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张声势？还是有什么后手？

安德鲁微微眯起眼睛，隔着面前的筹码山，望向对手。

那位名叫林恩的少年仿佛换了一个人，眼皮低垂，如同关闭珠宝的木匣，将先前那种渴望着什么的目光收了回去。他就像那些因为失利而沮丧的赌徒一样，低着头坐在那里，在后悔自己方才轻率的举动。

然而安德鲁心中却莫名生出一种不详，就像暴风雨来临前压抑的乌云，森林里野兽对自己死亡前产生的预兆。他难以言表这种感觉的来源究竟是什么，但他感觉到自己手臂上已经浮现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紧张了......？”他这才反应过来，“开什么玩笑？”

“我会紧张？我会因为这个乳臭未干的小鬼紧张？”这种感觉过于荒唐，以至于他想差点笑出声，“这场赌局的胜负掌握在我的手里，我怎么可能紧张？！”

“喂，安德鲁！”

他忽然听见林恩在喊他的名字，青年抬起头，正对上那一双淡紫色的眼睛。

“你不会赢了一局就想跑吧？”眼睛的主人发出挑衅笑声，“还要继续吗？”

“当然，当然，当然！”

安德鲁咧开嘴，他一整晚都微眯的眼睛已经睁开，露出像狼一样的神情！

这个少年明明是一个输家，却表现得仿佛他才是这张赌桌上的王者，不知道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勇气，让一个趾高气昂的小丑将皇帝当成进行恶作剧捉弄的对象，这是最不能忍受的侮辱！

偿还侮辱的办法只有彻底击碎他那种空中楼阁般的斗志！

“来，继续。”

安德鲁看着林恩将一张纸牌朝下盖在桌上，眨了眨眼，眼眸中露出一抹笑意。

“开牌！”

他咆哮着，打出手牌。

......

“【盾卫】对【骑士】。”

荷官清脆的话语回荡在一片喧闹与嘈杂之中。

“林恩·尤利乌斯胜。”

周围犹如战鼓一般的声音忽然熄灭，下一刻更加剧烈的欢呼如潮水般掀了起来，赌徒们弹冠相庆，吹着响亮的口哨。

这是他们今晚第一次见到安德鲁·温蒂斯顿失利，这位战无不胜的皇帝终于迎来了首败，不管这场赌局的结果如何，此时都值得为林恩·尤利乌斯这位挑战者庆贺。

......什么？

安德鲁感觉耳边的声音一片模糊，那些喧闹仿佛离他很远，让他听不真切。他费力地眨了眨眼，又揉了揉，确保自己没有看错什么东西。

猩红色的赌桌中央横着两张牌，提着铜制盾牌的矮子士兵对上骑在骏马上的剑士。安德鲁怔住了，此刻他脸上的每根线条都扭曲起来，无数种复杂的表情在其中隐现。

这不可能，那张纸牌背面的线条明明代表【火枪手】.......是我看错了？

他想重新去看林恩那张牌背后的线条，然而荷官已经将它收走，安德鲁只看见赌桌上的猩红色，像是【盾卫】被【骑士】刺穿后喷涌的血液。

错愕仿佛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将他浑身血液变得冰凉。安德鲁抬起头，他看见荷官将自己这边的一摞筹码划到林恩面前。

那个少年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继续吗，安德鲁先生？”他摊开手，“您不会要哭鼻子了吧？”

安德鲁脸上的肌肉开始剧烈颤抖，他牙齿紧咬，发出咯咯咯的摩擦声。他感觉自己被羞辱了，像是去看马戏团表演时被小丑拉到台上，在众目睽睽下被当成笑料。

“继续。”

他的声音从牙齿缝里挤出来，先前那种懒洋洋的从容已经消失不见。

......

“我其实很会占卜。”

淡黄色灯光下的吧台，酒保仔细擦拭着玻璃酒杯。角落里有人喝醉了，大声说着胡话。

“哪种占卜？”旁边有人取笑他，这些落魄的赌徒曾经或多或少在赌场里有一段辉煌，现在却像一群垃圾堆旁的老狗，用酒精和粗言秽语相互舔舐伤口，“不会像是马戏团里的吉卜赛女人一样，一枚金币就可以拉你进帐篷？”

“去去去！”

喝醉的人摆摆手，他竖着指头，煞有介事地说道，“我说的占卜......是那种真正的，来自东方的占卜术......用铜钱和竹签，摇啊摇，摇出来的。”

“别扯了。”

周围传来稀稀落落的嗤笑声，有人起哄道：“你要是会占卜，为什么还输的这么惨？”

占卜家的脸一下子白了，他支支吾吾起来：“你懂什么，会占卜......也不是万能的啊！”

他说着说着声音就低落下去，淹没在旁边人哄闹的嘲笑声中。他皱着眉头，一口一口往嘴里倒着酒，还在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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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何况......赌场就像战场一样，旧人去新人来，宝座上的国王坠入尘埃......不是很正常的吗？”

......

