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爻本义》

第61节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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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着了,钓着了!嚯,快看呐,好长的嘴!难怪难怪!”

一个敞着上衣的中年汉子靠在船舷上,这时将一条一丈多的旗鱼拉上船,边上围着一群大半个身子都探到船外的少年,七嘴八舌地赞叹着鱼和汉子,一人一鱼搏斗了近半个时辰,都是好样的。

随着一声低喝,那条旗鱼终于被狠狠掼在甲板上,昏死了过去。

那汉子取下别在腰后的匕首,对着鱼比划了下,切下了鱼背上巴掌大小的一块,放在了身边的玉函中(旗鱼最好的部位)

“牟九请大伙儿吃鱼。”

这个叫牟九的汉子这时才放下郑重,咧嘴笑着邀请那些少年。说完,他开始分鱼。不见他怎么用力,那条健壮的旗鱼就被分成了几十块,让那些少年兴高采烈地领了去。接着,他又找水手借了个吊桶,打了一些海水上来将甲板上的血污洗净。

做完这些,他才带着那玉函回到船首的一个房间,伏下身子将玉函恭顺地送了进去,倒退着出了房门。

“你这家人倒是调教地好。”

房内坐着三人,靠窗的那个带着庄子巾,满面笑容地看着身边的人。

那人正在切着鱼脍,直到切完,专心致志地擦干净了解手刀,这才笑着回应道:“牟九粗鄙,当不起主公夸赞。”

切不正则不食,即使是主公,也不能让他放下深入骨髓的规矩。

带着庄子巾的是雅僧,不久之前就用回了本名,舒震。但是,能叫他这个名字的人已经很少,多的是“殿下”、“主公”之类,他很高兴听这些称呼,但是偶尔也会有些低落——他想起那些笑着叫他“雅僧”,调侃着叫他“大和尚”的家伙们,想起那首作别的《道情》。

吃过了鱼脍,总要上些茶点,一来消食,二来便于闲谈。

“这几日可有大梁来的消息?”

他问的时候,看向一边文士打扮的青年。

这人叫阮轸,是小地方的青年翘楚,说青年可能有些勉强了,毕竟也已三十有四。之所以蹉跎至今,倒有些说道——

阮珍出身北地小姓,家里没个衣朱服紫。所以,即使他三岁能诗,五岁开笔作文,但州里神童之名还是得让给那些六岁、八岁能吟哦一些刻板陈词的。

到了弱冠之年,总算勉强得了乡里一个从五品致仕的老知州青眼,授了个从九品的马监主簿。十来年里勉强升了两转,成了从八品县主簿。他自然知道自己是摸到了官场的“天花板”,一县之长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相比二十二岁的县令,三十郎当岁的主簿,确实尴尬。

有一年,他所在的山阳县先是闹了饥荒,接着又遭了匪患。年轻而娇贵的县尊眼看镇压不住,找了个述职的由头跑回了大梁,群龙无首的山阳县民,只能将他这二把手推出来。他借着众人手足无措的机会与县民约定遵其号令,这才出来主持事务。

着手第一件事:开府库,聚青壮。征调青壮,动用武库兵器武装团练,盘查人口,搜出城内土匪奸细。一套组合拳下去,蠢蠢然的山阳县就安定了下来,一直守了八十一日。事了之后,朝廷派来督抚,却撤了他的职,将他下了狱。——理由是不得诏而私开两库、致使地方糜烂。

这一切都落在了舒震的眼里,想办法将他从狱中捞了出来之后,阮轸就死心塌地地跟了他。

在舒震四处游历避祸的时候,阮珍替他在国内活动,这几年颇得舒震的赞赏,于是就将一些明面上的消息收集之类的事务交给了他。也因为这个原因,他虽没有背靠家族,消息倒也算是灵通。

“回主公,前几日巢国派去蔡国的使者查到了,其名方俟之,乃是巢国豪族方家二子,师从蒋坊子,于纵横一道颇有些建树。”

这消息即使是舒震所在的奇货居也不曾得知,转念一想又释然,奇货居毕竟起于岐河,许多店面的重心也都放在镜海四周,对于西南之地多少有点鞭长莫及的意思。而且,奇货居投资的,大多是走中下层路线,真正世家大阀的消息自然得的不多。

“哦?这倒是奇了,不说蔡国相当年宣布‘中立’才得已立国;这巢王巢晁万彻我也是知道一些,据说是个守成之君,怎么会在这时候,行此怪招?”

