那侍郎问道：“可要说你走的也够慢的，这半晌怎么才走到这里？”

赵孟頫一听，有了台阶，赶紧答道：“今日心情舒畅，所以没有乘车，一路伴月而行，走到这里的。”

侍郎一听，笑道：“嘿，还是你们文人会玩儿，走个路还这么有调调儿。”

赵孟頫笑道：“嗨，自己找乐子呗。”

侍郎抬头望月，说道：“今儿这月色真是不错哈，你说我怎么就从来没想过趁着月色溜达溜达呢？”

赵孟頫道：“那是大人公务繁忙。”

侍郎笑道：“得，我今儿也学点儿雅致的，跟你一起走走。”说罢，便与赵孟頫，乘着月色，并肩而行。

静静地走了几步，侍郎舒了口气道：“早知道你心情挺好，还在这路上赏月，我就不那么着急追你了。”

赵孟頫道：“真是让您费心了，是下官的不是。”

“也没什么不是的，要不是因为追你，我怕是这辈子也没法子学会这个赏月的调调儿呢……”侍郎大约是真的享受着月色，忽又问道：“既然心情不差，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赵孟頫没有做声，刚才他就在想理由了，此时又把想好的理由，又过了一边，检查是不是还有漏洞，于是故意抿了一下嘴，显得有些为难的样子。

侍郎道：“你说去如厕，好嘛，我左等不回，右等不回，要不是管家告诉我，说你已经跑了，我还以为你掉粪坑里了呢。”

赵孟頫笑道：“我若真掉进粪坑，那也就别救我了，捞出来也见不得人了。”

侍郎道：“那好端端的，你干嘛借着如厕偷偷溜走啊？这又不是鸿门宴，你也不是刘邦，更没有项庄舞剑，只有美人跳舞。”

赵孟頫一听，侍郎先说到了鸿门宴，简直再好不过，于是以手抵在嘴边，故作神秘道：“我坐的那个位置，不吉！”

侍郎有些将信将疑，但赵孟頫道号是松雪道人，又号水晶宫道人，世人虽不知他是谁的弟子，但却都知道他和全真派过纵甚密，平常言谈又显然是通晓道法。

这些事情侍郎也都清楚，所以由不得他全然不信，于是问道：“哪些地方不吉利？”

赵孟頫道：“方才大人提到鸿门宴，真是言中了，就是因为今天这宴席太像鸿门宴了。”

侍郎诧异道：“我说中了？这么巧么？”

赵孟頫启发道：“说的是呢，您说怎么就会这么巧？”

侍郎道：“怎么会这么巧？中邪了？！”

赵孟頫道：“不能这么说，只能说是……”

侍郎道：“暗合天意？”

赵孟頫拍掌赞道：“大人也颇有道缘啊！”

侍郎得了这么有学问的人赞叹，略有些得意，但依旧不解：“可但是，兄弟，我这是暗合天意也好，瞎猫碰死耗子也好，说真的，我是一点儿也没看出，今天和鸿门宴有啥关系。”

◇◆◇本章注释◇◆◇

[a1]元朝官服，一至五品着紫袍，但绣花不同，四品和五品都是一寸五分小杂花。详见《元史·舆服志》。

[a2]元朝官服腰带带板，三、四品为黄金做荔枝纹，五品以下为印度犀牛角做。详见《元史·舆服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