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爻本义》

第17节举棋

上一章 封面 下一章

“妃容。”

陆权轻轻地叫道,他在书房直待到戌时才回来,端详着正在卸妆梳头的她。

自从他的原配边氏去世之后,他就再没用过‘夫人’这个称呼了。

看着卸下重重装饰的她,记起这多年来的夫妻恩情,陆权轻轻松开了袖中紧紧攥着拳的右手。

那妇人背对着陆权,听到他这么叫她,侧头让身边伺候的丫鬟出去。他每次叫他‘妃容’时,便是有事要找她谈了。

丫鬟出去了,如墨色瀑布一般的长发垂下,她接过梳子,自己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梳着,并没有转过身来的意思。

“今日我把平澜集分给轻尘了,请封的册子也叫人送去西歧了,估计一月内就会有回音。”

“……嗯。”声音甜糯顺从,听不出什么起伏来,甚至让人听着有些耳热。

“此次那丫头与萧家的嫡长孙一同回来我很宽慰,正巧他和那丫头都想去北方看看,这平澜集就作为她将来的嫁妆吧。”

“听四郎的。轻尘年已及笄,确实也该考虑了。”

“嗯,之后我会让人去萧家联络,你若有闲,也问问他们家女眷的意思吧。”

“知道了。”

说完这些,陆权并没有像往日那样,叫人进来伺候更衣。依旧盯着那妇人的背影。

“四郎还有什么吩咐?”

长长的沉默之后,是一声微微的叹息:

“近来歧河一带不太平,你要多留心。”

那妇人正侧着头在摘耳坠,听了陆权的话,手中顿了一顿,又“嗯”了一声。

陆权说完这些,借口有些事情还没交待,又匆匆出去了。

房间里面,只剩下那妇人,手仍然按在耳边,从指尖沁出殷红的血来。

“怡翠。”

进来的是刚刚的丫鬟,这是老家人,最是贴心,见到主母耳边的异样,先是捂嘴顿了一下,接着镇静地找来丝帕揩干了血污。整个过程中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来。

“给她们带一句话去,河上的事,且停了吧。”

镜中反射出她的容貌来——赫然正是在那绿梅庵中锄草的美妇人,此刻正看着铜镜,不悲不喜。

“不”

男孩尖利的叫声突地响起,那美妇总算动了容,一丝无奈挂在嘴角:

“去看看他。”

说着起身,匆匆披个褙子娉娉婷婷地出去了。

……

平澜集在信义市北,骑马约莫七八天的路程,算是信义最靠北的集。整个平澜集从北向南地势由高走低,而北方又有三山环绕,犹如一只向着南方倾倒的簸箕。因为三面环山,使得北方的冷空气被挡在了外面,形成了平澜集最为依仗的两大优势:一是纵横三千里的沃野平澜川,二是整个信义东部最大的不冻内陆港——平澜港。

但是,也正因为这三面环山,导致了从北方颍川国涛涛南下的几条河流都被阻断在外。好些颍川国的水,在山外兜兜转转,接着便成了沼泽,暗流的一部分,隔绝了平澜集与北方的沟通。

从南方走来稀稀拉拉的几骑,马上穿红着绿,一派年轻的朝气,先是跟在后队的几人:

“师父这次倒是稀奇,居然答应和那大和尚一起,难道是这几日在陆府一起住,有感情了不成?”

“三宝,你再这么编排师父,等他回来了,当心我告你状哦。”

“嘿,怎么他俩乘船溯流而上,先去平澜集你不惊讶么?师父平日里多看不得西方教你也是知道的。”

“两个出家人的事哪管得了那许多……”蝉衣又想到自己在龙藏找‘黄牛’办理的度牒,气鼓鼓地啐了三宝一口,转头又问:

“哎!我说师兄,轻尘她二人又走这么远嘀咕,莫不是他俩的事情还有转圜?”

“呵呵,那岂不正好,我们也可以少些罪孽,毕竟古话说得好:劝和不劝离啊。”

“切……怎么?你也染了大和尚那一套,讲求起缘法和因果了不成?”

“我反正不排斥。若不是雅僧太讲究,此刻我们三人都该皈依了西方教了。我和三宝倒也罢了,只不知道蝉衣你做不做得那落发剃度的决心?哦我明白了,当初你就没打算让大和尚进来。”

“就知道你嘴有毒!”蝉衣气鼓鼓地一扬鞭,撇下了正哈哈大笑的二人。

走在前面的一对男女,此时正凑在一起,聊得驴唇不对马嘴:

“世兄,你是问那穿绿衣的么?”

“正是。”

“姐姐叫蝉衣,年芳二八,性格温怡,尚未婚配。”

“那个……轻尘,我问的是她的家世。”

“蝉衣姐姐早殁了双亲,幸有姚兄家中收养;之前蝉衣姐姐与我说过,自从他们出了舒国大梁城时,便解了奴籍了。轻尘自然知道,姐姐她的身世凄苦,但我相信世兄绝不是世间那等俗人,对吧?”

