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耳齐力，宛如北方大地的癣疥，将丰美的大草场一分为二。它的东面，一直到东海，都是斡吉儿人的牧场。这些人也被南方的辰安人称之为‘蛮族’——在傲慢的南人眼里，他们和居耳齐力以西的人没有区别。

实际上，他们虽然也信仰长生天，但对西边那些信奉神使——五彩巨龙尼什——的人却不以为然——他们自认比那些人文明。他们当然也游牧、渔猎，但很大一部分仍是耕战。

斡吉儿人认为，他们比辰安人勇武，比西边的各个汗国开化；一直以来，依靠着北方森林，南方湾区的丰富物产，还有他们辛勤维持的耕牧，他们一度认为自己才是长生天的天选宠儿。

直到今年十月，一场百年，甚至萨满口口相传以来也未曾听闻过的白灾突然来袭。

十月的白灾，谁又能想得到呢？

自北向南的灾难因此爆发了，大雪封山，将毫无准备的饥民和牛羊吞噬。侥幸活下来的只能向南，牛羊还没有添膘，牧草还未准备好，湾区近海早早地封冻。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致他们斡吉儿人死地。连着给长生天送去了十个女萨满，但是各部落的首领们依旧一筹莫展，他们没能从长生天那里得到哪怕一点的启示。

直到今天，一只雄库鲁带来了变化。几日前，南方巫吉部族的训鹰人向他们西边的邻居派出了雄库鲁。雄库鲁带回来了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今年这场闻所未闻的白灾在整个北方草原肆虐，西边如踏斡、巴力克、疾奇，甚至最强盛的渠逮，都面临一样的困境。

好消息是，这四大部落终于愿意捐弃前嫌，召开大呼拉尔会盟，地点仍选在巴力克和渠逮部落交界的巴彦努尔湖边。

白灾，帮北方草原的枭雄们完成了千百年来的夙愿，而那些温驯的牧民也没了其他选择：杀死别人，夺回救活自己妻儿的食物；或是被杀死，妻儿在饥寒绝望中死去。

多么可悲！

自然的伟力只要不经意地抖露一点，这些自诩神佛庇佑，万灵之长的人，立刻就不得不退回他们的来处，恭顺地上演弱肉强食的把戏。

十一月，辰安百国的人们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些家族派去北方行商的人断了消息。

十二月初六，幽国西北防线告急：史无前例的三百万蛮族联军来袭，阎国和吴国联军第一时间响应攻守同盟，派精锐北上支援，不料前锋在阚泽南岸遭到蛮族联军东西夹击，两万精锐只逃回来千余人，五十万大军因此顿足幽、阎边境不敢向前。蛮族联军连屠赤水以北十三城，幽国特使一日三批，向南四处求援。

直到十二月中旬的时候，才有从北方侥幸逃回的人传来消息，北方爆发了百年不遇的大雪灾，东西五大蛮族部落组成联军了。

不再是平日里的“打草谷”，这一仗，关乎各族的存亡。若是北方糜烂，南方各国想必都将不堪收拾。

十二月二十二，北方四国响应同盟，开始向玉霄峰集结精锐部队，计划是两百万人，对外号称五百万。

而真正的战争，却并不发生在这声势浩大的千万集群里。他们，只是为了奠定胜利而来。

秦国骊山派，出动玄甲仙军三千。

荀国青羊宫，出动医道千五百人。

齐国东濛派，出动花臂兵三千五百人。

……

辰安七雄，这一次又是经过艰苦卓绝的谈判，各国多多少少地拿出了最精锐的战力，这一支总人数不足两万、平均修为神行以上境界的修士军队，才是辰安国赖以生存、争霸的资本。

仙与凡的鸿沟，从来无法跨越。

这一支修士军队只用了不到一月就完成了南北近四万里的集结，而此时的灵霄峰下仅聚集了不到一百万的军队。

北方的蛮族联军没有丝毫犹豫——在发现了这只军队和辰安各国的意图之后，所有四散在外的军队一旬内完成集结，匆匆聚齐了两百多万人后，马上向赤水北岸，玉霄峰下唯一的据点，息烽关城发起总攻。

会战的地点是息烽关城北三十里的一处草原，双方三百多万人的战争爆发地很突然，前方部队接战的时候，殿后的部队还没出关城。

战斗默契地分成了两块，一处是几百万人的混战，整个草原几乎全是刀兵、人马，枯黄死寂的草原很快翻起泥、和入血，一片的狼藉；另一处是仅有数万人的对战，在距离草原不远的玉霄山脚。而定生死、决存亡的，就在玉霄山脚。