忽然，一阵爆发性的尖叫在赌场中央炸开，声浪像陨石坠落的余震，席卷了整座赌场。

“那里发生了什么？”

吧台周围的人都被吸引了目光，喝醉的占卜家揉着眼睛抬起头，露出一张黑发黑瞳，胡茬粗糙的脸。他们抬起头，将目光投向那张位于赌场中央的赌桌。

赌桌周围的尖叫并没有停歇，反而如同汹涌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冲上赌场的穹顶。游荡的年轻人被吸引过来，在赌桌外围成厚厚一层。

围绕着赌桌的是一圈红眼睛的男人，每个人身上都蒸腾着热气，就像一个个烧开的蒸汽锅炉。

“发生什么事了？”

占卜家依仗着自己浑身酒气，好不容易挤进人群。他一眼就认出了涨红着脸的安德鲁，这个家伙是赌场今晚的红人，十个倒霉蛋将他抬向赌场的王座。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白衬衫，银头发的少年，他看上去很从容，还有心情和围观者挥手打招呼，站在他身边的赌徒也更多，应该是占据了优势。

“这家伙是谁？新来的吗？”

占卜家拍了拍旁边正在欢呼的人，那个人有点不爽地看了他一眼，嫌弃地抽抽鼻子，又把目光投回赌桌之上。

“我怎么知道？”他说，“老手？新手？骗子？......总之是个拿着几千枚金币上赌桌的亡命之徒！”

......

场上的节奏越来越快，双方几乎都没有给自己留下什么思考的时间，只有不停地出牌，开牌，桌上的纸牌被收走，立刻会有新的从二人手中补上。

国王们将麾下士兵送入战场，看着他们在血红的战场上不停厮杀，最终化作灰烬进入坟墓。

“【火枪手】对【盾卫】，林恩·尤利乌斯胜。”

“【盾卫】对【骑士】，林恩·尤利乌斯胜。”

“【骑士】对【火枪手】，林恩·尤利乌斯胜。”

胜利，胜利，还是胜利！

当林恩第四次胜利的时候，周围的尖叫变成狂热的欢呼；当他第七次胜利的时候，旁边人已经开始呼喊他的名字。

这个少年就像是战无不胜的皇帝，手里握着强运的权柄，他的每一次出击都仿佛带有天神的眷顾！

越来越多的筹码被推到林恩面前，逐渐堆叠起一座筹码山，这座山原本立在安德鲁的面前，此刻却换了个位置。林恩坐在筹码山的后面，晓有兴致地看着对面越来越疯狂的对手。

“开牌！开牌！”

安德鲁感觉自己要疯了，一场场连续的失败摧垮了他的理智，他已经无法正常去思考为什么卡背与卡面的对应关系突然就不符合自己记忆中的认知。

“开牌！开牌！”

他咆哮着，似乎只会重复这两个字，先前装腔作势的样子完全被撕破，只剩一副歇斯底里的疯子模样。

“【盾卫】对【骑士】，林恩·尤利乌斯胜。”

荷官清晰的话音传入他的耳中——这是林恩的第九场胜利，安德鲁面前只剩下最后一小叠筹码，那枚黑金筹码正静静躺在最顶端。

安德鲁忽然沉默下去，歇斯底里的潮红逐渐退散，他的脸色开始一点点铁青，眼睛里流露出杀人的锐气。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副野兽般的狰狞。

周围的欢呼声逐渐低落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可怕的安静，他们终于记起这个名叫“安德鲁·温蒂斯顿”的青年是温蒂斯顿太太的二儿子，下城区的大人物之一，据说得罪过他的人从没有好下场。

“你太了不起了，林恩。”

他的声音里透露出明显的凶狠，“你赢了这么多轮，赚了我这么多钱......看来你才是国王纸牌里的国王！”

“过奖了，先生。”少年望了望四周，似乎也意识到不对劲，坐直了身子。

“但国王可不是这么好当的，国王必须连战连捷，失败的国王会被送上断头台！”安德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们不是还剩一局吗，小鬼？那为什么不将自己的一切都赌上？国王的钱，国王的牌，还有......国王的命！”

观众中传来抽冷气的声音，众人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向后退着。

同时他们也有点惋惜，这个男孩刚坐上王座就要陨落，像是触摸太阳的伊卡洛斯，在触及辉煌的下一秒就坠入死亡的深海......唯恐安德鲁的怒火发泄在他们身上。

“真的要继续吗？”