“……”

“难道是我错看了世兄么?”轻尘殷切地看着萧赞,令后者头痛不已。

“轻尘,你会错意了!我问蝉衣的身世,是因为……因为她很像家中长辈一直提起的一位失踪多年的孩儿罢了,说不得就是失散多年得亲眷。”

“当真?”陆轻尘不想居然是这个原因,一时愣在原地。

“当真……呃……也不一定,我只是见着她与我家中那位长辈颇有相似,才有这一问。当年我那位长辈痛失亲族,其中有一位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孩儿,如今算上年龄也对得上。你再帮我问她一件事情,若真是,想必世间难有如此巧合了。”

“原来如此,哎……”

“轻尘,怎么?你不愿意么?”

“也行吧,世兄请说罢,有什么要我去问的?”

……

“道长今日如何有此雅兴?贫僧受宠若惊。”

“酒喝光了。”

“哈哈!贫僧好福缘!今日在这镜海之上,要请道长评一评我这愚岭毛尖。”

“粗人一个,只牛饮罢了。”

“道长过谦了。”

雅僧说完,便操弄起茶炉来,一套规矩下来,如行云流水一斑。若是蝉衣、萧赞等人见了,必有一番品评夸赞,哦!可能免不了几句蝉衣妒忌的酸话。

可惜今日,在如此明媚的春光之下,坐着的是李淳风,他抄起递来的茶盏,一盏接一盏,咕咚咚一气喝了六盏。全不顾茶汤茶色,闻香品味之类。

但是,雅僧到底不是姚府石亭中的蝉衣,依旧面不改色地递上第七盏茶来。

“曾经有个小丫头要教我茶道,说是第七盏茶非渴莫饮。”

老道儿并没有去接那一盏茶,突然捋着胡须扯起了闲篇来:

“我当时对她说‘正是渴了!’饮下了她拒绝的第七盏。在老道看来,即是喝茶,不渴喝个什么劲呢?”

“道长说的是。”

“嗯。”老道儿看了看仍然探着身子请茶的雅僧,也不为己甚,接了一仰脖子饮了,“尊贵如你,何必跟着那小子到处瞎转?”

“高深如道长,又何必跟着那帮小子后面闲逛?”

“嘿!打得好机锋,到底是西方教,惯会了偈语胡话。”

“不敢。”

“你觉得那小子到了平澜集,有何对策?”

“难说。兵法云‘以正合以奇胜’,这样棘手的事情,必为人所不敢想才能破局。我只希望这镜海五姓不要失了风度才好。”

“嘿!我倒是对他颇有些信心。那小子一路走来,任性施为,事事也算得上是迎刃而解。这一次,他既然揽下陆家娘子的事,想必胸中也是有些城府的。”

“这倒是,他年不及舞象,难得如此多智。”

“此次,听闻你们的奇货居还给你派了任务?”

“道长万不可见外,奇货居也是有你的份子的。此次北上,我们商量希望在平澜口能够再布一个点,只不知能否有那小子的运道,再找出一个邢乙来。”

“嘿!千里马常有,你这伯乐可得相准了。”老道儿一笑,对着雅僧招招手,后者忙又递上一盏茶,老道儿又一仰脖子干了。

“那小子好手段。”

“可不是。”

可不是好手段,在陆家的地盘上,让他雅僧来招揽一个奇货居的掌柜。就算是雅僧深谙权力运行之人,也不得不为他击节叹赏:难道真有生而知之耶?

“看到他们了。”

雅僧正想着,听闻后,放下手中茶盏,向舷窗外望去:

远处的地平线渐渐收敛,像是开弓时渐渐收紧的弦。在‘弦’的两边,密密匝匝地排着的是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船;蔑席铺顶的是客船,油布罩着的是货船。扯着三角帆的是横水上溯而来的,张着四角帆的是歧河顺流而来的。零零总总的船正在码头上排着队,各自都准备着卸了客货,由着‘弓弦’重新将他们射入莽莽镜海。

船渐渐近了,以雅僧的修为,渐渐能看清一字排开的码头上各色人等。有拿着棍叉,呼喝着指挥的差役和税隶,有像蚂蚁一般背着比自己身形还大的包裹的苦力,有穿金戴银,在春日中耀眼无匹的豪商,也有推着推车,期望在其中获取一些意外之财的小贩子。乌泱泱的人群在一艘艘的船靠岸时骚动,狂欢,他们要抓住这冬春之际最后的几天。再之后,因为春来开洋解冻,平澜港就泯然众港了。

雅僧学着老道儿站起身,扶着栏杆将头探出窗外,他努力地让自己借着船的高度看得再远一些,无奈目力之所及,几纵几横间皆是如此情形,也不知老道是怎么看到的。

“不冻港……”他口中喃喃。

阅读三爻本义最新章节 请关注热血小说网(www.oaksh.cn)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存书架

其他热门小说

三爻本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