修为已经是和光六重的赢潍是此次的统领，作为陆地神仙一般的人物，他却不敢托大，出了息烽关后，他和他的坐骑玉龙形影不离。玉龙是骊山派罕见的灵兽，虽然它本身的实力仅相当于神行中阶，但因为骊山派的特殊功法，人兽合一时候，号称地仙无敌。

这时候，他站在山脚下的一处高坡上观望，眉头从一开始就没再舒展过。

对面来的是萨满和她们的仆从血士，他不认识，也不屑于认识这些短命种。已经和他们打过几十年交道的赢潍虽然心中不齿，但也知道这些不过寿几十年的异种，有着不容小觑的能量。

仆从血士大都只有见性高阶左右的修为，平日里作为萨满的仆从随侍左右。战斗的时候，萨满以战舞和鼓号来催动埋在他们体内的‘毒种’，以萨满的寿为引，仆从的命为药，瞬间提升仆从的战力，最高可以将见性七八重的仆从，提升至神行三重、甚至五重的境界。

最为恐怖的是，这些催动了‘毒种’的仆从浑身会浮起道道血痕，一旦沾染了这血痕中的鲜血，就等于中了萨满的诅咒，如附骨之蛆般无法根除。修为低的当场发疯的也有，修为高的从此也将神念受扰，神识受制；若是沾染多了，也只有身死念消一途。

他想起待他如亲子的师父，严厉的师伯，神秘而冷傲的师叔祖，还有一起长大的大师兄，七师弟，他们都死在了对面这些卑劣、肮脏的萨满手里。他们死前的挣扎和痛苦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师兄。”

站在玉龙旁的，是温和的青羊宫医道领队华瑢，这时候似乎察觉了这个统帅的躁动，转头看向了他。他也看到了对面的方阵，至少两万多人。

“无妨。”赢潍打马下坡，对着下面待命的人说道：“此次以玄甲仙军为锋矢，花臂兵、陌刀队成左右两翼，传令吧。”

仙人受百姓供奉，正该是这时候抛洒拼搏。今日，向死而生的冲锋，才能应证这仙凡之别。

……

一只黑喙银鸥从天空中掠过，留下一道令人捕捉不及的残影，就射入了一处建筑中。屋内伸着一只手臂，它轻巧地一展双翅，将箭射而入的力道轻松卸了去，稳稳地落在上面。

“鸥，鸥。”它亲昵地叫了两声，在一双玉手中蹭了蹭，而后欢快地吃起递来的小鱼。

那手又揉了揉它颈部的一圈银灰色绒毛，她知道它喜欢这样。

轻轻地将它放在架子上，往食盒里加了一些小鱼；这才慢慢从它脚上取下箍着的信筒。

“一月初九，辰安仙军先败北方萨满于玉霄山脚，歼敌一万一千余，毙萨满一千九百六十二人。北方联军败退，伤亡一百二十万，被俘七十万。”

“哟，大捷呀。”那双玉手的主人似乎很高兴，誊抄的时候，忍不住停笔赞叹。

“扑棱棱。”

窗外一阵翅膀拍动的声音，那个认真誊抄的女子抬起了头，露出一张略显清瘦的脸来。

这回这女子可不这么淡定了，因为那黑喙银鸥脚上的是三翎急件。

“幼薇姐，三翎急件。”

女子从信筒中抽出信札，只看了一眼便大惊失色，疾步走出了屋子。

屋子分内外，坐在外面的竹幼薇看了一眼信，正色道：“事出紧急，轻尘你赶紧带去给清之。”

“嗯。”

那女子一个提纵，很快消失在视线。只留下竹幼薇轻轻摇了摇头：这孩子还是这样，整日里忙苦为的就是这一刻么？

啊，好为难，要不让她得逞了吧。

转念心中又想起他和她说的那句话——爱，一份才完整。想了想也只能怜爱地长叹一口气。

三翎急件很快就出现在了姚清之的案头，信中只有一句话：“一月十三，曾国五十万龙骧精骑入秦，石梁山易手。”

反复验看了发文人的签章和暗号之后，姚清之确认这是来自曾国的可靠情报，良久，他只长叹一口气：“这丫头，真是疯了。”

陆轻尘在一旁站着，看着面前这个神情落寞的男子，心中想的却仍是当年在歧河上的一些琐事。她最近总不能集中精神，哪怕是这种关乎她信义陆家未来的大事，也只让她惊讶了那么一会儿。

“轻尘，谢谢你。”

姚清之按了按眉心，没有注意到轻尘的恍惚。——最近有太多的大事牵扯他的精力，以致于错过了这个令他追悔一生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