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赌桌的吧台，烈酒的气息萦绕。年轻的酒保摇晃着调酒器，白衬衫卷到手肘，露出肌肉线条紧致的小臂。

一群颓丧的男人坐在阴影处，这些输光钱的可怜人似乎有意避开那缕淡黄色的光芒，像中世纪吸血鬼躲避着阳光。

吧台前坐着两个男人，他们和赌场里的所有人都不同，显得太过安静与沉默，从他们走进这间赌场开始就一直坐在那里，喝着一杯又一杯清酒。这种酒来自东方的扶桑国，有着飘渺的酒香，但酒精味很淡，并不受赌徒们的欢迎，他们更喜欢割裂喉咙似的烈酒。

二人都穿着黑色礼服，粗隆的肌肉线条被布料绷得紧紧的，腰间显露出短刀和左轮的轮廓。他们除了对方与酒保，没有和任何人有过对话，像两只倒吊在屋檐下的蝙蝠，收拢翅膀，悄无声息。他们的目光一直紧盯着最中央那张赌桌，准确地说，是牢牢缩在安德鲁·温蒂斯顿的身上。

“我们的少爷还在赢吗？”

“是啊......他看上去很高兴。”

男人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仅限对方能够听到。

他们是温蒂斯顿家族的打手。这个名字在下城区就像教皇在弥撒亚神圣共和国一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个家族的领袖是一个老妇人，拄着拐杖老态龙钟，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然而并没有人敢轻视她，因为这位老人掌握着下城区的大部分灰色产业，就连上城区的贵族们想在下城区开设工厂，都需要先经过她的允许。

人们尊敬地称她为温蒂斯顿太太，在她的手中温蒂斯顿家族成为下城区唯一的黑手党，她就像这片神明与法律抛弃之地的国王，金钱，权柄和武力，便是她王冠上的宝石。

安德鲁·温蒂斯顿便是温蒂斯顿太太的二儿子，手下掌握着好几个街区的产业。然而这个少爷却对赌博情有独钟，这就给保护他的打手们增添了不少工作量。

好在这里几乎没有敢与温蒂斯顿家族为敌的蠢货。

“十连胜了，我说，还有人敢上桌吗？”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家少爷，一边喝着酒，一边问身边的同伴。这种浓度低的清酒能够满足他们酒瘾的同时，让自己不至于失去神智

“谁知道......赌徒嘛，都是一群以为自己能够赢过神明的疯子。”

他身边的男人叼着卷烟，弥漫的烟雾中眼神迷离，他朝那边抬了抬下巴。

“你看，又来一个。”

......

一股不属于赌场的气味悄然而至，人群中有人抬起头，疑惑地动了动鼻子，闻到一股雨水中夹杂着薄荷与尘埃的清香，仿佛一阵来自春天的风，带来白露的潮湿和初生青草的味道。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它并不响亮，然而在周围的一片欢呼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请问......这里可以赢钱吗？”

......

周围欢庆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赌桌周围的人群如退去的潮水般空出一条道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站在道路的尽头。

他头发湿漉漉的，穿着一条黑色直筒裤，裤袋里装了什么东西，鼓囊囊的。上身只有一件单薄的白衬衫，上面残留着斑驳的水渍，那是他因为忘记撑伞在雨中狼狈奔跑的证明。他的身体因为雨水的凉意在微微颤抖，但那双眼睛却很明亮，像一只看见骨头的鬣狗。

他捋了一把粘在额头上的暗银色头发，露出洁白的额头。少年没有听见回答，狐疑地望了望四周的围观者，又看向坐在筹码之后的安德鲁，重复道：“这里可以赢钱吗？”

他的声音像一滴水滴入油锅。赌徒们开始窃窃私语。

这是何等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居然敢冒犯一位刚刚加冕的赌场皇帝，对他发起毫无自知之明的挑战......战书中还是用“赢钱”两个字，这是何等的侮辱，从来没有人敢在赌局结束之前说出这两个字！要知道对于赌徒来说，与神明对赌，祂的胜率也只有五成！