林恩抬起来，他的脸上看不见一点惊恐，反而还有些可怜兮兮。

“真的要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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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压上吗？我这里可是有这么多筹码。”

他望着自己面前堆积如山的筹码，语气里充满不舍。

“你如果赢了，我会补偿你的。”

安德鲁嘴角咧开狰狞的笑，他看见吧台处的两位打手已经站起身，准备朝这里过来。

“那好吧......本来我还想多玩一会儿的。”

林恩无奈的摊了摊手，叹息着站起身，一把推倒面前的筹码山。

大小不一的筹码雨点般滚落，他从筹码堆底下抽出一柄银色左轮。

“showhand！”

……

砰！

安德鲁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血点已经出现在他的眉心。

“你......”

他只来得及说出这一个字，就扑通一声摔在地上，脸上残留着错愕与惊惧。

他还不理解，为什么赌场明明是温蒂斯顿家族的产业，却有人能光明正大地在这里杀死他？为什么林恩可以把枪带进赌场？负责为赌场守门的老约翰他虽然年纪大了，但视力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明明都能搜出藏在嘴里的刀片，为什么搜不出这柄手枪？

然而他已经没有问出这些问题的机会，子弹从他的眉心穿过，生机已经离他而去

“晚安，安德鲁。”

林恩淡淡地说道，他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脸上表情迅速消退。似乎他本来就应该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刚才赌桌上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做个好梦。”

......

周围的人群一片寂静，下一刻，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众人如受惊的鸟兽一般，哭喊着四散逃离。

吧台边上的两个黑衣打手逆着人群而上，他们方才只听见一声枪响，当来到赌桌边时才看到安德鲁·温蒂斯顿已经躺在血泊之中。

“你这家伙！”

他们愤怒地吼叫着，将礼服扔向林恩，借着礼服的遮蔽二人从腰间拔出利刃扑了上来，杀机暴露的瞬间就像堤坝炸开，再无保留。

林恩就地翻滚，他一脚踹倒赌桌，桌上的筹码如水银泻地，滴滴答答滚落一地。他利用赌桌的阻挡与二人迅速拉开距离，朝着黑色礼服扣动扳机。

枪声如雷霆般轰鸣，礼服后溅射出鲜血。刀疤脸的男子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地后退，他刚从礼服中露出头来，一枚子弹就穿过他的眉心。

“我们的天父，愿你的名受显扬，愿你的国来临，愿你的旨意奉行在人间......”

林恩一边开枪，一边还在念叨着《圣书》中的语句，他的身体忽然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后仰，像是对折一样闪过朝他胸口刺来的利刃，朝着利刃刺来的方向反手射出一枪！

然而这一枪的准头稍微偏了一点！

高高瘦瘦的打手猛地一偏头，子弹在他的脸上擦过一道血痕，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狰狞——他认出了林恩手里的枪，那种左轮只能装四发子弹！

他用手指抹了把脸上的血迹，伸出舌头舔了舔，再度向林恩杀来！利刃在他手中像是跃动的光团，朝着咽喉，心脏和腹部刺去！

“没子弹了啊......”

林恩叹了一口气，他闪开一道致命的刺击，将手里的左轮朝着男子丢了过去。

“送你了，先生！”

他高喊着，然而丢掷的力气却不大，男子手中利刃一挥，就将这柄左轮扫到一旁。

“垂死挣扎吗......”

他看着手无寸铁的林恩，心中不由得发出一抹冷笑，他刚想朝林恩冲去，脸色猛地一变，骇然的光从瞳孔中迸发，看向自己的双腿！

这双腿仿佛忽然被捆上了千斤的大石，沉重的压迫感让他几乎寸步难行！

“怎么回事？！”

他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林恩已经扑到他的面前！那是一种何等快的速度，简直就像一道白色的影子，他连手里的利刃都没来得及抬起！

腹部瞬间遭到重击，紧接着是咽喉！暴风雨般的攻击毫无间隙，几乎是一个呼吸间就倾泻到男子的身上！

他的胸膛塌陷下去，血沫从口中喷出。他的身体软软倒下，眼前穿着白衬衫的少年缓缓收起拳头，紫色的眼睛里，仿佛有一抹银色的光芒闪过。

“晚安，先生。”

少年对着他微微鞠躬。

意识逐渐从体内流失，男人眼睛缓缓闭上，记忆开始在脑中走马灯一般流淌，最终停在最后的画面上——

银发少年漫步在猩红赌桌之间，灯光下的影子扭曲如起舞的魔鬼。

他忽然想到什么，破裂的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侍宴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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