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角港的起源谁也说不上了，大概还是要归于土著居民对于附近山势的附会，也有人说是因为这港湾的形状酷似鼋背岛上独有的一角犀而得名。

姚清之对于这种传言付之一笑，但他还记得姚仲林的报告：犀角湾周边地势平坦，水深有限，实在称不上良港。倒是东南中部束腰处，有一处与内河道相连，若是花些力气整备改造，可得深水良港，不考虑其他因素的前提下，年吞吐预估在两万鼎（相传禹王鼎重十万斤，约为一鼎，两万鼎合一百万吨）以上。兼且两岸几百丈高的山分列，是个亦军亦商的良港。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他当年用稚嫩的双手种下的树，渐渐也已经张开了呀。

“师兄，能看到岛了。”

甲板上传来三宝的“咆哮”，姚清之尴尬地对着一旁地人笑了笑，传音道，“知道了，用真气传音不是更好，大家都看着你呢。”

“呃……”三宝一下熄了火，回过神来，对着他身边几人传音，“青莲……咳……各位，咱们到了。”

青莲没太在意，听说能看到岛了，又好气地探了出来。——上一次被抓回去就关了禁闭，但也让她躲过了螟蛉岛上那人头滚滚的几夜。以至于当她听到姚清之肃清螟蛉岛的时候，还怀着那种除暴安良的幻想。——她可能要很久之后才明白：杀人，不论在什么条件下，都是个悲伤的事情。

几人随着姚清之一起上了甲板，一开始都用真气覆盖了，又附上些真气在脚上，小心地扒着甲板。毕竟三宝在实验过程中的几次惨状都是听过一些的。

姚清之见了，笑呵呵地朝着大家招手示意，“大家不用拘谨，这一次我特地从南楚的薄刀寨找人订制的云母片，目前来看效果还是不错的。”

说着他指了指三宝前面，一块透明弯曲的玉片，恰如其分地嵌在了那里，将迎面而来的罡风挡在外面，玉梭劈开前面的祖母绿的海面，两边的水浪仅有星星点点溅来，在这初秋还带着些凉意。

可能是看到青莲也从舱里出来，三宝将船速放慢了许多，这时候颠簸也少了许多。

几人心中轻轻舒了口气，甲板上的气氛也稍稍热烈了些。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姚清之见众人都放松了些，开始了他的第一次游说，“诸位不远万里而来，想必对我在信中所提建议还是抱有期待。诸位现在看到的螟蛉岛，称之日新月异而不为过。上岛之后，诸位但请自便，我已经吩咐过岛上的人，诸位大可亲自去看、去问，去感受整个岛的潜力。今日也是希望给诸位留下个印象，以后不拘时间，若是有闲，随时可以自己带着人来看，清之相信诸位每次来都能有不同的惊喜。”

屈一真看着姚清之滔滔不绝，想起来之前在四达观的那一次谈话，终究心中放下了些。于是，低头想着等一下该如何给他捧场。——毕竟这些人，大多是他凭着师父于万春的面子拉来的，有他在，就算情势再糟糕，这些人多少也得看他师父得面投一点，不至于让姚兄下不来台。

听者反应都很热烈，点头微笑、低声附和，拊掌叫好者皆有之，唯独真正热烈的还是那几个年轻人。年轻人善于被鼓舞，那些老成持重的，表面看着热闹，事实上都是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家伙。——多年沉浮涤荡，真有轻佻热烈的，也该被改变，或者洗去了。

岛渐渐近了，一个豁口敞在众人面前，两边平坦的山势让一些人抬了抬眉，但很快就被前面的光景吸引了：一条笔直宽阔的石板路在眼前向西北延伸，像是一支箭射向了天边的一座石墩子。两边一条条稍窄些的石板路像肋骨一样并排，将整个港口包围而后又像远处伸展。

此时，虽然路和路之间仍然是一片片刚平整的空地，但港口的格局已经架构好了。五千鼎？一万鼎！几个老人眼光交流间就估算出来这犀角港的年吞吐规模：一万鼎（约合50万吨）。再看那一条条笔直宽阔的石板路，说句不合适的，这架势，就是在路旁起几个大仓库就能做起来买卖了。几个一直矜持不语的老人，也抚须点起头来。

姚清之没注意到这些，他的目光逡巡了一会儿，就在一堆人中发现了他们。都是一袭白色短打，袖口挽起，不知道的只当是一群奇怪的力工。

“少陪！”

他不等玉梭停稳，回头对着众人抱了抱拳，脚下一点就飘然落在十几丈外的岸边。

“相必你就是姚仲林了吧？”

“老师。”领头的那个黑大哥有些激动，上前施了个郑重的稽首。后面的人有男有女，此时都学着样子拜下，有些女孩再起身的时候，已经是眼红了一圈。

一股暖流从心中流过，他只道为他们做的很少，但他们却知道世间再没有人给过他们更多。

“南边还好吧？”无论身在何处，那里总是大家的“南边”。

“老师放心，有他们几个看着，一切平安。”姚仲林此时已经平复了心绪，有时间看了看正慢慢从舱内出来的人们，“比预想中要少些。”