“这是哪来的小鬼？”高座椅之上的安德鲁皱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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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你的父亲呢？”

“我可不是什么小鬼，我叫林恩，林恩·尤利乌斯。我也知道你叫安德鲁。”

少年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可没听说赌场还有年龄限制啊，先生。原来这里是卖笑女孩住的地方吗？那我可真是冒犯了。”

他一边走，一边礼貌地朝四周观众点头。最终走到赌桌前，拉开椅子，一屁股坐在安德鲁的对面。

周围的窃窃私语骤然安静，赌徒们面面相觑。下一刻，不知哪个家伙兴奋地叫了一声，之前为安德鲁庆贺的人群骤然欢呼起来。

就是这样，在这张赌桌上就应该是王与王之间的对决！旧王死去，新王加冕，挑战者源源不断，至死方休！

......

“你好像对自己的运气很自信。”安德鲁眯起眼，打量着对面的少年。

他忽然来了点兴趣，对面少年那双眼中的光芒是他所不曾见过的，野兽般毫不掩饰的渴望从那双淡紫色的眼睛里绽放，他在渴望什么，赌桌上的金钱，还是桌边的女人？却好像都不是。

安德鲁在赌博之前喜欢观察对手的眼睛，那是通向思想与情绪的窗户。有的人狡诈机警，有的人谨慎稳重，有的人初出茅庐，顾虑重重却跃跃欲试......但很少有人会把赤裸裸的渴望写在脸上，因为他们都明白，这张赌桌之上竖立着刀剑，赌桌之下流淌着鲜血。

“你知道规则么？”他说，“这可不是过家家。”

“刚才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应该不难。我的数学很好。”

少年看上去自信满满，他打了个响指，伸手在裤袋里掏了掏，掏出一个袋子，从里面倒出几十枚黑金色的筹码。

围观的嘈杂声一滞，一道道惊讶的目光在筹码上扫视，安德鲁微眯的双眼中也闪过一道惊愕。他们当然认得出这种筹码代表的价值——这是赌场最高等级的黑金筹码，一枚筹码就代表十枚金币。少年手里这些黑金筹码所具有的价值，已经超过了上城区一户普通的三口之家一年的开销。

“这点钱够吗，先生？”

少年捏起一枚筹码，在安德鲁眼前晃了晃，“这些应该可以抵的上您面前那一堆。”

安德鲁沉默地眯起眼睛，他再次打量了一下男孩的装扮，微微皱起眉头。

“上城区的少爷......”他闪过一个念头，随机立刻摇了摇头，“也不像啊......”

那群少爷从来都是地下赌场的贵宾，他们穿着华贵的衣服，大把大把撒着金币，搂着专门为他们准备的美艳女郎......然而在安德鲁眼中这就是一群对下城区一无所知的养殖猪猡，他们冒冒失失地走进这座纸醉金迷的魔窟，却以为发现了无主的金矿。

但面前的少年却不属于他们中的一员，他身上糟糕的穿着暴露了一切，估计就是个在贵族家帮佣的小偷，偷了自家主人的钱，想在赌场翻上一翻。

安德鲁这么想着，他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

“原来是个自大的狂想者。正好，如果将你的渴望彻彻底底击碎，你的表情应该会很有趣。”

“很好，很好，那就开始吧。”

说着，他轻轻鼓掌，并朝一旁的荷官点了点头。

.........

荷官熟练地洗牌，发牌，一张张纸牌落在男孩与安德鲁面前。

这个赌博游戏叫做【国王纸牌】，名字虽然显得很高级，然而它就像骰子或者扑克拼点一样，是一个简单的比大小游戏。

两人面前立着一副完全相同的牌堆，这副牌堆是由【火枪手】，【盾卫】和【骑士】三种纸牌各十张组成。在赌局开始前，林恩和安德鲁需要从这副牌中挑选出十张作为手牌，他们可以选择每种类型牌的数量，但是总数不能改变，只能是十张。

这三种类型的牌的大小关系呈一个循环：【火枪手】大于【骑士】；【骑士】大于【盾卫】，【盾卫】大于【火枪手】。这也是【国王纸牌】最核心的规则。

对局开始时，双方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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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每次下注的筹码，随后挑选手中的一张，同时出牌，如果一方所出的牌大于另一方，则可以收走对方之前所下注的筹码，出过的纸牌将不能再次使用。以此类推，直到一方输光所有的筹码，或者双方出完手中所有的牌，重新开始第二轮。

这就像是一位国王目送着自己的士兵走上战场。

......

