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爻本义》

第13节方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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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河能作为各国首选的航道,除了北接镜海,南通大洋之外,还因为它全年不冻。今年若不是遇上些意外,船也不会顶着雨雪航行。整整一个冬天,因为拿了船老大薪水,不得不去铲雪的人各个叫苦不迭。这日总算雪晴,午间的甲板上三三两两的走着几人,走近了看,各个穿得轻裘朱履,很是豪奢。不料小小一船,居然有这许多宽裕人家。

迎面走来了一个小子,二十上下,个头中等、身材瘦弱,穿着他的皮裘,总让人有种沐猴而冠的感觉。只有他冷不丁看过来的时候,才会被其眼中炽热的激情所灼伤。

“哟,这不是邢掌柜么?三日不见,连你也用上皮毛了?”

“呵呵,这不是楚少爷么?邢乙也就是个厮混帮闲的,这不是得了东家赏赐,第一回穿这皮裘,不成体统,让您见笑了。”

“嗯!”那人听了这话,原先的不忿也渐渐消了,“怎么有闲上这等清冷地方来呀?”

“给东家交差来了。”那叫邢乙的向着甲板上的一处八角木阁抬了抬下巴。

“嘿!你小子倒是灵醒,早早地傍上了那家。”

“都是东家看小乙可怜,给口饭吃罢了……”邢乙敷衍着告辞离开。

“切……这猪崽子怎么就得了这造化,真没天理了。”那楚少爷在人后依旧不依不饶,确实刻薄了些。

旁边的人倒是好奇:“什么猪崽子?”

“嘿!你是不知道,那小子腰臀间老大一块青印,就和官府给待宰的猪敲的蓝印一个模样,不是天生的猪崽子,又能是什么?”

说完两人大笑起来,他们知道说话声刚走的邢乙听得到,但不在乎。

没有理会那些酸言酸语,邢乙上了阁楼,在里间得了通报,一撩厚重的棉被帘子就走了进去。

里面的四角都摆了竹炭,将小小的阁楼烘烤的热气腾腾,加之已经在座的已有十来个人,热得邢乙马上就将狗皮帽子给摘了下来,“东家!”

“唉邢乙,我说过多次了,你才是东家,我们只负责出钱,经营的还是你们。”

“您说的是,东家。”

“哈哈,三宝!你这样说,他下次依旧跟你客气。”

看人都齐了,姚清之从榻上站起。屋内的炭火烤得有点热,他索性将身上的皮草脱了,青衣直裰围一条白狐领子,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正好诸位都在,清之就斗胆再跟各位讲一下我们这奇货居的经营理念。”

“首先,我们奇货居,贩卖的是一个成功的机会;当我们评估有人需要这么一个机会的时候,我们会向其提供必要的帮助。当然,我们也会要求得到相应的报偿;大部分情况下,我们愿意得到的是股份。我们卖给别人一个机会,买卖成了,大家得利;不成的话,大家愿赌服输。”

“从半年前成立至今,我们已经贩卖了总计十七个机会,其中各位就是那些成功抓住了机会的人。我们奇货居不是东家,只是投资入股的股东,买卖仍旧是你们自己的。”

“姚掌柜说得极是,程某第一个赞同!”中间一个四五十岁的胖子听完马上坐不住了,急忙地挑出来背书,颇有些盲从盲信的意思。

“大家可能还记得我,我叫程叶霄,秦国大风郡人。去年拿了一批皮草,本来想去西岐试试运气,不料赶上这百年不遇的歧河断流,两个月间不见滴水,我们的船又搁浅,等到修好之后,又一个月过去。眼看冬雪已起,再想到这次出来,将家中祖产全部抵押才换购的这批皮草可能会让我血本无归,当时,我是绝望的。”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姚掌柜找上了我,他说愿意入股我这遭了瘟的生意。诸位!你们可以想到,我甚至都怀疑这是一个骗局。但是,谁又能来骗我这即将倾家荡产之人,我毫不犹豫地与奇货居签了契。”

“再之后你们可能也知道了,那一场‘特卖会’不仅让我在丁家渡建立了分销渠道,闯出了‘诚实皮草’的小小名头,最终核算时候,除去奇货居的投资分润,我还略有盈余。姚掌柜救济之情,程某绝不敢忘。慷慨如姚掌柜、奇货居者,实是少见!所谓手滑心慈,急公好义也不过如是了吧!啊?大家说是不是?”

“正是!(说的是!)”程叶霄的一番煽动下,其余几人不管是真情或是假意,总算是场面热闹地吹捧起来。

神TM手滑心慈!听着这轻浮的老头在阁楼里唾沫横飞,姚清之斜了一眼蝉衣,后者知错般地吐了吐舌头,末了,又觉得漏了怯,对着他的背影撅嘴皱鼻子瞪眼,就差吹胡子了。

“呵呵,程掌柜所言清之惭愧。”姚清之压了压手,忽又觉得这个姿势很是提气,便又压了压,然后说道,“心慈好义,清之绝不敢当。我奇货居,本就是做的居奇待时而售的买卖,无非是我们看到了机会,出卖了这机会给程掌柜,然后再帮着做了些营销而已……”

看着站在八角亭中侃侃而谈的少年,程叶萧不禁想起几个月前的绝望。

……

程叶萧家中算不上豪阔,殷实而已。年头上走了狗屎运,从北面漏了些皮草过来,合伙的几人每人各拿了千贯出来盘下。

哥几个要么就地发卖,要么去秦国各处兜售,赚个差价稳妥又省事。

唯有他听闻了西岐的皮草价格数十倍于大风郡,舍近求远一路从赤水河辗转到了岐河。这一跑可算是开了眼又气歪了鼻子:从大风郡到岐河,光是应付关卡盘剥、船运马驮的费用就已经近千贯,饶是他料敌从宽再从宽,身上的钱财也是花得七七八八。不料又碰上这遭瘟的岐河断流,天可怜见,这岐河可是几辈子不曾断流过的呀!