“或许是因为其次女刚刚和邓国王长子定了姻亲。”一旁的牟偃净完手,再拜回话。

“这就有意思了。”

舒震俯身放下茶盏,在案上轻轻地顿了一下,发出“哆”地一声。

牟偃轻轻皱了皱眉,饮茶人不该如此轻浮。好一会儿又勉强道:“巢王怕是以为得了邓国这靠山,起了老骥伏枥的心思。”

辰安百国以河为界,赤水-阚泽一线是北方,岐河-横水两岸是中部,南海子四周是东南,渝水以南则是‘未开化’的西南各国。渝水南岸是邓国,而在邓国与南方靠海的舒国之间,夹着的就是巢、唐、顿三国。唐、顿世代联姻,又是曾出自一个部落的数番居多,是天然的盟友。相比之下,巢国一直是最弱势的地区,平日里动作很少。如今看这样子,应该是背靠着邓国,起了些别的心思。

还有一句话三人都没有说:舒王这几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有心人都知道接下来的情势了,或早或晚而已。

“呵呵,只怕他巢国流水有情,蔡国落花无意呢。”

“主公明鉴,蔡国的消息说是方俟之如今还在馆驿,未得蔡国召见。“

“这就是了,这届蔡相是个有眼界的,不会浑到与巢国眉来眼去。”海上湿气重,舒震振了振袖才感觉两腋稍舒爽了些,转身又问道:“对于这次去三仙岛,不知两位有什么可以教我?”

这就是考校了,两人闻言都挺直了腰,相望了一眼,牟偃先开口说道:“三仙岛出世千年,这一次机缘巧合之下,能够和他们本岛的人取得联系,实乃天赐良机。世人都知道辰安七雄之所以盛,此行若是能够达成合作,必然大善。”

舒震的嘴角弯了弯,他也很感慨,当年岐河上的游戏之举,如今已经受它馈赠太多了。见他这样子,牟偃大受鼓舞,朗声道:“四百多年来,三仙岛能够安然独处于海外,靠的还是他强横的实力。我听闻,仅仅如今在岛上的化驰、神行无数,离尘也颇为稀松常见,就是和光地仙也远不止一位。此去,若是能与之结盟,我舒国未尝不能有与七雄比肩的日子。”

牟偃说的慷慨激扬,舒震听到‘与七雄比肩’的时候,不由得颈后寒毛乍起——他当然知道牟偃说得太远,但实在是令人鼓舞的目标……

“说得好!”为了遮掩自己的小小失态,舒震抚掌大笑,举起茶盏相邀。

牟偃得了赞赏,喝到嘴中的茶感觉也带了些甜味。

“阮兄又有什么可以教我?”

“不敢。”阮轸一旁正襟危坐,正细细地听牟偃的煽动,这时候微一躬身,又细细揣摩了一会儿,才道,“《兵》曰:未虑胜,先虑败。三仙岛能在莽莽南海求存,固然实力不可小觑,但存身之本便是出尘。蔡国之于巢国,三仙岛之于我等,何其相似耶?”

轻快的空气被阮轸凌厉的话语给刺破,一时间竟有些冷清下来。

“震受教。”舒震沉默良久,这才起身给阮轸行了大礼,害得他慌忙避席。

牟偃自然也是个极聪敏的,听了蔡、巢一说,马上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轻佻,诚心诚意地夸赞:“主公有阮兄,大事济矣。”

这又免不了阮轸一番谦让,舒震对二人一番拉拢和鼓励。君臣之间,一派和谐。

两人出了房门之后,有一人从一处屏风后面走出来,是岭南房氏长子房武。他娶的是靖州白氏长房嫡女,白氏另一个妹妹正是嫁给了舒震。说起来,两人还是连襟。

房武人如其名,长得雄武威严,朗目剑眉之间,又吐着斐然文气,看面相就是个允文允武的全才。

“兄长怎么看?”

“殿下,牟偃所说颇有可观之处,但他终究是将台牟氏三子,有些事情仍是放不开怀抱的。”

天家无亲,房武能成为舒震的心腹,靠的可不是那不可捉摸的“连襟之谊”。这一句话,一下子就说到了重点。

“哈哈,兄长之言,真如醍醐灌顶。”

舒震这几年可不是瞎晃荡的,老于世故的他马上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将台牟氏三子,而不是像他房武这样承嗣香火的长子,那么牟氏的“押注重点”在哪里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另外,将台在哪里?与它接壤的:北面是巢、唐二国,东面是钟离部族,有它在,虽然成为了舒国的东部屏障,但也等于是隔绝了与这些国家的交通,将台牟氏的利益在于,舒国与这些国家的对立。

“那阮轸如何?”

“是个稳重的人,只可惜生在北地小姓。小家小姓……”

这话可不是房武故意拿出身说事,他叹息的是阮轸这样稳重可靠的人,不曾出身在豪阀大族,白白只能给人做个拾遗补漏的参谋。

舒震听了有些失神,真的是这样么?他好像就认得一个大梁小子,在北方绞动风云。就仿佛这世间的重重规则都锁不住他、困不死他的心气。好一阵恍惚,突然就没了谈话的兴致,草草敷衍道,“嘿,所以才能成全了愚弟呀。另外,若他做得好,给他一场富贵又如何?”

房武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人怎么了,但也不是特别在意。各人在门阀面前的渺小根本就不需要他来告诉他。否则与他从游的为什么少有阮珍这样的人呢?

至于牟氏?呵呵!他岭南房氏,可不屑于玩狡兔三窟、两边下注的拙劣游戏。当年,舒震因为朝中传言两子争位,出游避嫌的时候,他房氏便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这个识进退、知轻重的明主身上了。

“那依兄长的意思,我们这次去三仙岛,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建立联系,拼尽全力!”房武难得地显得有些无力,“毕竟我们对于他们而言,并没有太多拿得出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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