一张张纸牌落在赌桌两人面前，纸牌背面画着扭曲如蛇的血红色线条。

两人都选好了自己的手牌，荷官将多余的卡牌收走，此刻两人之间除了筹码，别无阻挡。

“你想下注多少，林恩？”

安德鲁微笑着，将桌上的纸牌叠成一垒，用大拇指与食指握住，交错一划，纸牌如东方羽扇般张开。

“一枚黑金筹码怎么样？”

对面的少年手指弹动着，纸牌在他手里像翻飞的蝴蝶，他笑眯眯地望向安德鲁，一张纸牌从他手里弹出，被他捏在手中。

他看上去很相信自己的运气，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可惜啊！

“看来你已经选好了，真自信啊小鬼。”

安德鲁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但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却流露出戏谑的光。他瞥了一眼林恩手中卡牌背面的线条，从手里选出一张牌，面朝下盖在桌上。

“我也选好了。”他说道，声音温和，“要开牌吗？”

“为什么不呢？”

高昂的声音如同进攻的号角，少年朝赌桌中央掷出卡牌——执剑的战士端坐在覆甲的骏马上，骑士牌！

他自信地朝对面看去，忽然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愣在那里。

样式不一的筹码堆叠如山，山的后方是安德鲁那张笑眯眯的娃娃脸，但此刻这笑容却显得分外嘲讽！

他桌上的牌也被掀开，穿着野性的女人戴着牛仔特有的羽毛帽，右手持着玫瑰色的火枪，正是【骑士】的上位，【火枪手】！

“【火枪手】对【骑士】。”荷官举起纸牌向周围人示意，“安德鲁·温蒂斯顿胜！”

安德鲁周围的人群爆发出剧烈的欢呼，他们的王捍卫了自己的宝座。赌徒们朝少年吹着口哨，嘲讽着他的自不量力。安德鲁看着有些怔住的男孩，露出悲伤的表情。

他的心里却在狂笑......真可惜啊，卡牌背面的花纹告诉着我卡面的图案，所以我可以挑选最优的应对策略，这可不是作弊啊......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然而赌场里炫目的光与影，本身就能干扰人们的视线。

所以，林恩，你赢不了。

“我是吓到你了吗，孩子？”他用歌剧的表演方式轻轻叹息着，“请允许我表示歉意，我很......抱歉。”

“你只赢了一次而已。”

少年看着荷官将自己的一枚黑金筹码划到安德鲁手边，被对方握在手里，这个男人似乎将它当成嘲讽自己的工具，正用两根手指捏着旋转。

“你只赢了一次而已，安德鲁。”

他重复道，忽然笑了起来，眼中的那种鬣狗般饥饿的光芒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郁的戏谑，像是狗肉店的屠夫看着一条被贩卖而不自知，依旧还在狂吠的狗。

安德鲁微微一愣，他还没反应过来，少年已经坐回椅子上。

......

“恭喜你啊安德鲁，赢走了我的一枚筹码......不过真可惜。”

林恩看着坐在筹码山后的青年，心底发出一声嗤笑。

“真抱歉啊安德鲁......接下来不得不用点作弊的手段。”他低声自言自语道，“不过你应该会原谅我的吧？”

“你收下了我的东西，那么......交易达成。”

林恩微微低头，淡紫色的眼中闪过一道暗色光芒，无形的领域从他身上展开，向外扩散，将这张赌桌，赌桌上的两人囊括进去。

“那么，让我们继续吧。”

他朝一旁的荷官点了点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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