“嗯。”姚清之却不在意，“万事总开头最难，此事既然有人捧场，我相信不过是时间长短的事情了。”

“老姚！”一声高喝传来，三宝几步就跨到了这里，冲着姚仲林用力拍了拍，“嘿！好久不见了！”

“三宝……师叔。”

“嘿！什么浑话，叫啥师叔，傻呵呵的……

……别理那些，我们单论，我还是三宝。

……你修为怎么那么差，不是把我的心得发你了吗？什么叫不一样？就是运转几个周天就见性了呀？

……再叫师叔我可翻脸了。”

三宝亲昵地搂着姚仲林，和一旁好久不见面的人称呼着“兄弟姐妹”。

好一阵胡闹，姚仲林这才逃过他的魔掌，理了理衣服上来和众人招呼，“姚仲林见过各位前辈！”这称呼倒是讨巧，在场的大都是些头面人物，修为必然必他这刚入道的修行者强许多，说起来也是沉浮商海不知多少年的‘前辈’。

“城中聊备薄宴，各位若是愿意，尽可四处看看，我们午时开宴，各位以为如何？”几辆马车备在了港口边，姚清之遵守诺言，一挥手将身边这些白衣短打的“学生”们介绍给了他们，“若是需要向导，仲林他们也可代劳，毕竟已经在这岛上摸爬滚打三个月余了。”

见一众人都三五成行走远了，躲在人后的石秀这才上来见礼，“见过真人。”

“夫人有礼了。”姚清之有些戏谑地看着她，“怎么不见关侯？”

“那孩子莽撞，我让他带着船先出去一阵。毕竟是大伙的买卖……”石秀斟酌着说道，她自然不以落草为耻，相反，这些年来能跟着一龙做下偌大事业，在她看来可比当年在那些肉食者间腾挪舒心多了。可她也知道现在还是要借重这些肉食者的力量，她不希望大家三个多月来的努力因为土蜂这小小“声名”而毁了。

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用起了“大伙”这个词；其实不仅是这个，还有许多她之前没有听闻过的词汇，从这些眼中闪着光的年轻人嘴里说出来，很快就被大家习惯并用了起来。春江水暖鸭先知，这些人来作什么可能她和岛上的人还不能全明白，但他们的心意这几个月里早已经传达到了。

“其实你完全不用担心的，这些人都很好对付的。就像是南海这里的龙王鲨，只要是好吃的，才不在乎是什么？是谁家的呢？”

“噗嗤。”青莲听不下去了，“师兄太坏了！龙王鲨岂止如此？龙王鲨可是海中的鬣狗，不管什么，只要能填饱肚子，它都一口吞下。你这是把大家都骂了呀！”

“我胡言乱语，青莲勿怪！勿怪！”姚清之忘记了身边还有这一位小小‘投资人’，想到一个帝国的公主私帑必是颇丰的，连连拱手道歉。

石秀笑着看他们二人嬉闹，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下。这个漂亮的海族姑娘上一次她只远远见过，这时候靠近了看更是不可方物。她觉得赤鳞派人来掳这么个尤物也就无可厚非了。

沿着平坦的石板路一直向前，这条路和造就他们的孩子们一样，遇事不懂转圜。远远看见那石墩子，只一头撞上去，削下半座山头铺了路面，又笔直地向螟蛉城延伸过去。又走了三四里路，之间螟蛉城全没有了原先的样子：那如棺椁一样的里外三层城墙已经削去大半，城东南迷宫一样的破毡房群已经被拆去，污烂黑臭的沟渠被填平。

“这里和关夫人商量，作为今后主要的商业区。一来原先的住户贫苦人家居多，正好给他们找个跑腿、出力的生计，二来规划的东门北接土蜂澳，南门接犀角港正好距离此处较近。”姚仲林拿出小簿子，在‘规划图’的几处点了点。

“嗯。犀角港虽说前途一般，但如今确实基础最好的港口，正适合先期实验和开发。港口装卸方面，我记得‘南边’有个叫赖晖的小子做出来了几个样子？”

“是的，老师。赖晖目前进展不错，他改良的轮式起重机灵感来自于绞盘式投石车，据说样机五个年轻人就可以吊起万斤的重物，最高能有两丈三尺多。可惜相比目前市场而言，还没有太多优势……毕竟力工……”

“这种事情急不得，时间在我们，慢慢来就是……”

石秀静静地听着这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但她很安心，这代表眼前这人谈这些的时候并不打算避开她。

“哇！”青莲听了就很吃惊了，“还能有东西这么机巧？把万斤重物吊起来两丈高？五个普通人吗？”

有些东西在一些人看来可有可无，但在另一些人看来却是至宝。

穆利安帝国在海上漂泊多年，每次大祭司预告风暴来袭，所有勾连在一起的船只要分散开来，其中很多功夫都花在了各船之间的搬运和“脱勾”上。若是有这种五个凡人就能操使的工具，想必每年可以少死许多人，少损失许多东西吧。

想道这些，青莲对这次的‘投资’更加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