眼看着船在半渡停着,每日里问起船东总说“快了”,一磨就是两个月。

有时候就是这样,看着天气一天天冷下来,心中每日煎熬又总保有一分侥幸——说不定明天就来水了呢,说不定明天就修好了呢?

直到兜里只剩五十来贯,再存不下一点可以到西岐的希望的时候,晚了!

百般无奈之下,问了草市的一家典当行,居然说他这一批货只能当七百贯,次日再问,六百五十贯!

“娘的,北蛮子抢钱都没这帮子秃鹫狠啊!”

喝醉了酒的程叶萧靠在典当行墙根大骂,正巧让蝉衣听了去。

于是,就有了这一场“特卖会”。

说起来,都是些幼稚的把戏:

花百来贯请几个风姿卓绝的年轻人,在断流的岐河上饮食、诗会。再流出一两首“佳作”,吹捧一下这暮秋初冬、岐河当流而饮的百年不遇之奇景。

很快,那些武陵少年,甚至是深闺少妇便蠢蠢欲动了。

再之后问题来了:这本来是一次夏秋之际的短途旅行,谁家也没准备寒衣皮裘,兼之船停野渡,草市也没的卖,大冬天的也不可能穿着单衣出门吹风啊。

于是,临时租下二层甲板一个小门面——“诚实皮草”就炙手可热了。

这里卖的皮草自然不能和西岐相比,但老板程叶萧会做人,直言船期延宕,特价销售,一口气将价格折半再折半,买的多还有送!这么算下来,可就是比市价便宜六成多了。一旬不到的时间,就将手中的货卖到脱销,甚至有些有心人还和程老板订了来年的货。

这一单下来,程老板所说的“略有盈余”赚了一万三千余贯,当然占“诚实皮草”四成股份的奇货居也没少赚。

人生际遇,沉浮之间,不过如是了。

……

坐在窗前的陆轻尘听着姚清之在人前的滔滔不绝,耳畔吹着的寒风也一点不介意。

“小娘子,窗口风大。”伤愈之后的陆劲夫更加心疼这叛逆的丫头,小声提醒道。

陆轻尘摇了摇头,她喜欢这冬日的风——令人清醒。想到几月前那一晚,除了她力挺姚清之外,其余人都反对将第一个生意投资给程叶霄。因为,大家都看出了这人的轻浮。

他们都没明白姚兄的意思,轻浮莽撞若是善加引导,那便是奋不顾身,作为毫无根基的奇货居打开局面的合作人,实是上上之选。

轻尘欢喜的,不在于姚兄找人炒作“轻裘缓带游歧河”的小主意,而是姚兄提出的一个概念:成功率。

姚兄以为,若是手头有一万贯金钞,若是谨慎评估评估每个投资各时期所需的资金,以及回报的成功率和……唔……周期,如果一切操作得法,可以同时承诺远大于一万贯的投资。

事实证明,奇货居11000贯的初始资金,同时投资的项目总值始终控制在5万多贯上下。

姚兄将这以小博大的方法称之为“杠杆”,譬如农人汲水所用的桔槔(*)。

积累了信用之后,这“杠杆”还可以进一步扩大。

就像投资“诚实皮草”,用半月时间带着程叶霄扭亏为盈后,结算了奇货居的本利之后,还用一成的利向其邀约。结果这人果然不负姚兄所望,一气将自己所赚的一万三千贯利润全投了过来。

当然,也不全是好处,还要警惕姚兄所说的高杠杆高风险问题……

“……此次邀请各位前来,其实还有一事相商。在与各位的合作中,奇货居当日要求的占股比重从三成至七成不等,两周之后,船即将到三河汇,届时许多人都将各奔西东,奇货居的意思是将会出售在座各位的这些股份。”

“这是我们算下来的市价,各位可以看看。当然,各位可优先购买;待各位确认放弃之后,我们会找人来竞买,希望各位理解。”

与座的各位大多只是遇到了类似程叶霄一样的一时困顿,见有这样的机会可以收回自己的生意,加之难保下个买家如奇货居一样好说话,大多人都爽快的付了金钞结清。

如此一来,这几月里的六成左右投资都已兑现,让奇货居的账面现金超过了八万贯。

了了一桩心事,众人都轻松的出门。整个八角阁楼,就只剩下最后进门的邢乙。

“邢掌柜,不知尊意如何?”

“……东家,我既不想奇货居变卖了那七成的股份,也无力现在赎回。”

“那我们可以安排你赎回有能力赎回的部分,而后,再拍卖剩余部分。”

“不!我的意思是,我想用这些股份兑换奇货居的股份。”

“哦?(哦?)”陆轻尘和姚清之异口同声地轻呼,继而相视而笑,他们找到要找的人了。

*桔槔:古代汲水工具,简单杠杆结构,一横杆中间支撑,一头系重物,一头系水桶。汲水时候借重物可以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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